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冷靜下來,從蕭千夜淡然的臉上發現了端倪,試探性的詢問:“閣下不是郭丞相的人吧?深夜至此,有何貴干?”
蕭千夜隨意的笑著,看著腳邊的尸體被竹葉分食過后詭異的飄回了外面的竹林,一片一片回到枝梢上,頓時就明白了竹子里那些惡靈的來源:“路過此地想上來拜個佛燒柱香,可惜雨夜天黑不慎走錯了路,沒想到天子腳下的佛門凈地竟然會養著如此數量的惡靈,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才好呢!”青年像提醒又像警告,轉著短笛幽幽坐回到靠椅上,他的目光一直緊盯著對方手里的雪色長劍,這種沁人心脾的力量隔著三步的距離讓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本能的緊繃,只有臉頰還故作鎮定的保持著輕笑,“哪有人大半夜爬山還走后面進來拜佛的,心不誠佛祖是不會保佑你的。”
“晚上不能拜佛嗎?”蕭千夜針鋒相對的諷刺,“難不成佛祖也要睡覺?”
兩人互望著彼此,伴隨著屋檐上的烏鴉將目光齊刷刷的轉向蕭千夜,氣氛也在瞬間凝滯起來,就在劍拔弩張的剎那間,旁邊廂房的門“吱”的一聲拖著回音被人推開,傳出一聲淡淡的笑,蕭千夜側目望過去,那是一個中年男人,雖然只披著一件單薄的睡袍,但劍眉星目英姿颯爽,是個一眼就能讓人感到氣宇軒昂的人,他輕輕揮了一下手示意青年帶著烏鴉退下,大步走到蕭千夜面容從容不迫的問道:“公子是來拜佛的?那可是不巧了,太皇太后病重垂危,這間流云寺的僧人們此刻都要為她晝夜祈福,公子若是有求于佛,旁邊還有一間白云寺,不妨可以過去試試。”
即使對方沒有自報家門,但蕭千夜非常肯定這個氣質不凡的男人一定就是傳聞中的賢親王,或許是和他想象里勾結魔教的梟雄形象大相徑庭,這一下反倒是莫名勾起了他的興趣主動接話問道:“佛祖也要挑貧賤富貴了嗎?難道太皇太后可以祈福,我一個普通人就不行了?”
“呵呵,話雖如此,公子也要講個先來后到吧?”賢親王找著歪理不急不慢的回話,談吐風雅淡泊,每個字都鏗鏘有力,是個極具修養的男人,他托腮想了想,又沖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我的房中也有一尊佛像,雖比不上正堂的大佛雄偉氣派,但這些年一直很靈,公子要不要試一試?”
“佛祖還分靈和不靈嗎?”蕭千夜被他逗笑,鬼使神差的跟著他走進了房間,賢親王一本正經的點頭,“當然,不靈誰去拜佛?”
蕭千夜被他的回答驚了一下,脫口將剛才那句話原封不動的重復了一遍:“心不誠佛祖是不會保佑你的。”
“我就一個普通人,佛祖若是不顯靈讓我見識一下,我憑什么信他拜他?”賢親王毫不忌諱的開口反駁,呵呵笑道,“公子信佛?”
“不信。”蕭千夜隨口接話,冷淡的道,“神也好,佛也罷,還有那些妖魔鬼怪,反正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顯靈,為什么要信?”
“哦?”賢親王贊賞的看著他,帶著他走進房間,這間樸素的廂房一側供奉著佛龕,被一層白紗遮掩看不清真容,賢親王恭敬的點起三炷香插好,忽然神秘兮兮的沖蕭千夜眨了眨眼睛,低道,“要不公子也試試我供的這尊佛,這短短一個月郭佑安已經派了十批殺手過來了,若非有佛祖保佑,我只怕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蕭千夜瞄了一眼那尊在白紗后看不清真容的佛,不置可否的冷笑起來,低道:“保護你的不是佛祖,是剛才那個苗人。”
賢親王點頭著玩笑道:“也是哦,看來此事結束之后我也要給他立個金身佛像了,我說了,只要是靈的,不管他是哪一派的神魔佛鬼我都不在乎,苗疆也好…魔教也罷。”
忽然聽對方主動提起最為關鍵的東西,蕭千夜眉峰微微一蹙,下意識的握緊了劍靈,白色的劍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搖曳著,賢親王余光輕掃,笑道:“實不相瞞,敦煌那邊的事情我早就有眼線匯報了,但郭丞相好像隱瞞了什么至關重要的信息,我的線人多番打聽都毫無線索,而圣童不久前忽然暴病身亡,緊接著郭佑安的殺手就一批接一批的闖進來,呵呵,他和我明爭暗斗十年了,還是第一次如此沉不住氣呢。”
“王爺不怕我也是丞相的人?”蕭千夜警覺的質問,對方擺擺手不置可否的大笑,“不可能,郭佑安再怎么一手遮天,他請不到昆侖的弟子來對付我。”
“哦?”蕭千夜低頭看著手里的劍靈,瀝空劍因為劍身破損,一直是被他用上天界的神力填補著裂縫,這種狀態還能被人一眼認出來?
