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古木,無枝而葉茂,綠蔭橫蓋蒼穹,微風吹過,便如碧波翻卷浪花。
葉搖無聲,不是凋落的季節,卻彌漫著秋冬的凄清。萬綠叢中,一點粉霞顯得格外惹眼。
那里,風華絕代的粉裙佳人翹首遠眺,清麗雙眸少了往日的神采,多了一分空洞和落寞,正如那兩段在風中飄搖的披帛,日日月月,歲歲年年,只有彼此空望回首,往復不休。
睫間清光點點,眼角尚有淚痕,美人歡,美人笑,美人會哭不會鬧。風中倩影微晃,少了幾聲言語,是否有人會記得,她名靈歌妙卿?
嫻靜淡雅,一如最初,只是懷中沒了玉兔,鼻間少了生息。
伊人問曰:“昔日勞燕兩紛飛,徒添人間一段殤,可曾有悔?”
答曰:“爭命途,握命樞,不受命顧,當認命數。世間無對錯,因人而有異,她來殺我,我殺了她,此是天經地義,不悔,不悔。”
伊人又問:“可曾有悔?”
微微沉默,笑而復答曰:“野花沒有家花香。”
伊人一個白眼,續問:“可曾有悔?”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驀然明了什么,不禁莞爾搖頭。
“悔與不悔,唯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蘇恒伸手向前一攝,佳人化作一團粉霧,飄飄渺渺,凝于掌心,他再把手一指,一束霞光便沒入青兒眉心。
“《冰魄三十三天》修至化境,雖有望還原《太陰真解》,可自己摸著石頭搭梯子總不比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遠。這太陰之子,也怨不得人。”
青兒接納了那束霞光,腦海里頓時多了一股磅礴玄奧的信息流,細細感悟片刻,才緩緩睜眼,眼中多了一抹奇異的神采。
“不愧是正統道經,非《冰魄三十三天》可比,若非凌霜劍,我不是她對手。”她由衷感嘆。
“天賦如何是人的命,機緣如何是人的運,命運如何,又有幾人說得清呢?”蘇恒低語,隨即颯然一笑,大手一揮,入口處的封印化開,兩人一同走出修羅場。
溫暖的曦光照在臉上,卻不是開始那一縷了,不知不覺間,他竟已在修羅場中待了整整一天。
太陽之子早已離去,眼前所見,盡是面帶敬畏的人們。無數道目光聚于蘇恒一人之身,復雜不一,有羨有妒,有喜有憂。
青兒眸光流轉,似是在尋找著什么,蘇恒見狀,便問其故。
青兒如實道:“袁曄也來了。”
蘇恒神情微滯,目光居高臨下地四掃而過,卻沒有發現那道身影,淡淡笑道:“跑得倒是比來的快。”
隨后,他對高臺上的五大勢力代表者微微抱拳,便要帶著眾妖離去。
“小友且慢!”
百草老人雖然須發皆白,卻是精神矍鑠,頗有幾分仙風道骨,此刻突然叫住蘇恒,頓時讓呂有為和董原心頭一跳。
他們知道,這老家伙多半是要伸橄欖枝了。
果不其然,待蘇恒駐足、假意不 知其故而問時,百草老人捻須一笑,道:“小友天縱之資,今日觀此一戰,方知境無止境。不由回想少年時,老朽亦與許多人一樣年輕氣盛,自視甚高,此番領略小友風采,才曉得何為井底之蛙了。”
突然被人一頓馬屁拍的,蘇恒愣是沒有半點表情變化,寵辱不驚回道:“前輩過謙了。”
蘇恒惜字如金,百草老人左等右等沒等到后文,登時有些尷尬,但還是試探性地問道:“小友技壓群雄,著實驚才絕艷,不知可有意往神農堂做客,一同商量下大賽榜首的獎品?”
此話一出,其余四位代表者當即就坐不住了。憑什么商量大賽獎品就得去神農堂?這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招攬人心吶!
呂有為和董原最是不憤,方欲出言搗亂,就聽蘇恒道:“多謝前輩好意,晚輩鏖戰多時,身心俱疲,就不前往貴府叨擾了,免得失了禮數,他日得空再去拜訪,告辭。”
說罷,他帶著青兒和眾妖轉身離去,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百草老人愣在原地。
呂有為和董原面無表情,心里頭卻是松了一口氣,隨即有些幸災樂禍起來。
至于另外兩人,心中各有算盤。
穿過人群后,一行人徑直返回莊園。一場大戰,除了小狐貍外,余者多多少少受了點傷,且青兒還要參悟剛得來的《太陰真解》,彼此簡單交談了幾句,便各做各的了。
直到夜晚,眾人大體都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才陸續出關。
月夜下,就在這個院落里,天狗問出了萬歸園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那股神術洪流,究竟是怎么回事?
