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這個姓氏在飛垣其實很常見,只是因為高成川的關系披上了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作為曾經三權貴之一,高成川手握原禁軍大權,勢力遍布四大境,既是一手輔佐先帝登基的最大功臣,也是三軍之首、三朝元老,那樣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自然有著錯綜復雜的家族關系網,自從兩個兒子皆因故早逝之后,他更是將目光放在了數量眾多的侄子身上,并且從最親近的親戚中挑選了心腹擔任禁軍各隊的統領,除去這些,他還在很多崗位上安插了自己家族的人,但樹倒猢猻散,這座萬丈高樓一夜之間垮臺之后,深諳斬草要除根這個道理的明溪立刻對高家進行了一系列的肅清,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輝煌的家族徹底落寞,甚至人人談虎變色,避之不及。
高長風目光黯淡,看著面前因為犯錯而小心翼翼抓著自己袖子的妹妹,本能讓他微笑著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溫柔的幫她拍去了衣服上的灰塵,低聲解釋道:“父輩的恩怨我不太清楚,我自有記憶以來就住在東冥的汀州城,那是一座比百沽城還要小一些的城鎮,父母直到臨終前才透露了我們家和高總督的關系,但也只是非常擔心的囑托我們要小心他遠離他,這種從來沒有聯絡過的親戚,我原本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高’這個姓氏并不罕見,沒有人會因為我姓‘高’就直接聯想到帝都那位高總督,一直以來,我們兄妹兩相依為命,倒也過的簡單充實。”
高長風忽然苦笑,用力死死咬住嘴唇,露出萬般不甘的神情:“高總督活著的時候我們未從他身上得到過任何特權,但是他一死,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立刻周圍的人看我們的眼神就變了。”
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憶當年那場匪夷所思的死亡,抬頭望向蕭千夜,目光復雜,有些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終于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帝都傳來消息,說高總督因為私怨被您泄憤斬殺,那年皇太子初登基,他護著天征府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此事最終不了了之,連位高權重的文武百官都不敢擅自揣測其中真正的隱情,民間自然更是避嫌的不敢竊竊私語,其實一直到那個時候,我們兄妹兩的處境都不算太差,直到、直到…”
沒等他說完話,高小飛義憤填膺的插嘴,雙頰一瞬間漲的血紅,一雙拳頭緊握青筋暴起,惡狠狠的罵道:“直到那該死的高瞻平欺君犯上意圖謀反,他伙同二皇子在萬羅殿設下埋伏試圖毒害陛下,陰謀敗露后又聯合五蛇詆毀軍閣將領,都怪那個該死的家伙,徹底我把和哥哥逼上了絕路!原本高成川死后周圍的人就有點排擠我們,這下都把我們當成叛臣賊子的同黨,走哪都被驅逐,甚至還有人直接跑去報官,說要把我們一起抓了株連九族!我們家一輩子沒和他們往來,憑什么要被牽連,不僅汀州待不下去,整個飛垣都恨死了我們。”
“小飛,不得無禮。”高長風拉住妹妹冷定的制止,接著她的話繼續說道,“那時候我們走投無路,只能逃進了荒地暫避風頭,少閣主應該知道原有的荒地制度吧?只要祖上有重罪被驅逐出帝都及四大境,那么他們的子孫永生永世都會淪為荒地賤民,失去所有權利,與畜生無異,無論是被販賣、殺害都不會受到三軍保護,生病了也只能自生自滅,不可踏入四大境任何一座城市求醫,那里沒有法律,沒有管束,你的力量決定了你能活多久,我和小飛就在荒地生活了一年多,我知道那一年時間飛垣正在因為碎裂而瀕臨毀滅,但是相比腳下的土地會不會沉入海中,我們更關心的是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說到這里,這個溫文儒雅的大男人竟有一絲哽咽,高小飛紅著眼睛抓著哥哥的袖子不敢松手,仿佛是回憶起了那段噩夢般的生活,全身在不受控制的劇烈顫抖,好一會高長風才緩了口氣,平靜了情緒繼續說道:“萬幸的是,碎裂之災結束之后陛下廢除了荒地制度,將原有的荒地按照地域平分給了四大境,沒多久軍機八殿和法修八堂開始在全境開設學院,不論身份血統,不論地位種族,說來可笑,我雖是自幼習武,但荒地的那一年艱難求生反倒讓我的武功比過去二十多年進步還要神速,于是我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名去了學堂,我很擔心教官大人會因為我的身份而排斥我,幸運的是他們收下了我,并在第二年就推舉我去帝都參加秋選。”
“我也去了!”高小飛倒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聽見“秋選”這兩個字之后,剛才還淚眼汪汪的眼睛立刻熠熠生輝,搶話,“我爹娘死的早,從小我就跟著哥哥,他要去帝都參加軍閣的秋選,我自然要過去給他加油鼓氣,可惜秋選的會場現在不給外人觀戰了,但這么點小事怎么可能難得到我,我立刻就找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換上然后跟著秋選的隊伍偷偷摸了過去,然后就在旁邊看了整整七天…”
“七天他們都沒發現你?”蕭千夜皺眉打斷這個眉飛色舞的女人,高小飛興致勃勃的挑了挑眉毛,還有些得意洋洋的歪嘴笑起來,“當然,從小周圍的人就喊我假小子,而且你們的閣主大人一直在打瞌睡嘛,看著像是酒喝多了宿醉沒清醒的樣子,倒是幾個考官蠻嚴厲的,還好我躲得快,每次他們一站起來我就趕緊縮到后面去,才沒有被發現!”
