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就此分道而馳,蕭千夜獨自沿著不諳江的支流繼續深入巨溟灣,這一路草叢和沼澤混雜,但他一直心神不寧,幾度踩入泥中居然渾然不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無數煩躁的情緒在心頭攪成一團,藺青陽之事尚未解決,又意外獲知太陽神殿下方鏡像法陣的秘密,沒等他來得及解決巨溟灣封印地,墟海和浮世嶼又莫名現身,他是真的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分身乏術,整個人就像無頭蒼蠅一般,不知到底該從哪里下手。
上天界,現在他最怕聽見的三個字就是上天界!為什么那群家伙被捧為神明,在他眼里卻像個陰魂不散的鬼魂,什么棘手的破事都有他們牽扯其中!
這樣的情緒只是稍稍涌起,蕭千夜就聽見耳邊帝仲無奈的笑起來,他僵硬的扭過臉,直勾勾盯著肩上那一坨光暈,更是有些惱羞成怒,像一個鬧別扭的孩子毫不客氣的罵道:“又是你的朋友?這次他們又想做什么好事?”
“別急著生氣,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帝仲無視了他言語中的不滿,語氣出人意料的嚴肅起來,蕭千夜立即察覺到不對勁,頓時停下腳步認真聽著,“之前回昆侖山,我在好友風冥那里聽說了一件事情,你的先祖…就是我養的那只窮奇,蕭,他在很多年前已經死了,并且將自己的遺骸留在了一個連上天界都無法涉足的地方,終焉之境。”
蕭千夜皺著眉頭,當時帝仲和風冥之間的談話他只聽到了只言片語,后來帝仲不提,他就無法通過共存知曉,如今終于聽他主動談起,卻讓他心底如驚雷炸響,不安的預感瞬間涌上,帝仲頓了頓,繼續說道:“他是主動放棄了生命,之所以選擇將遺骸留在那里,是因為浮世嶼的皇鳥每隔萬年會去終焉之境祭奠,而皇鳥的火種…可以助我復生。”
兩人半晌無語,都覺得似有千言又不知從何講起,他看似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其實已經讓蕭千夜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情不自禁的將所有的線索關聯在一起,帝仲輕嘆著氣,雖然氣息微弱,但還是一字一頓清楚的說道:“神鳥,又名不死鳥,身負不熄不滅的火焰,但一般的神鳥并不能主動控制火種將其引出體內,因而想得到火種,只能依靠皇鳥,眼下擁有這種能力的人,也只有澈皇、鳳姬和瀟兒。”
帝仲無聲長嘆,似乎心存疑慮,自己也是微微怔了怔,浮世嶼和墟海各執一詞,但若是以他個人判斷,飛渡的言辭顯然更可信一些,于是又道:“聽飛渡所言,澈皇的情況并不樂觀,其實上天界在建立之初,上層極晝殿和下層永夜殿之間也是暗潮洶涌極其危險,后來蓬山引星辰之力,加上幾位同修共同開拓出黃昏之海,將上下雙層的距離拉遠之后才穩住整體形態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如果飛渡說的一切屬實,那么澈皇現在所處的位置會極大的消耗力量,一旦外力試圖入侵,或許外圍防御之術真的會被破壞。”
“還有那個玄冥島,那地方很早之前就已經是上天界的所屬領地,莫名失去蹤影,肯定是被刻意隱藏起來了,既然沉軒會按時給墟海之人提供鬼王簽,此事一定和他有所牽連。”
“鬼王的目的…是火種?”蕭千夜的眼皮莫名地跳了起來,驚恐的望著肩上的光暈,聲音情不自禁的走了調,突然感覺脖子上微微一涼,許久才聽帝仲低語,“嗯,澈皇被我所傷一直無法痊愈,又消耗自身火焰之力維持兩境平衡,那她現在一定非常虛弱,至于沉軒的目的,我想他們多半是為了救我,浮世嶼外圍有皇鳥的守護之術,以至于上天界苦尋多年一無所獲,然而自浮世嶼和原海兩境合一之后,墟海依然保留著與原海溝通的特殊方法,雖然現在墟海的人無法進入,但他們確實知道大概的方位,如果這一點被沉軒利用,那么上天界找到浮世嶼的那天,應該不遠了。”
蕭千夜倒吸一口寒氣,腦子嗡嗡炸響,墟海的王族龍吟也說過類似的話,說她能感知到方位,但被術法阻攔無法深入!
