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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去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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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下了一場冰粒,氣溫驟降。次日夜間,趙營準備妥當,陸續從大獲山上撤下。

  劉維明部熟悉地理,作為先鋒,侯大貴與郝搖旗部緊隨其后,王來興與徐琿部居中,馬軍司在兩翼護持,白蛟龍自告奮勇,暫時留在大獲山斷后。

  部隊行軍甚快,天未明便已至儀隴,而后越過大小蓬山,進入營山縣地面。

  據白蛟龍報,嘉陵江西側的羅文垣已經知悉趙營撤軍消息,遣了百余人先驅探看。白營人多勢眾,多樹旗幟、虛張聲勢,對方摸不清底細,并不敢輕動。對于羅文垣來說,在沒有得到羅萬象的支援前,他是絕不肯孤軍行動的。

營山縣距離保寧府不遠。這段時間北路不靖,知縣早已提前做好了準備,將轄下錢糧物資以及山野村民都集中入城。縣內的大小堡子,也都加固防衛嚴陣以待。手機\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趙營當下不缺糧秣衣甲,花時間在這里得不償失。似這類的小縣城自保尚可,趙當世完全不擔心其會主動出擊。派人到縣城下耀武揚威一番,便從容繞城而去。

  又過一日,抵達渠縣。此時白蛟龍部也已經追趕到了營山縣。

  渠江在渠縣北段并非干流,汛期也已早過,加之氣溫干冷,水位很低,完全可以渡人。趙當世原先還擔心官軍追擊而至,但聽說各部官軍大多還尚未到位——朱庭一貪生怕死,窩在綿陽一步也不動;侯良柱在巴縣正與呼九思等部糾纏在一起;張世裕各部協調不好,爭奪涪江一帶的駐扎地段,亂成一團——林林總總,問題多有,他的心緒因此稍稍寬松。

  渡過渠江便到了宕渠山。趙當世在山麓略略整備,會合了白蛟龍部,一起入山。待會合后才發現,白營原本兩千多的兵員現在竟然只剩下頂多一千五百人,竟是少了近四分之一。

  細問原委,白蛟龍毫不在乎。這些失去的兵員基本上全都是在行軍路上迷路或是逃散去了的雜兵,他的主力骨干并無損失。少了這些人,就少了吃飯的嘴,反而減輕了壓力。往后作戰需要,再去剽掠人口即可。與此類似,劉維明部也減員嚴重。

  趙當世這才恍然大悟。這白、劉二人之所以不擔心底下兵士的過冬問題,敢情是壓根沒把那些雜兵當人看。只要自己的心腹骨干穿戴整齊、有吃有喝,那些個雜碎的死活無足輕重。

  相比之下,趙營的情況就好太多了。除卻少數人因病損失掉了外,一路數百里行來,走失的兵士寥寥無幾。這一方面得益于趙當世的嚴格紀律,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趙營平素不斷的操練。

  不一樣的治兵理念造就不一樣的部隊。趙當世雖不敢說趙營已是強軍,但相較于視人命如同草芥的白、劉二營,軍隊的凝聚力涇渭分明。棒賊之所以為棒賊,不單因為裝備簡陋,還在于治軍思想的落后。趙當世感到,若不及早將白、劉二營加以整編,往后定然會成為極大的累贅。

  宕渠山,“延連相接,山間長狹,有似溝渠”,因以得名。三國時,蜀漢大將張飛曾在此大破曹魏將領張郃。山上還有些古跡。

  趙當世聽說還有張飛留下的石碑,不顧天冷,與幾個侍衛摸上山腰。待尋到那碑,卻已是殘破不已,碑面破裂磨損嚴重,上邊字跡幾不可辨。趙當世怏怏離開,自半道上捉拿了兩個躲伏于五節芒叢中的人,一問之下,乃是附近大竹縣的樵夫,時常樵采擔到縣城里賣。其時天飄細雪,夾雜雨絲,趙營前、左、右以及馬軍司兵士因身強體壯尚可支撐,但后營以及白、劉二部人馬在寒風冷雨的侵襲下似乎有些經受不住。結合哨騎回報官軍那邊追擊各路人馬甚至連順慶府都還未進,趙當世便決定暫時尋個安置點,將老弱輜重等安排下來。

