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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熊貓書庫    后漢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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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窟,存放木箱的石窟中。

  石窟中的木箱幾乎已經搬空,只剩下七八只皆已被撞散,箱中之物更是遍灑一地。長矛、木槍、大刀、短劍各式兵器不一而足,甚至還有幾把長梢弓和箭簇在火光下散發著幽暗的光。

  一群衣衫襤褸的青壯百姓蜷縮在一起,眼中或茫然,或仇恨的看著眼前的幾十號人。

  一個國字臉倒八眉的大漢領著五六個彪形大漢,手握鋼刀背對著站在他們身前正和前方百十人對峙著,那倒八眉大漢竟然是前魏郡賊曹,如今的太平道山門火旗使孫才。

  而與他對峙的百十人也是太平道門徒,卻不知倒底又發生了什么,竟惹得太平道內訌?

  暗窟雖然四通八達,但卻并沒有風。

  然而,看著面前的百十人,孫才等人依舊感到一陣陣的寒意,對面人群中走出一個威風凜凜的壯漢,手執一把大斧,頷下一縷長髯無風自動:“孫兄,放下武器跟我回去吧,你們走不掉的!”

  “回去?回哪去?”孫才凄楚一笑,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壯漢,“林兄,我孫才今日只不過想救幾個百姓,你就真的就打算與孫某為敵,拼一死戰嗎?”

  “孫兄,上命所使不得不從,那幾個百姓無論如何是不能放走的。”一絲痛惜從林放眼中一閃而過,林放惋惜的看著孫才勸解道,“孫兄,你我朋友一場相識多年,又共效我太平大教,如今正是你我兄弟齊心協力發揚我教之時,難道你今日就因為這幾個百姓打算與眾位兄弟分道揚鑣嗎?”

  孫才緩緩抬起頭來,朝那壯漢苦澀一笑,橫刀于前:“不錯,林兄,你我自幼相識,想必你也定知我心意。當年教主冀州布道,那是何等的胸懷,何等的勵志!我等從那時起便立志追隨教主要開創一個天下人人平等的人間仙境,艱險無懼,風雨無阻。

  可是如今呢?這才過去多少年,難道我太平大教的兄弟就已經忘記教主當年的教誨了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當年我們最恨的便是貪官污吏,最恨的便是魚肉百姓。不過匆匆數年而已,你們莫不是就已經忘記了你我本來的身份?

  你們自己看看眼前的百姓,他們難道不是我們的苦難兄弟嗎?他們面黃肌瘦身無全衣,哪一個又不是被貪官污吏苛捐雜稅壓迫的沒有出路的窮苦人?你我當年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難道我們今日就因為區區暗窟之事就要將屠刀舉在他們的頭頂嗎!”

  “孫兄,你迂腐啊!”林放搖了搖頭,扼腕嘆息道,“成大事不拘小節,我等要追隨教主開創天下自然少不得犧牲,也少不等我等鮮血的澆筑,今日因為幾個百姓你就放棄當年的理想,背叛教主,翌日戰場上你還如何殺敵報效教主?

  孫兄,林某知道你一向已大局為重,難道今日就要因為你一時的婦人之仁便置教主的大業于不顧嗎?還是說你已經被那王黎迷了心智,張口閉口仁義道德?孫兄,退下吧,切莫讓兄弟難做!”

  孫才搖了搖頭,凄然一笑:“我沒有被王黎迷了心智,我只怕林兄已經被那花花世界和權力迷了雙眼。林兄,孫某當年家破人亡,全奈教主扶持才得以殘喘于世。孫某當日便起誓生是太平人,死為太平鬼,又豈敢背叛教主!”

  “那你阻攔教中指令,這又算什么?”