“剛才飛渡出現在巨溟灣之時,奚輝應該早就察覺到了,但他沒有追過來,反而是折返了上天界…你覺得是為什么?”帝仲耐人尋味的沉默了一會,反問他,蕭千夜一雙眼睛緊緊瞪著他,強行讓自己亂成麻的大腦冷靜下來認真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氣,突然明白了,“是鬼王讓他回去的?鬼王不想他插手這件事,因為此事事關你的生死,所以夜王斟酌利弊之后,才會選擇回去。”
“嗯,多半如此。”帝仲對著他的目光,憂心忡忡,只覺得心亂如麻,仍有很多事情無法想通,于是說道:“盡快解決巨溟灣封印一事,然后趕緊去和瀟兒會和,我想他們顧忌我的感受應該不會直接對瀟兒下手,但是澈皇和鳳姬…我也不敢保證。”
事已至此,蕭千夜只能沉下心先解決眼前的麻煩,繼續往巨溟灣深處踏入,草叢的風向忽然變得奇怪起來,好似一圈水流成環繞狀,一直走到支流的盡頭處,蕭千夜彎腰撥開腳邊茂密的草,果然發現地面出現一個幽深的黑洞,不斷有嚴寒之氣從下方幽幽溢出,頓時感受到血脈里熟悉的沖動,他立即就意識到這里就是當年四角封印地之一。
要進入這里,必須要有相同的血脈,而且不能被其它的力量干擾。
蕭千夜擔憂的看了一眼肩上的光暈,帝仲是無魂之身,跟著他一起深入封印地確實不會受到影響,但他的力量會迫使下方的力量本能的反抗,因而在東冥奉天泉眼之時,是帝仲強行將自己的力量壓制到最低,才讓他得以走入其中,然而現在的他根本無法以神裂之術化形離開自己的身體,這會讓本就危機重重的封印地雪上加霜。
“小心吶。”帝仲顯然知道危險,但他只能輕聲提醒,蕭千夜點點頭,古塵的刀尖對準幽深的洞口緩緩刺入,這個下方應該是空洞一片,古塵卻清晰的傳來了劇烈顫抖,好似迎著狂風,逼著他雙手持刀不敢有絲毫分心,洞口在血脈的相互作用下開始向四周裂出巨大的縫隙,更加陰冷的風平地而起,周圍的草叢驀然沾染上一層雪白的冰晶,不出片刻這一帶竟然被寒冰覆蓋!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緊握著古塵的雙手也在同時發生變化,毛發自皮膚瘋狂躥出,尖銳的利爪再度出現,他用力蹙了一下眉,顯然并不喜歡自己這幅兇獸之姿,但為了能進入封印之地,只得強行逼著自己生出骨翼和犄角,兩股強悍的力量在暗中較勁,終是土地轟然炸裂,頓時被困千年的亡靈傾巢而出,嘶吼狂笑著四處奔逃。
帝仲靜靜的看著這群死靈,眼中閃過一絲無可奈何,有心無力。
蕭千夜收回古塵,順勢跳入其中,感覺整個身體宛如在虛空中漂流,不知墜落了多久之后,視線的盡頭處果然出現了熟悉的藍色水路,依然是像鉆石一樣奪目璀璨,吸引著他往更深處的血色湖泊靠近,蕭千夜調整著腳步安穩踩在水流之上,耳邊依然是那聲熟悉的嘆息,但這一次,對方仍是沒有絲毫阻攔,反而是以自身之力牽動水流的速度,很快就將他帶至封印地。
蕭千夜面無表情的看著湖泊中另一半的骨翼,感覺自己的后背傳來錐心的劇痛。
“快…擊碎骨翼。”恍惚之中,舒少白的聲音自血泊中焦急的傳來,他雖受縛于陣眼深處無法掙脫,但依然能感知到上方土地發生的驚變,他知道鳳姬已經進入墟海追查玄冥島一事,既感覺事出反常必有陰謀,又無法為她分擔任何困難,此時見到蕭千夜再度前來破壞封印之地,他非但沒有任何恐慌反而是露出一種迫切,甚至主動催促他盡快動手。
