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來路返回,蘇恒在庭院門前駐足,回身望了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曾是少年的時候,總覺得被很多女孩子喜歡是件十分幸福的事,因為她們認可自己,以此證明自己有魅力,即使他不會接受她們,可內心深處的感覺卻是油然而發的,也是最真實的。
而現在,他才發現并非如此,人的選擇一旦多了,就很難保持本心,一個把持不住,可能就成了當初自己厭惡的那種人。
好男人坐擁三妻四妾,好男人一生唯愛一人,此“好”非彼“好”,我蘇恒已經做不到第二個“好”了,可也不能做第一個“好”。負心漢負心漢,此情從不曾起,又何談“負心”?蘇恒是個情種,可你…
終歸不是她。
剪不斷理還亂,此“刀”道是無情,最是有情。
忽地心中一動,蘇恒回頭,稍作思忖,不入蘇沐苑,徑往天香閣而去。
一路暢通無阻,“參見副殿主”之音不絕于耳。
蘇恒直接推門而入,大大咧咧地自己找了張椅子坐,后背一靠,二郎腿一蹺,悠哉悠哉。
早已等候多時的峰靈嘴角帶著一絲戲謔,“嘖嘖,長生殿副殿主吶,好威風!”
“還行,比起天外斬圣仙來,還是差了些。”蘇恒全然接納,不忘吹噓一番。
峰靈不懷好意的笑容一僵,隨即微瞇起眼眸,“那比起當本座的師兄來又如何?”
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危險氣息,蘇恒神情自若,不慌不忙道:“得了吧,別裝了,我現在雖然還打不過你,可你再動我根頭發試試,不想再當那丫頭的‘峰靈大哥’了?別瞪我,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先講清楚啊,你再瞪我,我馬上就給自己來兩拳,回去就跟青兒說是你打的,看她會不會提著劍上門來找你。”
峰靈咬牙切齒,卻收斂了那股迫人氣息,恨恨道:“小子,搬出自家媳婦兒出來當擋箭牌,你可真能啊!”
蘇恒擺擺手,“哪里哪里,一般一般,最近咱牙口不好,想吃吃軟飯。不過我可得糾正一點啊,這不是擋箭牌,是靠山~”
峰靈一口氣憋在胸口,悶得慌。
蘇恒心里大為舒坦,自己倒了杯茶潤潤喉,平靜道:“峰靈,你偷看了我們那么久,特意把我叫來干什么?”
峰靈嘿嘿一笑,“本來想抓抓你小子的把柄,好讓你不敢再拿那丫頭來壓我,沒想到你小子倒是挺絕情的嘛。一個人對一個情字,小姑娘明天估計得腫著眼嘍,不是我說,你小子怎么到處拈花惹草?能不能像我這樣專一點?”
“你?”蘇恒毫不客氣地揭短:“你是不想嗎?你那是不敢!云姐姐可沒青兒那般好脾氣,你要是敢勾三搭四,非得被打斷腿不可!”
峰靈漲紅了臉。
“先別急著反駁,記住啊,接下來的每句話我都會一字不漏地傳到云姐姐耳里,你想清楚了再說話。”
峰靈怒目而視,旋即又頹然嘆了口氣,由衷生出一股無力感。
沒辦法,誰讓他說的是實話呢。
可瞧見蘇恒嘚瑟的嘴臉,峰靈就一肚子的氣,轉念一想,他面容驟霽,笑呵呵道:“沒關系,起碼咱屁股是干凈的,不像某個人,還有一堆爛攤子沒收拾,哈哈哈,我看你如何解這個局!”
蘇恒翻了個白眼,“喂,好歹是久別重逢,能不能別這么互相傷害了?說吧,你叫我來有什么事?”
峰靈止住笑,默不作聲。
蘇恒見狀大奇,和峰靈認識這么多年,他可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猶豫。
蘇恒放下二郎腿,直起身子。
半晌,峰靈輕聲道:“我聽月舞說過大碑天宮的事了,當然,也知道了帝碑和帝陵。”
蘇恒點點頭。
“當初選擇做那第五代守陵人,確定不是一時沖動?”
“嗯。”
“這個擔子很重,換作是我,不敢扛。”
蘇恒颯然一笑,“所以總該有人來當這出頭鳥,世人習慣了沉默,沒人扛,不行啊。”
峰靈看了他一眼,“常言道:各掃自家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老話呢,不是沒有道理,可很多時候終究是會害人又害己的,或許只有大災難降臨每個人頭上、并且沒有了退路的時候,所有人才會一起出頭。”
頓了頓,他又搖頭笑道:“錯了,所有一起出頭的出頭,就不是出頭了。”
一陣沉默。
良久,蘇恒率先開口:“月舞體內的異界道則,你已經為她化解了吧?”
峰靈微微頷首,“可那終究是治標不治本,除非她晉升大羅,或者擁有一件無缺的大羅神兵,又或是…放棄修煉。”
“是啊,這也是大千世界最大的危機所在,若不然天下各教聯合起來,異界何足畏懼?可大羅神兵就那么幾件,能成大羅者更是百萬年一出的天才,而天下人卻有那么多,又能顧得了誰?屆時,走投無路之下,那些‘無助’的生靈又該作何選擇?”