賢親王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解釋道:“昆侖的弟子我確實見過,無論是劍靈、還是出劍時候的靈力都太特殊了,所以你走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郭佑安的人,我的線人曾說有昆侖弟子出現在敦煌附近,如今這么快你就親自找上門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敦煌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蕭千夜沒有回話,他一直在猜測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更加撲朔迷離起來,賢親王確實和魔教相識,說明他就是崔修明口中“暗鴉”的背后主使,但他竟然反過來問自己敦煌發生了什么?
見他不說話,賢親王也不著急逼問,淡淡話起不久前的舊事:“雷公默的所作所為我都知道,可小皇帝荒誕無為,可惜了溫兆欽一腔熱血灑落黃沙呀。”
蕭千夜眼眸頓沉,無論是親丞派還是親王派,這么多年斡旋在爭斗中的兩人不可能都看不出天子行為古怪,為何放任不管,該不會是兩邊都有鬼,各自打著什么不可見人的如意算盤吧?
他冷定的抬眼,接話質問:“天子行為古怪,王爺不懷疑這其中另有隱情?”
“我不關心他。”賢親王冷哼著,嘴角勾出鋒利的笑,壓低聲音說著大逆不道的話,“我巴不得他趕緊倒臺呢,本來就是從我手上搶過去的皇位,自己不珍惜,難不成還指望我盡忠盡力的輔佐一個庸才?”
蕭千夜暗暗吃驚,聽他語氣,莫非是連舍利子里混進去的轉生露都不知情?不會吧…這個人難道不是圣童哈金斯的接線人?
賢親王倒是沒注意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疑惑,鎮定自若的主動敞開家門說道:“實不相瞞,我確實和魔教有些特殊的交易,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尋能對付郭佑安的方法,他曾得到長白山十絕谷薛神醫的相助,別看老頭子一把年紀了,那身體可謂百毒不侵,再活個三五十年估計也沒什么大問題,外戚當道數十年,他已經一手遮天了還屢次試圖染指范陽、河東等地的軍權,我不能讓他再這么肆無忌憚的發展勢力,我一定要在自己這一輩除掉他,所以我不惜代價也要和魔教交易,哪怕花費半生積蓄也是值得的。”
“王爺口中的交易指的是轉生露吧?”蕭千夜謹慎的接話,試探性的追問,“王爺應該早就得到轉生露了,還沒有使用嗎?”
對方毫無掩飾的點頭,并未察覺到這背后話中有話,呢喃回答:“哈金斯是三個月前才帶著轉生露來見我的,可銀子都沒來得及付給他,他就忽然死了,雖然據我對魔教的了解,他們的圣童似乎都很短命,而且莫名身亡的情況也很常見,可我覺得這件事背后另有隱情,可惜敦煌是郭佑安的地盤,幾十年的經營穩如磐石,我能安插一個線人過去偶爾傳點情報回來就不錯了,更深入的東西真是束手無策。”
“三個月前?”蕭千夜的心咯噔一下,皇帝一年前就被轉生露控制了,為何賢親王口中卻只有三個月前?
見他陷入沉思,賢親王不知為何反而忍不住加快了語速:“我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但郭佑安一定更壞,你若是肯信我,就告訴我那老賊到底隱瞞了什么事情,若非事關重大,他不至于這么急著要殺我。”
蕭千夜沉默了,一瞬間他竟然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的問題,只能快速整理著復雜的線索思考著這番話到底幾分真假,他確實早有疑惑,敦煌那樣的軍事要塞不可能被輕易滲透,尤其是雷公默那種至關重要的崗位,一定是精挑細選權衡利弊之后才會推舉心腹接任,可魔教和賢親王勾結是不爭的事實,他自己都干凈利落的承認了,一個不惜代價和魔教交易的人,真的可信嗎?
等等…魔教和賢親王之間會不會只是錢貨兩空的買賣,那種招搖撞騙的宗教可以為了金錢和賢親王交易,會不會也為了什么別的目的和郭佑安有染?
想到這些疑點,蕭千夜深吸一口氣,當真兩邊都不是好東西,各懷鬼胎反而讓魔教坐收漁翁之利,仿佛是在賭一把心中的猜忌,他低聲問道:“王爺可知道轉生露一年前就流入宮中,就藏在從溫兆欽府上繳獲的那顆佛骨舍利中,皇上性情大變也是因為轉生露的影響。”
賢親王微微張口,表情森然凝重起來,很久才道:“為了對付郭佑安,十年前我就開始秘密部署‘烏鴉’監視京城,剛才你見到的那苗人代號‘銀鴉’,雖說要價不菲,但確實有些本事在重重暗殺下多次保護我,所以就算是老奸巨猾的郭佑安也一直沒能對我得手,他好大的膽子,我雖然不喜歡小皇帝也還沒真的打算殺了他篡權奪位,倒是他坐不住了,用秘藥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心中的迷霧緩緩散開,蕭千夜的心卻更加緊張,追問:“王爺可知道回紇可汗曾給雷公默寫過一封密信?”
“回紇可汗?”賢親王在這一瞬間抬高語調,震驚的神情就那么一覽無遺的展露在臉上,蕭千夜認真的盯著他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化,甚至暗中將看不見的神力之線無聲的扎入對方的身體傾聽著心跳的起伏,自己的心跳也在同時不受控制的咚咚作響——他是真的不知道!自離開敦煌起就被他懷疑成幕后黑手的賢親王,竟然不知道回紇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