云瀟忍不住笑出了聲,上下打量著高小飛,來了興致。
“咳咳,小飛!”高長風連忙打斷喋喋不休的妹妹,果不其然是看到面前的長官眉頭擰成一團,不覺又好笑又尷尬,只能找借口趕緊轉移話題,“我最后一輪的考核的主教官是軍閣總部的沙翰飛,在此之前我就聽旁人提過這個人的名字,說他以前是禁軍的教頭,因為一些事情和高總督有過節被免了職,當時我特別的擔心,生怕他會因為我的身份而有意刁難,結果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整場秋選下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討論過我的身份,仿佛這個讓我險些淪為荒地賤民的姓氏在他們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蕭千夜似有所感,微微一笑,眼神慢慢變化:“高成川已經過去了,高瞻平也早就認罪伏法,其實幾個月前春選會場上我就見過你,不過當時我確實被一些事情分了心,并沒有很關心這些年軍閣的新人們。”
“我看見你了!”高小飛管不住嘴的又搶了話,“這次我沒混進春選的會場,哥哥說你回來了死活不讓我過去,不過春選結束的那天晚上你們在萬羅殿聚會,我趁著人多偷偷溜進去遠遠瞄了你一眼,我看你一杯接一杯的和他們喝酒,還以為你酒量有多好呢!結果突然倒下去還是葉少將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要不然肯定當場就要一頭栽倒在地丟人了吧?哈哈,后來你就回家了,宴會才剛開始呢,閣主就被灌醉了,真差勁。”
“小飛!”高長風一把捂住妹妹這張口無遮攔的嘴,尷尬的冷汗直冒,蕭千夜的眼眸劇烈的一顫,立刻不動聲色的掩飾過去,隨意笑了笑沒說什么,云瀟在他身邊擔心的看著他眉宇間一閃而逝的憤怒、懊惱和哀傷,默默牽著他的手用力握緊,他回過神來,仿佛心里的情緒平定了一些,反過來將她的手輕握在掌心。
高長風是不敢再讓妹妹亂說話了,他死死的掐著高小飛的手腕,又道:“少閣主,小飛從小就跟著我,可能是沒有母親照顧,我又是個男人,時間久了她就變得大大咧咧一點沒有女孩的樣子,尤其是那年秋選結束之后,她就吵著也想進入軍閣保護一方百姓,但軍閣有規定不允許女子入伍,我自然是不能為了她違規,可她就只有我一個親人,我只能將她帶在身邊,誰知她三天兩頭的偷我的衣服混進來,還和下面的戰士們打成一片稱兄道弟,我抓了她幾次,實在是、實在是管不住…”
“是我自己偷的衣服混進來的,你要怪就怪我,和我哥沒關系。”高小飛挺直胸膛,像個真正的男子漢攔在兄長面前毫不猶豫的攔下所有責任,用一種視死如歸的眼神望著蕭千夜,“我知道你們來了,還看見她一個人去了旁邊的小房間,這幾年陛下放寬了對異族的限行令,我也交了幾個異族朋友,他們時常提起的兩個人,一個叫‘鳳姬’,我雖然沒見過但早就久仰大名,另一個就是你身邊的少夫人,我對她很好奇嘛,所以就找借口端茶進來想靠近一點看一看,誰知道她那么敏銳,看了一眼就發現了異常,我跑都來不及,我沒想對她怎么樣,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云瀟開心的一拍手,不等蕭千夜再問什么就跳到了高小飛面前:“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早說嘛,我可以站著不動讓你看個夠的!”
“真的?”高小飛兩眼放光,欣喜若狂的靠過去又被高長風一把拎了回來,他尷尬的看著蕭千夜,卻發現這個傳聞中冷漠如鐵的長官搖頭笑了起來,對他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拘束。
云瀟歪著頭望向蕭千夜,笑咯咯的指著門:“你們回去商量要事吧,我就在這讓她好好看看。”
“好。”他竟然真的同意了,收回劍靈第一個推門而出,高長風和兩位副將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云瀟一腳一個大笑著踹了出去才豁然回神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