說到這兒,蘇恒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兩百萬年前,天帝就面臨過這個問題,后來這位天下獨尊的男人也撐不住了。而現在,歷史或將很快重現。”
“在古戰場與異界年輕天驕對峙廝殺時,看到那些老對手們都暫放成見聯手御敵,我心里說不出的高興,也熱血沸騰,愿與他們并肩作戰。可我又想,如果當他們受制于體內異界道則而陷入絕境時,異界又給了他們一條活路,他們會走上去嗎?”
蘇恒看著峰靈,緩緩道:“歲月萬古,唯我永恒,這是多少人修真的信念和追求。到了那時候,生他們養他們的大千世界,于他們而言,是否還重要?”
峰靈默然不語,他無法給出答案。
有些事,未曾臨頭,是無法作出最終抉擇的,當初的天宮之主尚且如此,他花邪君也不例外。甚至,就連蘇恒這個未來的第五代帝碑守護者都無法免俗。
是人就會有弱點,蘇恒的死穴就是沐青兒和冷月舞,倘若有人拿兩女作要挾,他又該何去何從?
因此,峰靈無法回答,蘇恒也不敢說真有那一天的話,那幫人就一定是錯的。
氣氛開始變得沉重。
峰靈忽問:“記得八十多年前,以蒼閻為首的靈族八大高手先后闖入洪荒大陸的一些未知之域和兇險之地嗎?”
蘇恒點點頭,“記得,傳言說是他們為了尋找天材地寶,但真正的原因為何,就不得而知了。”
峰靈“嗯”了聲,接著道:“我懷疑,他們是以此為幌子,暗中尋找帝碑和帝陵。”
“什么?!”蘇恒大吃一驚:“可靈族怎么…”
“靈族位居九大流派之首,凌駕六大天王之上的域主更是深不可測,就算是知道這些秘辛,也不足為奇。”
峰靈彈了彈修長的手指,“未曾達到他們那種境界,根本體會不到他們獨有的‘世界’。有時候聽聞一樁秘聞,我們會為之沾沾自喜,卻殊不知,可能有人早已不將之當成秘密看待了。”
蘇恒無奈笑笑,“也是。可是他們找帝陵做什么?”
“也許是為了天帝劍,也許是怕你個子小頂不住天,想替你當那所謂‘守陵人’的出頭鳥,給大千大發慈悲。”
蘇恒忍俊不禁。
峰靈眼瞼微垂,“自從上次的事傳回來后,五洲四海就亂成了一鍋粥,各大勢力或多或少都開始有了動作。關于異界道則侵入天道里的事,我已經告知了界主,如今這個秘密已經在各大流派的高層傳開了,各做應對。當然,其余生靈尚不知曉。你不會怪我吧?”
蘇恒搖頭,“除了帝碑和帝陵外,關于大碑天宮滅亡的秘密,本就不該只屬于我一個人。”
峰靈驀然感慨道:“天下這盤棋,大得很吶!”
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蘇恒遲疑道:“界主他…”
“你從古戰場歸來的事,就是他先告訴我的。”
“是這樣。”
“你這個副殿主想當個甩手掌柜,可也不容易啊。”
蘇恒抬眼看他,雙目神采奕奕。
峰靈卻不再繼續說下去,轉移話題道:“接下來你想做什么?”
蘇恒想了想,道:“我先在這里待一陣子,看月舞是否會回來,沒有的話,我就出去找她。之后,我要去趟西洲白虎神山,見我師父。再然后去影殺族走一遭,把輕霜姐救出來,運氣好的話就直接找到那位命之子了,將她打殺了一了百了,既是兌現承諾,也算是給慕云楓報仇了。最后,就該為葉疏桐復活做準備了。”
聽到最后一句話,峰靈不由笑了,看著蘇恒,意味深長地道:“你要復活那只電鰩,就得有藥圣親手煉制的回天丹,此事實為不易,不過…不過當初某人的死訊剛傳回來的時候,性情古怪的丹堂之主便破天荒對外宣布,只要那人活著回來,他將破例為其獨開一爐。而藥圣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聽說還是被自家那個刁蠻孫女拔胡子給逼出來的。小子,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峰靈笑里藏刀,蘇恒豈會不知,當下白眼以對。
峰靈也不在意,火上澆油道:“如果那位藥圣的寶貝孫女是第二個馨悅,你怎么辦?還給她繡個淡綠色的‘情’字?不怕人家姑娘一怒之下翻臉,不給你回天丹了?”
蘇恒愈發無語,“沒事別瞎操心,這么無聊的話,我替你把云姐姐叫來?”
峰靈驢唇不對馬嘴:“說實話,我是真好奇你要怎么面對冷丫頭?給講講?”
“講你個頭!”
蘇恒“啐”了一口,徑直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