蕭千夜也心有所感,這個人的心中真的只有鳳姬一人吧,他苦苦守護著飛垣這么多年,卻在察覺到她有危險的這一刻,寧可放棄這些年的堅持,也要護她周全。
想到這里,蕭千夜不再猶豫,古塵擊出鋒利的刀氣直接將血泊中的骨翼粉碎,只聽更深的地方涌出聳人聽聞的破碎聲,好似廣廈將傾整個空間開始劇烈收縮,舒少白全然不顧封印地被破壞之后會有無數亡靈竄逃,聲音也微微有些輕顫,更加急切的說道:“你快走,我會幫你延緩碎裂的速度,求求你找到若寒…幫幫她。”
“好。”蕭千夜的臉上浮起一絲自嘲的笑容,來不及多說什么立即抽身而退,血色湖泊沸騰之后,是和東冥奉天泉眼如出一轍的景象,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次舒少白主動出手幫他攔住了張牙舞爪的惡靈,地底的寒氣迅速逼近,所到之處轉瞬之間就被徹底冰封,蕭千夜沿路折返,藍色的水流在腳下推波助瀾,頃刻之間就將他重新送回地面!
沒等他站穩腳步緩一口氣,碎裂帶動的大地震如期而至,他將古塵插入土地中,情急之下竟然催動身上僅有的上天界之力強行護住巨溟灣!
帝仲暗暗心驚,不動聲色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卻是微微欣慰緩緩笑起,他雖然還不能很好的運用這股力量,但也不再是從前那樣一無所知,他真的在自己不經意之間,一點點成長起來。
落日沙漠黃沙涌動,此起彼伏的沙像海潮一樣掀起百米之高,宛如一道厚實的城墻不斷前進推移,眼見著就要砸入城中,而受之影響,蟄伏的魔物狂歡一樣傾巢而出,它們在高空漫無目的的急速飛舞,一雙雙幽暗狡黠的眼睛也在伺機而動。
就在此時,夜幕里忽然折射出明媚的金線,好似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將城市護在其中,在持續整整一夜的劇烈地震之后,不諳江被大漠吞噬再無蹤影,連同大小綠洲也消失在版圖之上,唯有陽川的六大城市依然屹立不倒,在金線的庇護下,只是整體往下方沉陷了數米,驚慌失措的人群迷茫的擁擠在街道上,金烏鳥在城中盤旋有條不紊的維持秩序,連同附近的朱厭也終于出動。
“真的有用!那東西真的有用…”蕭千夜又驚又喜,雙瞳在夜色中閃爍著灼灼的光華,全然沒有察覺這一刻自己眼底忍不住泛起的細細淚光,這種金線無疑就是當時出現在天征府外圍的古怪術法,是利用上天界遺留的十殿閻王殘陣,加上日冕之劍的力量凝聚而成,沒想到經過一段時間的苦心拖延,明溪是真的找到了力挽狂瀾的方法!
雖然這一次只是保住了城市,如果自己能再爭取一點時間,是不是就能連同周圍荒地和村落一起保護好了?
蕭千夜剛一遲疑,只聽肩頭的光暈輕咳了一聲,提醒:“地震開始減輕了,剩下的死靈讓軍閣之人處理吧,快去找瀟兒,我們得盡快進入墟海一探究竟。”
“嗯。”他用力點頭,就算心中有無數擔憂也只得狠了狠心暫且放下,馬不停蹄的往巨溟灣另一端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