對于這些成年舊事,溫子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很生氣,本著君子動手不動口的理念,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步,但是不動手并不代表不會動手,忍你一次可以,兩次也行,讀書人嘛,以和為貴,但是還有什么三次五次?這就很不夠意思了!
為何還要忍?真當你是這個世界的唯一和例外了?
霎時間,溫子念握住木劍,朝著伸著脖子等砍,嘴上還一個勁嚷嚷著砍我啊,來砍我啊的綠鬼,當頭劈下,定要將其從頭往腳一整個劈開。
你叫我砍我就砍?你叫我砍何處,我就真要砍何處?!那我多沒面子——
一劍過后,被砍的和砍人的,同時愣住了,砍人的驚訝,好硬的骨頭。被砍的欣喜若狂,真的是大仙師啊!眼淚瞬間便落了下來,哽咽道“小師父,我終于等到你了,麻煩您多砍幾劍,越多越好,最好砍出一個一個形神俱滅!”
溫子念本就因為這渾厚無比的骨頭,心中的百般不爽悉數化為驚訝,此刻木劍便只是木劍,甚至可以說,這一刻真的成了捅不死人的劍,如今又遇見個這般奇怪之人,那里還有什么心思計較得失。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將劍扔在旁邊,連連搖頭道“不砍了不砍了,這回打死我也不砍了。”
剛剛清晰無比的感覺到如跗骨之蛆般依附在身體之中的幽冥玄火,被這看愣頭青,一劍削去了一絲,不由得大喜過望,但是他現在直接撂挑子不干了,這可如何是好?二話不說跪在溫子念身前,抱著大腿哀嚎。
“大師,大神,求您多砍我幾刀,求您大發慈悲,砍我個形神俱滅好嗎?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茍延殘喘,受夠了凌冽罡風刮在骨子上的感覺!!”
溫子念使勁掙脫,一個抱著大腿,便已經很費勁了,如今另一個看著陪在身邊無數載的伙伴,如此高興和崩潰,也就相信了眼下一臉無奈和費解的少年,就是它們苦苦等待無數年的救世主,毫不猶豫的加入抱大腿的行列。
戈壁之中,凄慘無比的哀嚎聲,穿透出極遠,無數漫無目的游蕩戈壁的夜游神,聞聲而來。
百般掙脫無果,溫子念只得妥協“好好好,你們放我起來,我幫你們,我幫你們還不行嗎?”
二鬼一邊抹著淚水,一邊掙扎起身,站在溫子念三丈之外,雙手疊放在腹前,低著頭乖巧無比。
溫子念嘆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怎么活的好好的,非得尋死呢?”
左邊的鬼柔聲說道“大師有所不知,我們本就是一群死人,極為遙遠的時代,甚至于這里還不是戈壁,這里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草原,曾于此地發生過一場戰爭,葬下尸骨無數,我們便是其中之一。”
“可是有一天,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一個勁的叫我們醒來醒來,你們的戰斗還沒有停止,醒來,醒來參戰!”
右邊的鬼連連點頭,周身墨綠的火焰閃爍不停,應和道“對對對,我也聽到類似的話,反正就是要我嗎醒過來,繼續保家衛國!我們也覺得是,既然都能聽到話,證明還沒有死嘛,一息尚存,戰斗不止的話,可不是吹牛的,所以我們都起來了!”
“可是啊,等我們醒來,睜眼查看四周,那里有什么人,都是些死在自己前后的兄弟,甚至有不少是我親眼見到死去的兄弟,我親眼看到,那群孫子的刀,從他的胸口穿透了出來,那弟兄使勁揮舞著手中不曾放下的刀,想要再拉一個墊背啊!”
“他應該很疼,疼得五官猙獰著沒有人樣,等我沖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看上去才十七八的小伙子,就這樣死了。可他現在就站在身前,茫然無措的看著四周,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口子,越發的茫然。”
“那是我才知道,我們都死了,就是不知道最后我們贏了沒呢?”說道這兒,兩只鬼眼中的火光暗淡無比,若是還能流淚,想必已是滿臉淚痕吧!
“后來我們交流了一下,有人說,那個聲音是大祭司的聲音,是大祭司以無邊的神力將他們救了回來,我們還沒有輸,但是情況也不樂觀,不然大祭司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打擾亡者的。”
“我們發了瘋的朝家鄉跑去,可是跑著跑著,這才發現,我們跑不出去啊,這片草原,就好似被人建造起一堵無形的圍墻,將我們牢牢鎖在其中,怎么沖都沒辦法沖出去啊,我們好絕望啊!”
“對,我們都好絕望,我們看著不遠處的故鄉,火光沖天,有人尖叫,有人嘶吼,有人怒斥,有人求饒,可更多的是猖狂無比的大笑啊,我們雖然又活了過來,但是我們知道。我們輸了,徹底輸了,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戈壁中,說故事的和聽故事的,齊齊沉默了下來,原本懷有敵意,手中緊緊攥著符石的莫真,同樣沉默著,站在一旁,聽著老兵說著從前。
溫子念輕聲問道“后來呢?”