  見林兄搖了搖頭,孫才雙眼閃過一絲迷離,凄苦之色更深了,如鴻雁哀鳴聲淚俱下:“算什么?或許是贖罪吧!林兄,不知你可曾去過死人坑?你捫心自問,你還睡得著嗎?兄弟我睡不著啊!那死人坑中的冤魂夜夜都入兄弟的夢中來啊。

  孫兄,死人坑中的那些冤魂,他們哪一個不是家中的頂梁柱,哪一個又不是我們的父兄骨肉?林兄,你說我們的父兄骨肉一個一個的死在我們的手中,這還是那個我們當初向往的‘致太平’國度嗎?你說這還是我們欲付諸一腔熱血的那個國度嗎!

  孫某不才,時刻不敢忘記教主教誨,可也不敢茍同其中某些做法。你適才說孫某阻撓教中命令,壞了教主大事?豈不知你們才是在壞教主的根基,你們這是在將我們的兄弟往大漢朝廷逼啊!”

  “放肆!”

  一聲怒喝從眾人身后傳來,眾人臉色驟變,齊刷刷的分作兩排,躬身迎道:“恭迎門主!”

  一名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男子越眾而出,錐形臉,倒八眉,雷公嘴,膚色慘白如紙,寶藍色深邃的眼神透著幾分冷厲,看上去竟不似中原之人,身旁一人卻正是前魏郡兵曹指揮使、太平道山門金旗使和琳。

  門主冰冷的看著孫才,斥道:“孫才,你一個小小的旗使竟敢質疑教主大略?”

  孫才慘然一笑,抬起頭看著那門主,雙眼逐漸堅定起來,一字一句頓道:“教主雄才大略,胸有溝壑,孫某一介草莽怎敢質疑教主?孫某只怕的是某些人迷惑教主、欺上瞞下,欲陷教主與不義,致本教于生死之地!”

  門主陰森森一笑,說道,“是嗎?孫才你可是在懷疑本座,本座早就懷疑你已經被那王黎策反,如今看來果然不出所料。既然你已經選擇叛離本教,那就休怪本座不顧袍澤之情了。”

  和琳、林放二人向孫才使了個眼色,雙雙半跪于地:“門主!孫才只是一時糊涂,還請門主開恩!”

  “哈哈!叛教?好大的贓!和兄、林兄,快起來吧,何須向他求情!”孫才酸澀一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一雙利眼欲噴出明火一般,“可惜,孫某還是當年的孫某,門主卻并非往昔的門主了!”

  “孫兄!”

  “兩位兄長不用說了!今日之事,孫某早也置生死于度外了,就權當這條命報于教主了!”孫才撫摸著手中的大刀,朝和琳二人擺了擺手,又朝身后數人看了看,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兄弟們,能與你們并肩作戰,同歸一穴,實乃孫某這輩子最大的榮耀。今日他們想傷害我們身后的家人,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不答應!除非他們踏過我們的尸體!”

  那余下的五六人緊了緊手中的刀放聲高喝,豪氣干云,戰意直沖暗窟。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哈哈,和琳、林放,你們要我放了這廝!你可聽清楚了?這廝可還有一絲悔改之意?莫非你們也要跟著這廝叛教!”看著眼前螻蟻一般的數人竟敢與反抗自己,門主怒極反笑,厲聲喝道,“眾兄弟聽令,孫才背叛教主,勾結朝廷狗官,意欲壞我教主大事,格殺勿論!”

  “諾!”

  二三十人已拔刀持槍奮勇上前,刀劍槍鉞閃爍著陣陣鋒芒向孫才眾人頭頂招呼而去,那譚破也赫然在列。

  “殺!”

  眾人咬緊牙關揮刀激進,與諸人戰成一團。

  剛擊退身邊一名“同門”,就見身側一人雙手已被數人砍下,鮮血橫飛,孫才睚眥欲裂,一聲怒喝“孫林小心!譚破狗賊,你們找死!”大刀出鞘如鷹隼展翼,落在孫林身前。

  刀起刀落,剎那間,孫才縱身一腳逼退譚破,閃電般揮出三刀,空中飛起三個偌大的頭顱。

  “兄長,讓開!”

