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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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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械云鳥飛回圣殿的頂端,身側的機門自動開啟放下明溪太子,鳥兒的羽翼咔嚓咔嚓的,回到了最邊緣的位置停好。

  云從腰際緩緩飄過,風是被強大的靈力阻隔在了外圍,但是刺骨的冷不知從哪里彌漫出來。

  圣殿的頂端竟然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同樣鏡面的地磚映出倒影,明溪太子往中央走了幾步,每一步踏過都會傳出清脆的腳步聲,地磚在他踏過之后赫然留下碎裂的痕跡,然后在抬腳的瞬間又自動融合,他忍住心驚,眼眸下意識的往更遙遠的地方望去——理論而言以圣殿的高度是無法鳥瞰飛垣全境的,但是此時此刻,四大境的奇特景象竟然真的如一幅美麗的畫卷緩緩在眼前鋪開。

  在北側,壯闊的魑魅之山連接著無垠的碧落海,似乎連海鳥的鳴叫都近在耳邊,在南面,皚皚雪原一望無際,青黑色的巖石鋒利陡峭,而望向東方,青蔥郁郁的樹林里珍珠般灑落著無數美麗的湖泊,和西面塵土飛揚的黃沙古城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溪太子很快就意識到那只是映在眼中的幻象,但依然讓他心里泛起驚天的漣漪,不由自主的久久不曾挪開目光。

  在這樣的地方俯視整個大陸,那是何等的榮耀!那是會讓所有人趨之若鶩、欲罷不能的感覺。

  帝王…這就是金字塔頂端,僅僅屬于帝王的無上權威!

  “呵…”明溪太子按住額頭,不知為何冷笑了一下,對著另一側沉默的帝王道,“好一副大好山河的假象,父皇每日如神一般俯視著自己的土地,難道就沒有感覺到少了點什么嗎?”

  “你覺得少了什么?”天權帝在距離他很遠的位置,聲音也很輕,但是太子聽得很清楚,心里驀然冷哼一聲,“四大境接壤的地方、包括天域城外圍廣闊的土地,全都看不到呢!父皇是在故意蒙蔽自己的雙眼嗎?這里只能看到來自四大境的繁榮昌盛,卻根本看不到荒地的貧窮疾苦,父皇該不會不記得飛垣的地勢圖吧,所有的荒地加起來,總范圍足足有十多個皇城大小!這么大的地方,您每天避而不見嗎?”

  天權帝微微閉眼,但嘴角依然上揚:“看見又如何?荒地的人,原本就是罪民。”

  明溪太子直視著父皇的眼睛,兩雙同樣的金色瞳孔閃爍著截然相反的目光——荒地的人都是曾經的罪民,只要祖上有人犯下大罪被帝都及四大境驅逐,那么這一族人將永生永世烙上罪民的標記,無法洗凈。

  “你來此不是和我談這個的吧?”天權帝不緊不慢,沖兒子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寒暄客套的借口就不必說了,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拙劣的戲也不必再演了。”

  “我想也是,這場戲演的我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太子的笑有些譏諷,但更多的是無奈,“讓我好好想想,該從哪里開始敘舊呢?是海魔、是夜王?或許是飛天和四境分離計劃?呵呵,要不再往前一些,從母后開始?”

  “你不是沒有邏輯的人啊…”天權帝面不改色,根本毫不意外太子的說辭,甚至是早就知道他想問什么,接道,“明溪,我其實一貫都不太管你想做什么,你是太子,是未來的帝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這原本就是你該有的權力,就算你處心積慮想奪取軍權,掌控鏡閣貿易,我都沒有刻意阻攔過你,你知道這又是為什么嗎?”

  “我確實很想知道原因。”明溪太子老實的回答,這其實也一直是他的疑惑,稍微有點權謀手段的人都能看出來,他手上的權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太子”本身該有的,但是帝王一直予以沉默,從不干涉他的一切。

  “呵…因為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天權帝自信的朝他伸手,明溪太子赫然皺眉,質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無論我做什么,飛天也好,四境分離也罷,甚至和夜王聯手都根本不重要,因為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天權帝一字一頓重復,短暫的沉默后,忽的吐出一口氣,收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開始鉆疼的腦門,明溪太子奇怪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在這一剎那有些煞白,嘴角抽了一下。

  父皇的話他不懂,這個人是哪里來的自信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空話!