“后來啊,后來我們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很久很久,在這戈壁之中,守著最后的凈土!直至有一年,來了個老和尚!”
“對,那個老和尚本事不小,渾身發著金光不說,還打不動,不過最后還是被我們幾萬弟兄打得半死,要不是后來有個背著木劍的道士出手,老和尚就成了我們之中的一員了!”
莫真這才開口“這我知道,后來老和尚被救走,然后兩人就此消失了。”
二鬼齊齊嗤笑,轉而沉默片刻“說真的,那道士本事真的不小,木劍隨意一戳,就給戳出個泉水來,我們只要一靠近水,就跟下了油鍋似的,那叫一個難受,簡直是生不如死!我們當然不能放過這兩個打擾我們安寧的禍害活著出去啊,多一個分擔幾分幽冥玄火,就少一方痛苦,所以我們就一窩蜂圍了過去。”
“最后我們都看見,那道士一劍將雪山劈開,兩人穿過雪山就不見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溫子念挑了挑眉“你是說,那雪山是被人一劍劈出來的?”
“沒錯,就這么一劍!”那鬼邊講邊比劃著。溫子念抬起頭,遠遠眺望了一眼雪山,喃喃自語道“真是一劍啊!”
莫真眼中則閃爍著星星,心神往之,這得什么級別的符師,才可以遞得出這樣的神仙手筆啊!
溫子念斜眼撇了一下莫真“喂,聽見沒,一劍哦!我猜對了”莫真翻了個白眼“得得得,你厲害你厲害總行了吧!”
二鬼狐疑,看向溫子念手中的木劍問道“就是不知,大師手中這柄木劍,該不是那道士手中的吧?”
溫子念搖頭道“不是,這劍是我師叔隨手砍下一截柳木,隨手削的,沒啥出奇的。”
柳木?莫真心頭一動,試探著問道“那一株?”
“就我家門口那株啊!”
“金色那株?”
“有什么問題嗎?”
“嘶——”莫真倒吸了口冷氣,盯著溫子念手中的木劍,眼饞無比,誘惑道“那啥,子念啊,最近略有所感,想要悟悟道,但是缺個趁手的家伙,不如這樣,我用我的符石和你身上的木劍做個交換如何?”
“不要!”
“子念”
“滾——”
二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茫然。溫子念又問道“但是這樣,也不是你們不想活的原因啊!”
“唉,自從那道士將我們從渾渾噩噩中砍醒以后,我們便再也不能繼續渾渾噩噩了,太陽出來就回到地底,太陽落山就出來晃悠,而且自從雪山被開了道口子,這里的風就變得很疼了,就跟刮骨一般,天天都被罡風刮得生不如死,而且又躲不掉。”
“要是有那么個人,把我們殺死,我們一定會感謝他的,萬分感謝那種!”
莫真張了張嘴,想要再補充一些,但是還是算了,都是群可憐人而已,可憐人何必為難可憐人呢?
二鬼撲通一身半跪在溫子念身前,拱手懇求道“所以,如果大師有什么辦法,能夠幫我們拜托痛苦的話,懇請大師不要吝嗇,就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吧!”
溫子念低頭思索,再抬起頭,只見鋪天蓋地的人影,披著墨綠的虛幻甲胄,整齊有序的將兩人兩鬼圍在其中,眼中閃爍著明為希望的光彩,直勾勾盯著他。溫子念看了一眼莫真,莫真眨巴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
溫子念嘆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那啥,如果你們放心的話,不如讓我看看你們的這個火,嗯叫啥來著?”
“幽冥玄火!”
“好,讓我細細看看你們這幽冥玄火是個什么東西哈,萬一不用死呢?”
二鬼連連搖頭,堅定無比的說道“不用看了,你盡管出劍,越狠越好,可能對于其他生靈來說,這會很疼,可是對于我們而言,這就好像是解脫,舒爽無比!”
話雖如此,可是要自己不留余力的傾力出劍,也不見得砍得完啊,這可是個力氣活,怎么可能三兩劍就可以解決了?
溫子念為難道“你們聽不聽我的?”
“刷!”
“愿聽先生吩咐!”整齊無比的聲響,響徹天地,眾鬼齊齊抱拳,重重踩跺。明明都是臨空懸浮的鬼,卻好似這一腳,瞬間落在的大地之上,剎那間塵土飛揚,火光四射。
此時,溫子念與莫真的最后一縷顧念,瞬間瓦解。
也只有如此的隊伍,才會被身后之人寄托希望吧。他們敗了嗎?他們還沒有敗,他們不是一直一直守衛著最后一塊凈土嗎?獨屬于他們的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