  孫林猛地睜開雙眼一聲吼叫,如泣如嘶,腳下使勁一蹬,和身向孫才右側撲來。

  孫才一驚,只聽“噗嗤”一聲,一柄刀尖從孫林后背冒了出來,孫林已和身撲在一敵人身上,一口緊緊的咬著那人的喉嚨之上,氣絕而亡。

  “啊!”

  孫才緊握手中的大刀,仰天長嘯,手背和脖子上青筋直冒,仿佛原野中受傷的孤狼一般。

  “我要你等納命來!”

  一時間,刀劍橫飛,槍鉞亂竄,慘叫連連,斷臂、殘血四處飄散,石窟中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

  可惜,兩軍交戰氣勢固然重要,人數、武略、時機等才最為至關緊要。轉瞬之間,六人已去其三,除孫才外,其余兩人也身中數創,鮮血淋漓,或臂折,或胸前、腰部幾道入骨的傷口,兀自咬牙拼力抵在百姓身前。

  眼前身前那二三十人卻已悉數倒下大半,戰場頓時一靜。

  孫才回頭看了看那倒下的三名兄弟,一人怒目圓睜,脖子上插著一把大刀,鮮血汩汩;一人雙臂已折,嘴中仍然咬著一截耳朵;還有一人胸口處好大一道傷口,腸子顯露在外,手中大刀依然緊緊的握住。

  “兄弟們,等一等愚兄,愚兄待會再來陪你們往閻王殿走上一遭!”孫才虎目含淚輕輕合上眾人雙眼,理了理他們的衣襟,又向身后兩位兄弟和一干百姓鞠了一躬,才直起身來一刀劃斷一截衣裾,將刀牢牢的綁在手中,喝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來吧!和兄!林兄!今日就讓孫某再為大義戰一場!”

  林放心有戚戚,看著孫才滿腔的不忿和決絕,默然片刻,咬了咬牙:“孫兄,既然你執意不改,那就莫怪兄弟放肆了!”

  說罷,右腳向后一蹬腳步一竄,已躍過眾人,一把大刀向孫才勃頸處劈去。

  “當!”

  刀未到,槍已至!

  暗窟中一聲脆響!寒風凜冽,火星四濺,一把亮銀槍游龍般從石窟門口直飛進來,正中刀身。

  槍至刀折!

  槍勢如風,快如閃電,白衣如山!

  林放渾身泛起一陣陣寒意,仿佛置身于冬日寒風中,須發隨風飄飛,手中的大刀已只剩下半截,另一截赫然釘在那石墻上,兀自嗡嗡作響。

  林放急停腳步,駐足看著眼前翩然落下的白衣少年,淵渟岳峙的站在身前,又恍如一座大山般厚重,一個眼神就已經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趙云施施然上前一步一把拔出亮銀槍,卻并不理會林放,而是轉頭看了看孫才,冷冷的說道:“若要贖罪,就好生守護眾人,這里勿需閣下費心,自有我等守護!”

  陳破虜和余快已走了過來,與趙云站在一起。趙云掃了二人一眼,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余兄弟,你也去后面護著百姓,這里有某和破虜就可以了。”

  余快點了點頭,瞧了一眼對方陣營中的譚破眼神閃過一絲仇恨,卻并未說話,自與孫才去照顧受傷二人于眾百姓不提。

  “哼!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子也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詞,你憑的是什么,憑你手中的槍嗎!既然你趕著趟的來送死,那本座今日就滿足爾等,讓爾等盡葬于此!”門主輕蔑一笑,看著趙云諸人,仿佛看著幾具尸體一般,神色漸漸轉冷,大手一揮,和琳及林放站在兩側,譚破眾人卻怒喝一聲直逼趙、陳二人。

  瞬間,暗窟中的戰爭如同木桶中點燃的火藥,驟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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