  “你恨我。”許久,天權帝緩了口氣,平靜的說道,“我知道你恨我,從十八年前那一天開始,你無時無刻都在恨我,但我從來都很愛你,想給你最好的一切。”

  “您確實給了我最好的一切,錦衣玉食的生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培植羽翼的機會,如果沒有那件事,我們應該是會真正的父慈子孝吧?”明溪太子燦然苦笑,緊接著聲音更加堅定,“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天空就在頭頂,只要您抬起頭就能看見它,即使帶著飛垣飛天,天空依然會在更加遙遠的地方,就算能到達上天界,上天界之上也仍是天空!您為什么要為了這么一個幼稚的夢想逼死母后?”

  “幼稚的夢想…嗎?”天權帝沒有否認,眼神復雜,“若我知道她會以這種方式阻止,這種幼稚的夢想不要也罷,可惜…可惜你母后那樣的性子,是沒有給我任何后悔的余地。”

  “既然如此,為何至今仍不放棄?”明溪太子繼續逼問,默不作聲地握緊了手心,“若是您有絲毫后悔,今天就不會再弄出個四境分離的荒唐計劃!您根本就辜負了母后慷慨赴死的決心,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堅持愚昧的無知帝王。”

  “四境分離計劃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一直沒有實施而已。”天權帝倒是自行辯解了一句,轉而又覺得這樣的解釋毫無說服力,又搖了搖腦袋,皺眉,“最初的‘飛天’計劃是通過祭星宮的精確計算,加上我命令暗部走訪四大境調查地基之后,得出的最終結論是計算的結果可信可行,然后才有了四境分離的計劃,但是此行動一直被無限擱淺,因為根本找不到當初那份‘碎裂’之力被藏在了何處。”

  天權帝頓了一會,忽然問道:“這些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暗部曾經匯報,他們遭遇過風魔的人,那是你的人吧?”

  見他沒有回話,天權帝也不繼續追問,又道:“四境分離計劃一直被迫中止,直到夜王的到來…”

“夜王…”明溪太子咬牙切齒,“就是他放走了海魔,造成海嘯淹城,北岸城十萬人喪生!這種家伙如何能自稱為神?”為尊書院  “話雖如此,但夜王之力無愧神之名。”天權帝臉上有深思的表情,不假思索,“直到夜王出現,我才知曉為何帝都苦尋多年的碎裂之力一直杳無音信,原來中心陣眼需要相同的血脈才能靠近,否則就只有重啟當年的血祭,屠殺全境生靈,于是夜王與我定下協議,他將付與飛垣重回天空的力量,而我,只需要協助他找到那只吞噬了他的古代種…”

  “荒唐!”明溪太子怒不可竭的打斷他的話,猛地揮袖,“相同的血脈才能靠近,那豈不是說明夜王自己也根本無法找到陣眼?否則上天界的神何必屈尊和人類合作?那他剩下的方法…只能是屠殺全境!這樣的條件你都能接受?”

  天權帝停頓了片刻,等他稍微平靜了一些,才繼續說道:“我無論如何都要重返天空,哪怕只是帶著天域皇城,他若是想血祭全境也無所謂,反正那原本就是我要舍棄的東西。”

  “你!”明溪太子震驚無語,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真的會從一個帝王口中如此漫不經心的說出。

  “夜王向我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他需要海魔倉鮫來恢復自己受傷的神體,但是海魔封印被轉移到了祭星宮,他會讓靈鳳族的后裔親自來解除封印,只要祭星宮視而不見就好,第二,他需要聆聽萬物的靈音族協助尋找古代種,于是我答應他把藍歆從天之涯放出來,不過高總督跟我提議,說是縛王水獄近期在用魔物試藥,效果非常的顯著,希望能在釋放海魔的同時,借用水虺作為藥引,沒想到夜王竟然也答應了…”

  “所以縛王水獄的試體失控逃脫,是你們自己惹出來的?”明溪太子不可置信,連語氣都帶上了顫音,終于將一切的反常連成一線,“因為是水虺試藥,所以試體逃脫之后會本能的尋找海魔本體,這才意外造成了天之涯被破壞,藍歆被他劫走,夜王會親自出現在海市蜃樓里,恰巧只是因為你們弄丟了他想要的聆聽萬物…”

  “巧合很多,但大多數確實如你所言。”天權帝隨意的笑了笑,根本沒放在心上,“海市在一年前意外遭遇海難,夜王也早就隱姓埋名進入海市內部了,他應該是在那時候就已經著手查探飛垣的情況,但是最終仍是選擇和我聯手,明溪,你覺得這說明了什么呢?呵呵,恐怕是夜王覺得再來一次血祭全境非常困難,還是先將希望寄托在聆聽萬物身上更保險吧?”

