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隱山莊雖在長安城外,但此時卻仿佛與世隔絕,除去傳信的烏鴉每天準時落在后院的枝頭上,這里的一切都沉靜如水,和不遠處京城的一觸即發形成鮮明的對比。
隱娘端著一碗綠豆湯放到白雅的床前,從幾十年宮闈生涯中掙脫的女子沒有想象中的喜悅,沒有大仇得報的欣慰,甚至沒有久別重逢的熱情,有的只是寡淡的不言不語,似乎這么多年的生死沉浮都與自己毫無關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打破這幾日的沉默,只能按照王爺的吩咐送些她愛吃的東西過來。
這是云隱山莊最左邊的別院,從建成以來就一直空著沒有人住過,院中種著許多的花木,無論什么季節都能從敞開的窗子往外看到盛放的花兒,她知道這是王爺為了某個不可能的人特意打造的,而當這個不可能的人奇跡般的回到了他的身邊,兩人之間又像隔了天塹鴻溝,再也沒有了年少初見那一年的無話不談。
隱娘暗自惋惜,瞥見白雅的眉頭微微一蹙,似有疑惑的低頭看了一眼今天的綠豆湯,沒等她放下手里的碗,門外忽然鉆出來一個笑咯咯的腦袋,也不管對方的身份曾是尊貴的太皇太后,扯著夸張的笑問道:“不合胃口嗎?這碗綠豆湯是我煮的,她們說要用山后甘露泉的水釀煮才好吃,今兒一大早我就跑去打水了,可惜手藝不佳,沒有隱娘做的好吃。”
“云姑娘。”隱娘看著她抓著腦袋自來熟的走進房間,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連忙尷尬的擺手解釋道,“我都說了甘露泉的水本就清甜可口,你還非得往里面加那么多糖塊,這煮出來的綠豆湯肯定太膩了…”
“甜一點才好吃嘛!”云瀟一本正經的反駁,隱娘嘖了一聲舌,想說什么的時候忽然看見一直悶悶不樂的白雅微微笑了一下,被各種藥物摧殘了十年的女子面容憔悴,四十幾許的年齡已經是滿頭白發,唯有那雙隱忍堅定的眼睛透出雪亮的光,難得的開口接下了話,“隱娘口味清淡,還是云姑娘煮的綠豆湯更合我的胃口呢。”
隱娘心中暗喜,畢竟白雅自來到云隱山莊以來就一直沉默寡言,雖說王爺強行扣了薛商過來給她治病,但心里的創傷顯然比身體的嚴重的多,這會終于見她露出笑臉,隱娘也識趣的夸起了云瀟,然后找著借口跑出了房間,云瀟很自然的在她床榻邊坐下,不知為何總是對這個一身秘密的女人格外的心疼,白雅主動握住了她的手,低道:“我聽隱娘說了事情的始末,這次真的謝謝姑娘出手相助。”
“我什么也沒做呀…”云瀟小聲嘀咕了一句,想起忽然到訪之后又不見了蹤影的帝仲,難免神色不自禁的黯淡下來,白雅好奇的看著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溫柔的笑了起來,“若非姑娘被隱娘幾句話說動要來救我,想必當時在鳳鸞宮我就要遭逢不測,還會連累了王爺…”
“什么連累呀?你吃了那么多苦,還為他說話。”云瀟打斷她的話,不高興的撅了撅嘴,想起那個半個月前露過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沒消息的賢親王,更是氣不打一處。賢親王有一位正夫人,兩位側夫人,子女九人,伴隨著郭佑安倒臺,如今更是一手遮天,他得到了一切,唯獨給不了虧欠的女人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只能將她永遠的藏在這種避世隱居之地。
把自己喜歡的女人,送到了自己父親身邊去…這件事每次想著讓她覺得心中格外的難受,但當著白雅的面,云瀟也不好多說什么,白雅搖搖頭,一眼能看出來她的心思,小聲為那個人辯解,“天下政局大洗牌,王爺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揪出郭佑安的心腹和殘黨,皇上遇刺,宮里肯定也亂套了吧,這會他很忙的,自然不能經常抽時間來這里。”
“他是挺忙的。”云瀟從鼻腔發出一聲冷哼,陰陽怪氣的嘲諷,“他正忙著給你辦喪事呢!晦氣!”
“嗯?”白雅歪著頭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來,云瀟奇怪的摸了摸白雅的額頭,連忙安慰,“你別難過,雖說一堆人哭喪蠻不吉利的,但我們也不能迷信,別理他們就是了。”
白雅擺手,非但沒有一絲難過反而臉色緩緩紅潤起來:“太皇太后死了,白雅才能活著。”
云瀟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又聽見隱娘的聲音欣喜的傳過來:“云姑娘,剛才烏鴉傳信,帶來了敦煌那邊最新的消息,你快去前面看看吧!”
