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伴隨著她的低語,飛鳶是以火焰的姿態一瞬間出現在她身邊,單膝跪地恭敬的低頭垂目,云瀟坐在白骨堆上,一只手扶著靈鳳遺骸,一個字一個字的詢問道:“鳳姬姐姐傷勢如何了?”
飛鳶心中驚詫,他是歷經兩代皇鳥的輔翼,卻在新一代皇鳥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逼人的壓迫,不敢隱瞞:“在屬下奉命前來找尋您之前,受到雙子火種熄滅的影響,尚未蘇醒。”
她肩背微微一顫,手指慢慢握緊,面無表情繼續問道:“澈皇情況如何?”
“受困于兩境交界,無法脫身,眼下針對浮世嶼的不明力量攻擊仍在繼續,并且大有變強的架勢,屬下擔心…澈皇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玄冥島和蛟龍族?”
飛鳶頓了頓,面露擔憂:“蛟龍族近期舉止反常,一反之前隱匿之狀,甚至公然現身針對您,恐怕是真的得到了他人相助,要和浮世嶼徹底宣戰了。”
“知道了。”云瀟擺擺手,雖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卻讓飛鳶心底陡然產生一股寒意,他和小殿下并不相識,只是從同族飛渡的口中略微聽聞過一些,可眼前這個人絲毫沒有他口中天真浪漫的模樣,反而是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她慢慢站起來,似乎是準備離開墓地,結界外的河水混合著蛟龍之血,她只是瞥了一眼,抬手掌下迸出一道火光,一瞬就讓猩紅的河水恢復清澈。
飛鳶緊張的咽了口沫,她蘇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在結界外圍焦急的等候,也曾隔著遠遠的距離見她依靠在那個人胸膛上低低啜泣——是裝出來的嗎?這個從火焰中復生的小殿下,真的還是從前那個女人嗎?
猛然間想起長殿下鳳姬的一些傳聞,飛鳶只感覺微微一震,有些失神的看著腳下森森白骨,長殿下被關在鳥籠中很多很多年,但仍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直到被百萬惡靈啃食,再從火焰中涅槃重生,她在恢復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留情的斬殺了自己的同族。
那樣的舉動,才是符合“不死鳥”的天性,他絲毫也不覺得奇怪,知曉此事的同族也都是淡然若之的模樣,沒有任何人提出過質疑,好像那原本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到這樣的轉變近在眼前,身為輔翼的他也終于感到一絲恐懼,她的身上不僅有著來自不死鳥的天性,還有一抹淡淡的陰霾,不知從何而起,若有若無。
“咳…”在他思緒一片混亂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飛鳶詫異的望過去,只見云瀟一手輕按住胸口,目光一瞬鋒芒的望向不遠處地上丟棄的木盒,面容微微痛苦。
“小殿下,您怎么了?”猛然間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應該是從火焰中燒去了人類身體的束縛,已經恢復皇鳥原身了才對,為何會臉龐突然呈現出淡淡的慘白,好像在隱忍著某種極端的痛苦,云瀟頓步凝神,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指向木盒咬牙低道,“龍血…龍血混進了火種中!”
“龍血!”單是這兩個字就讓飛鳶面無血色,這東西哪怕是碰到傷口都會讓他們無法痊愈,更何況是直接混入火種,豈不是全身都要受其影響?
怎么回事…蕭千夜應該不可能干出這種事情,莫非又是蛟龍族搞的鬼?
“飛鳶…”云瀟忍了一下忽然涌現的疼,她的眼神變了,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事,從胸臆中吐出了一聲嘆息,低聲囑咐,“此事不許張揚。”
飛鳶雖是不解,但也只能點了點頭,緊跟著她一起離開水下墓園。
冰河之源,雪瑤子瞥見從水下掠出的兩道火光,驚喜的撲過去一把拉住了云瀟的手腕,但禁地的神守也在這一瞬間心頭一驚,電一般的抬頭重新審視起這個曾有一面之緣的女子——看著和那時候沒有絲毫區別,甚至微微歪頭談笑的動作都和之前一模一樣,但本就是個鬼魂的雪瑤子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反常,這不是人類的身體,就算有著栩栩如生的血肉,但這確實是化形之術。
她不經意的望向冰河的水底,在烈火將整個冰河之源映照出明媚的火光之時,她也在沿河焦急的等候著,難道是真的已經被燒去了身體,就好像曾經被百萬惡靈啃食完血肉的鳳姬大人那樣?
忽然間心頭有種強烈的失落感,雪瑤子愣愣松開了手,一掃先前的欣喜,整個人顯得郁郁寡歡起來,她往后退了一步,尷尬的笑了笑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個無禮的女子曾在冰川之森借走她的白虎,不遠千里一個人趕赴雪原去救人,那時候她雖然感覺這個人有些不自量力又不知天高地厚,但那樣坦率的性子還是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可今天,當一個一模一樣的人重新出現在眼前,她卻真的感覺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回來了。
云瀟也察覺到了神守的窘迫和不安,她反而輕輕握住了雪瑤子的手,這一次鬼魂的軀體并沒有被直接穿透,而是真的像被什么無形的力量緊握著,云瀟什么也沒有說,清澈的眼神暗含著一絲冷酷,數秒之后就松開了她徑直往蕭千夜走去,雪瑤子心驚肉跳的微扭過頭,一雙眼睛惶恐的看向她的背影——這才是真正的皇鳥嗎?她身上洶涌著好可怕的火焰氣息,比她印象中鼎盛時期的鳳姬大人還要可怕千百倍!