  確實,鳳姬曾經說過現在的夜王實力不及當年萬分之一,血祭全境這種冒險的事情無疑是要等到窮途末路的時候才會嘗試。

  “呵,真可笑…父皇,我一度以為您是被人利用了,原來所有的一切您都知情,甚至還是主動相助。”明溪太子不住搖頭,連心底最后那一絲僥幸也終于磨滅,“我一直以為是有人故意提供了試藥的藥引,欺騙您協助解除海魔封印,誘使試體暴走,為了解救藍歆、解放倉鮫,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是你們自己用魔物做了藥引,哈哈…效果還非常顯著是嗎?果然現在的縛王水獄,已經不僅僅在研究永生之術了吧?”

  提起“永生術”,天權帝的目光頓時就變得深遠起來,所有人都在傳他夢想著永生,所以才會瘋狂的做著各種人體實驗,試圖延長自己的壽命,然而沒人知道對現在的他而已,孤獨的“活”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明溪,你知道永生術的目的嗎?”許久,天權帝起身朝他走過來,帶著捉摸不定的笑容,一點點靠近太子,“還記得我剛剛和你說過的話嗎?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因為你的恨根本毫無意義,你的母后…還活著。”

  “所以我才說無論我做什么都不要緊,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天權帝在他耳邊低語,這樣的話像夢魘般圍繞太子,明溪一把推開父皇,語氣赫然高抬,“別想用這種方法騙我!母后是死在我面前的,我親眼看著她刺穿自己的心臟,看著她入殮下葬…你別想騙我,別想利用母后來博取我的同情!”

  天權帝完全沒有理會太子的歇斯底里,而是用力扣住了他的肩膀,直視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我為何渴望永生?因為我需要漫長的生命來找到救贖她的方法,我為何執意要回到天空?因為只有天空,才能救她!”

  “你騙我!你騙我!”明溪太子已然失去理智,壓抑多年的情感在這一刻如同火山爆發,但是心底最深處赫然傳出一個聲音,讓他不得不信父皇所言都是真的。

  早在北岸城的時候藍歆聚就透露過有一個神秘的術法,父皇想要救一個人,那個人快要死了,只能在那個術法中才能‘活’,可術法的力量在漸漸消失,只有回到天空才能長久的維持!

  那時候他就一直控制不住的去猜測這個術法的真正目的,無論他怎么想,那個術法是用來救母后的可能都是最大的。

  如今,所有的猜測水落石出的這一刻,他卻怎么也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結果吧,為什么、為什么會如此排斥!

  如果母后還活著,這么多年他究竟在恨什么?這么多年謀于算計、沉浮政壇又是為了什么?一切都像個笑話,毫無意義!

  明溪太子赫然咬牙,驀然有些明白了,眼里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沁出——難怪父皇會如此自信的說出“你最終都會回到我身邊”這句話,他一早就知道死穴,就是當年在自己面前自盡身亡的母后。

  天權帝心滿意足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輕的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淚。

  溫儀啊溫儀,你給了他最純粹的恨,讓他憤于反抗,終于調查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飛天計劃,他也的確如你所期待的那樣,竭盡全力、不顧一切的反對,但是你卻遺忘了最為重要的事情——于孩子而言,母親是無法取代的。

  許久,明溪太子鎮定情緒,眼里帶著狠辣的光芒,一字一頓:“母后在哪里?”

  “呵…隨我來吧。”天權帝后退一步,翻掌,一面小小的鏡子落在掌間,明溪太子瞳孔頓縮,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凡間之物。

  玉面神鏡再度開啟,鏡后那個五彩斑斕的世界折射著絢爛的光澤,明溪太子一言不發,他理了理衣襟,擦去臉上的淚痕,堅定不移的大步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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