蘇恒微微一笑,不急不緩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在兩個月前,他就從世界樹上領悟出了一種法門。此法,正是他在萬歸園的這段日子里,所悟出的除“結界”和“奪他人之道以顯他法他術”的本道自在法之外的第三法!
蘇恒稱之為:千秋一卷。
千秋一卷,借世界樹的混沌法則和世界法則之力,構筑出一個個介于虛實之間的小乾坤。這個小乾坤中的時間秩序與外界截然不同,因此,當蘇恒在里面一遍遍打出自己的諸般神通道術后,那些道術力量就會以另一種形式另類地“保存”下來,化作一縷印記。
由于蘇恒道行不足,他每使出十分力氣,真正能被“保存”成為印記的,其實只有一成罷了。但蘇恒始終不曾放棄,這兩個月來,他幾乎每天都會把自己渾身的法力都打出去,就像滴水成河,將那些力量一點一滴地貯存起來。
簡單來說,那千百世界中沖出的諸多神術,并不是蘇恒當時施展出來的,而是從無數個時空中打來,最后齊齊顯化在同一個時空中罷了。
這也是蘇恒為此法取名“千秋一卷”的由來。
千秋萬象,同匯一卷之中。
世人皆驚嘆于此法“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滔天威勢,卻不會想到,那是蘇恒足足兩個月的苦功積累!
眾妖聽此,方才恍然,原本他 們還覺得顧蒼穹等人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但現在看來,他們一點都不冤枉。
這換作誰來都得死啊!
不過,它們也看出了此術的缺陷。
其一,過程太長,代價太大。也是這萬歸園不許打斗,蘇恒才敢冒著油盡燈枯的危險將渾身法力都化作神通打出,若是換成其他地方,他這種做法無異于自尋死路!
其二,由于蘇恒對時空法則的掌控有限,即便有世界樹相助,他也只能將各個小乾坤中的神術貯存一段時間而已。過了期限,這些神術就會自發消散,如果沒有及時施展出來,那蘇恒就是白忙活一場。
有此兩點,“千秋一卷”雖有無敵之勢,卻同樣有極大的限制性。
青兒在兩個月前就知道了這件事,那時候就對蘇恒說了兩個字。
慎用!
眾人思及此處,不由感到惋惜,天狗更是捶胸頓足,長吁短嘆。
“人無完人,這神通道術也是如此。若不然,這天下的平衡,不早就被打破了?”蘇恒本人倒是最看得開。
“原本,我想將這個驚喜留給某些人,但一個消息,卻讓我改變了主意。”
眾妖側耳細聽。
“我從董原口中得知,各大流派都有不少修士來到了萬歸園,其中就包括了太陰太陽、以及在天葬谷奪寶而缺席失落森林的邪魔兩道。思忖再三,我決定借與斗戰之子交手之機,試試各方的態度,將那些隱藏暗中、陰謀算計我的人連根拔起,來一次徹徹底底的大清洗!”
聽到這兒,天狗突然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插嘴道:“難道…五大勢力聯合舉辦的天驕爭霸賽,是少主一手推動的?”
蘇恒點點頭,“為了不浪費這兩個月來的苦心積蓄,且摸清各方態度,這場決戰的聲勢自然越大越好,卷入其中的人也不能少了,否則就沒有意思了不是?因此,我讓董原去給幾大勢力提主意,讓他們舉辦天驕爭霸賽,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董原有求于我,且想著能趁此機會探探我的根底,自然不會拒絕。我也料定五大勢力不會拒絕這個提議,因為他們也想找到合適的合作對象來爭奪萬歸令…就這樣,這件事便順水推舟地成了。”
“鉤已上餌,就看魚咬不咬了。和斗戰之子一番鏖戰,我本早可以半招勝他,但我卻放棄了,轉而與其以肉身較量,結局自然是越慘烈越好,越慘烈才能讓狡猾而心急的魚兒上鉤啊…”
“果不其然,一見我們兩敗俱傷,那些人就紛紛跳了出來。仙道、神族、靈族、妖族、冥界、魔道、邪道…呵呵,除了佛教,九大流派倒真是來齊了。”
“靈族?”不僅是眾妖,連青兒也是一愕,難道那二十一名天驕中,有一個是靈族域子?
蘇恒淡淡道:“此人應當是頂替死在九霄閣那位的新晉域子,我雖不曾見過他,但他身上自然生靈的氣息,我卻不會認錯。”
眾人恍然。
蘇恒負手立于亭前,眺目遠望,微掀的嘴角泛著冷意,喃喃道:“古戰場的天,又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