雪瑤子呆在原地不敢動彈,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默默凝視著不遠處的蕭千夜,心中疑惑連連。
這么明顯的氣息轉變,那個人不會察覺不到吧?又或許只是強行無視了一切,依然視她如初?
就好像當年從天柱上浴火重生的鳳姬大人,在她瘋了一般將全族斬殺于劍下之后,也曾一個人默默站在烈火之中冷漠的望著腳下被焚燒成白骨的軀體,那樣逼命的靈力讓所有人望而卻步,就連夜王座下三魔都識趣的一哄而散,只有靜靜在旁邊注視了全程的舒少白仍舊堅定的走向她,抬手擦去她臉上的血污,微笑著將她攬入懷中。
從那以后,這種巨大的反差被他們這些不老不死的神守默契的藏在心底再未提起,除了那一場針對同族的大屠殺,鳳姬大人似乎也并沒有出現太大的異常,直到千年以前,舒少白以自身之力在流島四角釘下封印,以永失自由為代價一個人承擔起陣眼中的碎裂之力,箴島從天墜海,脫胎換骨成為全新的海上孤島,改名“飛垣”。
鳳姬大人的改變其實是從那以后才慢慢顯現的,她變得沉默寡言,并且不再關心百靈的生死,雖然還會傾聽神守的懇求,但真的也只是隨性而為,救與不救,都只在一念之間,而失去她和舒少白的異族,在墜天落海的這短短千年時間里遭到人類前所未有的排斥和壓迫,生活的環境也一天比一天艱難。
恍惚之中,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提醒:“別發呆。”
雪瑤子赫然抬頭,發現是飛鳶和她擦肩而過,神鳥族的眼中有某種警告,再也不是之前那般悠然的神色,他緊跟著云瀟,倒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在兩人數步開外恭敬的停下腳步,等待著。
云瀟還是和以前一樣拉著他的手,只是復原的身體變得更加溫熱,透過對方冰涼的皮膚,這種溫暖也在一點點流轉全身,蕭千夜怔怔看著她,聽著她的聲音在耳邊縹緲一般輕輕拂過,宛如夢幻分不清真實和虛擬的界限,他只是無意識的被她拉著一直走,飛鳶和雪瑤子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面,不過一會,幾人來到冰川的邊緣,這里正是當年冰川之森脫離泣雪高原的位置,巨大的高度差之下,冷風旋轉直上,也讓神色混亂的蕭千夜終于微微定神,情不自禁的抬頭望了一眼。
冰川和雪原本來就是一體的,而冰河之源其實就在當年它們分裂的地方,這條大河逆流直上,翻越六百米的高度差爬上廣袤的雪原,流經伽羅全境。
有些不解她的目的,蕭千夜只是耐心的看著云瀟,她眨了眨眼睛,問道:“千夜,我有些事情要和飛鳶一起返回浮世嶼見澈皇,你是要和我一起,還是要…”
她轉了個身,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在目光不能及的遙遠之處,是冰川之森的四大封印地之一封魔座所在,云瀟的聲音是冷定著,帶著前所未有的鎮靜分析著眼下的處境:“夜王自上天界一戰受損至今杳無音信,他應該是在黃昏之海借助兇獸之力緩慢恢復神體,一旦他能夠重新回來,未必還會遵守當初的合作之詞吧?你必須趕在和他徹底決裂之前解開封魔座和浛水澗的兩地封印,只有陣眼戳手可得,他才不會臨時改變計劃。”
蕭千夜靜靜的聽著,這樣有條不紊的敘述,已經和他印象中不諳世事的小師妹判若兩人,但他仍是不愿意深究這其中的某些改變,低聲回道:“浮世嶼被蛟龍族持續攻擊,你確實該早些回去,以免再生事端。”
“嗯。”云瀟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認真的說道,“你先去封魔座,等我見過澈皇,一定很快回來接你,你也要小心,不要再受傷了。”
蕭千夜勉強應了一聲,心卻在這一瞬如被寒冰徹底覆蓋,一道風忽然卷起吹過兩人的臉頰,仿佛有什么無形無質的東西瞬息離去——這是第一次她不再纏著自己要相伴左右,而是提出分道揚鑣的意見,去完成各自的使命。
云瀟踮起腳,像過去一般抱了抱他,然后低聲告別,帶著飛鳶消失在視野中,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被身邊的神守用力晃了兩下回過神來。
雪瑤子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表情,不等她組織好語言,蕭千夜已經丟下她往封魔座的方向走去,她本想跟過去,又被一聲低低的呵斥制止,蕭千夜緊握著古塵,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低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是這不重要,你覺得我自欺欺人也不要緊,她變成什么樣子,我都不在乎。”
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雪瑤子一個人呆呆站在寒冷的冰川上,只感覺鬼魂的軀體一陣陣惡寒顫抖,根本無法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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