云瀟連聲答應,匆忙囑咐了幾句話就趕緊起身離開,一走進院子里,暗鴉的手背上停著一只烏鴉,看見她過來趕緊拍著翅膀飛到了枝頭上,云殊在涼亭里開心的朝她招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是二弟給我的傳信,說已經和你師兄聯系上了。”
“師兄?”云瀟又驚又喜,一把從云殊手里搶過信認真看了一遍,心頭一塊巨石才終于落地。
蕭千夜聽見外面的動靜,轉眼他就在云瀟的威脅下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這會從窗子里瞄見她喜笑顏開的模樣,趕緊趁著她心情好悄悄起床想活動一下筋骨,他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間,還不忘裝模作樣的夸了一嘴天氣真好,然后僵硬的靠過去在云殊旁邊坐好,云瀟翻著白眼瞪 著他,看在他這個月還算聽話的份上勉強沒動手,蕭千夜松了口氣,指著來信問道:“師兄他們怎么了?”
“師兄已經找到師姐他們了。”云瀟把信丟給他,心有余悸的說道,“桑奇原本都要去新的軍營里報道了,正巧回家整理東西的時候遇到了溫婷的好友小蝶,原來她是賢親王的小女兒,為了幫王爺盯防敦煌的動靜隱姓埋名住在一家酒館里,這一年以來她為了幫溫將軍平反一個人冒險混進了雷公默的府邸,桑奇和她說出真相的時候,雷公默還在家里大吃大喝呢!兩人一聊發現情況不對勁,趕緊連夜找到月氏遺跡躲了起來,果然沒過幾天外面就有行跡古怪的兵馬到處搜查他們的下落,好在他們聰明沒露面,一直到師兄過去才趕跑了追兵,這會郭佑安倒臺,敦煌也得大洗牌,師兄讓本是要帶著師姐和溫小姐先回去,結果小蝶非要一起,王爺的人攔也攔不住,他們就只能一起去昆侖了。”
蕭千夜尷尬的咧嘴,嘀咕:“昆侖山都快成難民營了。”
話音未落他就被云瀟拍了一下腦袋,罵道:“昆侖的祖訓就是‘當以慈悲濟天下’呀,你還抱怨!”
“我哪有抱怨,我是在說事實而已。”蕭千夜微笑著看向她,見她氣哼哼的扭過頭沒搭理自己,只能識趣的閉了嘴,云殊笑咯咯的湊過來,推了推他的肩膀連使眼色,“我聽說王爺給了一筆巨額的酬勞,反正這邊的事情都解決了,剩下那些爛攤子也不是咱們這種外人能插得上手,要不要和我去漠北轉轉,她不是想學騎馬嗎?我可以把最好的馬借給你,保準哄得她合不攏嘴,到時候你隨便分我點好處就行,嘿嘿。”
“巨額的酬勞?”云瀟不知道什么時候湊到兩人耳邊,眨眨眼睛好奇的問道,“真的嗎?有多少錢呀?”
“呃…”云殊抓著腦袋,露出詫異的表情,感覺自己好像壞了事,暗搓搓的瞄著蕭千夜小聲問道,“你…你沒告訴她?你想私吞?”
蕭千夜尷尬的咳了一下,這事原本是為了填補鏡閣的空缺不得以才對賢親王獅子大開口,因此他也沒好意思告訴云瀟,這會冷不丁的被云殊提起來,反倒讓他看起來別有用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攤牌:“王爺答應給我一年三千‘株’,連續支付三年…”
“你要那么多錢做什么?”沒等他說完,云瀟就掰著指頭煞有介事的算起了帳,很快就反應過來,面容微微一沉認真的問道,“是為了飛垣?”
蕭千夜一驚,云瀟蹙眉似在考慮著什么,忽然自言自語的道:“也是,碎裂讓四大境很多城市都遭遇了毀滅之災,重建需要很多很多錢,與其一直冒險和黑市做生意,倒不如狠狠宰一筆賢親王,反正他養了那么多殺手,給別人也是給,給我們也是給,這會郭佑安還被抄了家,他肯定從中撈了不少油水的,分我們一點,合情合理。”
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言論,云殊刮目相看的對她豎起來大拇指:“云妹說的太對了,憑本事賺的錢為什么不要,和誰過不去也不能和錢過不去的。”
蕭千夜看著笑靨如花的云瀟,原以為她會生氣呢,結果竟是這般毫不猶豫的支持。
“你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他正在發呆之際,云瀟已經捏著他的鼻尖責備起來,“上次走的匆忙都沒有和大哥打招呼,這么久了你也不知道給人家傳個信報平安,正好事情解決了,與其在這里做客,還不如回家好好養傷,丹真宮那有你的傷情病例,治療起來會方便很多。”
他猶豫了一瞬,才想拒絕,忽然聽見帝仲的聲音久違的直接在腦中響起:“回飛垣去,我才在昆侖山殺了希有,血跡尚未完全消除,你帶她去哪里都行,總之不要回昆侖。”
蕭千夜不動聲色的點頭,云瀟比他還開心,立馬轉過去和云殊又聊起了飛垣上的事情,他在旁邊心神不寧的聽著,也在暗自思考另外一些事情——蘇木應該還在飛垣境內的墟海里,正好可以找個機會問一問山海集那些神秘的巨鰲到底是何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