  根據兩名樵夫供述,大竹縣縣城地處木門鎮,成化年間砌石城,周二里有四,墻面最高處丈五。然而因此縣居川中腹地,又非戰略險要,近一百五十年來歷任知縣都未重視修繕,故而至今墻面多有破損,好幾處甚至已經坍塌,僅以木柵阻擋。這還不算,近日知縣病故任上,新補知縣未至,城內幾名官吏勾心斗角,爭奪勢力范圍,上下一派混亂,甚至已經明目張膽到如他倆這般的村夫在茶肆里歇腳片刻都能有所聽聞。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趙當世當即臨時召開了個作戰會議,目標就是大竹縣。白、劉二人新附未久,雖有前番助戰之功,但始終覺得站不住腳跟,便主動請纓作為攻城主力。趙當世奪下縣城為的是權充做一個中轉站,穩定為主。且不說單憑他倆能不能拿下城池,就算真拿下了,以二營部下軍紀,可以想見到時候城內是怎樣一副雞飛狗跳、腥風血雨,這就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不過拒絕二人又怕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趙當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讓徐琿帶人助陣,并再次闡明了自己奪取大竹縣的意圖。

  徐琿老成持重,向來說一不二,白、劉二人心里明白,說是助陣,實為監陣。趙當世不信任他倆戰斗力為次,不信任他倆執行軍令的力度為主。他二人拿得這個機會,就在趙當世面前舉掌起誓,絕不縱兵胡作非為,內心暗暗咬牙:這一次行動決不可有半點紕漏,再讓其他將領小覷了去。

  宕渠山道險絕難行,幾處地段僅有棧道可通。山間本還立幾個關寨把扼,但這時節都已人去寨空,由此可見官軍守備之懈怠。

  白、劉與徐琿三部先行,午后才過,在東流溪畔將隊伍整備點計完,便南下疾去。趙營其他各司隨后而行。其中后司因輜重眾多,又有傷員女眷,故而速度極慢。尤其是馬張氏,她本端坐馬車中,這由牛車改造的馬車太寬,棧道實在過不去,兵士們幾次請她下來步行,都被她嚴詞拒絕。只她這事就在路上堵了半個時辰,前后都動彈不得。最后,趙當世只能親自出馬,溫言相勸,好些個軟話說下來,馬張氏才臉色稍霽,嘟著個小嘴極不情愿地下車。一到外面,便驚叫太過寒冷,即將凍斃。趙當世沒奈何,將她抱上馬,披了兩件袍氅,又在前為她牽馬,她這下心滿意足,抿嘴不言。兵士七手八腳將馬車拆了,隊伍這才得以繼續行進。

  冬日天黑的早,尤其在下雪天。待趙營全部過山,天空已經黯淡下來。繼之而來的是愈大的風雪——原來的雨夾雪此時已經完全轉變為了鵝毛大雪。

  趙當世抬頭看天,輕薄的雪花從暗弱的天際頂端轉著圈不斷落下,落在他的額頭、脖間,引起一陣冰涼。他心中十分慶幸早一步離開了大獲城,看眼前這形勢,只要慢上個幾天,一旦大雪封山,那么趙營困在順慶府一隅,可真要成了甕中之鱉。

  反過來想,這大雪來的也著實是時候。趙當世敢肯定,只要川軍將領中沒有似曹文詔那般不滅流寇不罷休的主兒,那么以其一貫的尿性,是不太可能會頂風冒雪,翻山越河來追擊自己的。換句話說,他將有更充裕的時間用于在夔州府打開局面。

  南方不斷傳來捷報,當黑夜最終閉合之時,傳來了大竹縣城已破的消息。

  大竹縣夾在東西山脈之間,山巒向南一直延伸到鄰水縣境內,再向南,則是重慶府境。其境內合州、長壽二地距離夔州也相去甚遠。只有一個鄰水縣,并不能對大竹的留守部隊造成威脅。是以將后勤安排在這里還算放心。

  而由大竹縣向北,便是達州。達州乃是夔西門戶,又是農業重鎮,拿下了它,無論對眼前的御冬還是接下來在夔州進一步的發展都有利無害。

  不過,這達州,卻非說拿就能拿。與大竹縣相似,其城亦是成化年間在舊址土城的基礎上修筑磚墻。但相較之下,朝廷對于達州的備御無疑重視許多,至正德時候再一次增修,而后修葺不絕,當下周四里,門五,地險城堅,極難攻取。

  去歲張獻忠等入川時,橫掃夔州大部,曾以馬步二千借勢攻擊達州,但被知州張聯象擊退,損失七百余人,知名老寇順天王也在那一役中身歿。

  趙營在大竹縣安頓一宿,城內局勢逐漸安定下來。按照計劃,后司屯駐城中,馬軍司協守,左司守備城外各處據點。趙當世則親自率領前、右二司以及白、劉二營進取達州。

  雪下整晚,毫不減弱,清晨,朔風猛烈,積雪已積至跟腱。侯大貴裹緊甲外大襖,走到外邊,一股涼風剎那間鉆入他的懷中,令他渾身激靈,忍不住打了兩個大噴嚏。

  他嘟嘟囔囔,用手指揩去鼻下清液,瞧見趙當世迎風而立,快走兩步上來:“千總,真要打達州?這光景,火炮難用,就連梯子也難爬。不如捱過了大雪,再作計議。”

  遠處,幾個兵士正在清理道路積雪,其中一個腳下一滑,差點摔個馬趴。

  趙當世目視遠方:“你所言有理,然時不我待,我可動時追兵亦可動。敵強我弱,要占據主動,就必須以動制靜。”

  侯大貴素知其脾性,便不再勸,只說:“曾聽那達州知州是個硬茬子,怕是不好對付。”

  趙當世微微點頭,卻不再言。侯大貴說的,是營中大部分軍將的顧慮。其實不單他們,就連趙當世自己也不認為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能夠輕而易舉地攻下堅城。如果能將達州兵馬引出城,與之野戰,勝算無疑就能大上許多。

  但那張聯象既能保全一州,定然也非輕浮易躁之徒,指望三言兩語就能激他出城,可能性微乎其微。趙當世思忖了許久,也沒有想出妥善的辦法。

  既然攻不下,那便另辟蹊徑。他不是死板的人,這點變通還是有的。達州守兵,多為州中招募的鄉勇,雖有一股子保家衛土的熱血,畢竟缺乏訓練。倚城堅守有余,出城野戰便不足慮。這一點,他明白,張聯象也必定明白。當下正可利用這一點,轉攻為繞。

  如此一來,舊的問題引刃而解,新的問題隨之而來:如何繞?

  趙當世的目標是拿下新寧縣。

  新寧縣在達州東南角,如若先將之取下,即可將后司等從大竹縣轉移過來。張聯象作壁上觀自無事,一旦出兵,說不得,就是乘機將達州一并拿下也不無可能。

  要攻敵不備須得出其不意。趙當世此前沒有和任何人提過這個想法,直到兵士早食罷了,聚集等待,才火速召集軍將,通知計劃有變。

  攻達州沒譜,攻個縣城對于趙營來說還是可以勝任的。侯大貴當即來勁了,一力要求為攻城主力。

  前番數戰,前司皆為輔助,表現不慍不火,他一直憋著口氣,不甘心再做配角。眾將知他心急,也重他軍中地位,無人敢與之相爭,趙當世順水推舟,也想看看他表現,便允諾了他。他喜不自禁,出營時候甚至還如孩子般小跳著腳。

  白、劉二部先至達州。在城外環繞半圈,大聲鼓噪。張聯象去歲成功抵御過流寇進犯,故而這次已有應對之策,并無慌張。城內守軍、居民也在他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布置防御。

  趙當世佇立遠處,遙望城墻,見城頭兵戈攢動、人流往來、防守森嚴,嗟嘆:“若執意強攻,且不知要死傷多少兄弟性命。”

  大風呼嘯,隨風掉落的雪片便如抖落的白絮,接天連地,掩蔽了視線。而侯大貴與郝搖旗就在這風雪間,帶著人馬,悄然轉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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