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魔在調查他背后的暗線…”岑歌有些猶豫,似乎是即將要說的話有那么一點讓他為難,眼里閃過一絲糾結,好半天才長長嘆息,低道,“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件事似乎和你的母家有牽連。”
“風家?”蕭千夜低呼而起,兩人同時抬眼,眼芒在短短的對峙中各顯凌厲,岑歌認真的點點頭,繼續說道,“風家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甚至可以說是被所有人刻意排擠壓迫,加上太守公意外身亡,媧皇劍也被賜給了別人,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半年前的嘉城事變,有傳聞說你和上天界夜王一起重創了袁大爺,后來那家伙就借著養傷為借口跑到帝都城來了,接待他的人,就是你的兩個舅舅,而且到現在人家也沒走。”
蕭千夜終于忍不住抬手重重砸在墻面上,罵道:“他們瘋了!五蛇是天尊帝一定會鏟除的對象,這種時候他們不獨善其身就算了,怎么還好端端的引狼入室?”
“你說得輕巧,風家為什么會如此艱難,難道你心中就沒有一點數嗎?”岑歌反倒是漫不經心的諷刺了他一聲,見他抿了抿嘴唇,露出一抹理虧的神色,這才繼續說了下去,“袁大爺在陽川頗有聲望,一直以來也為帝都軍機八殿培養過不少可用之才,和你那兩位舅舅交好也是正常,只不過人家是地頭蛇之一的‘霸王蛇’,你那兩個舅舅只是安分守己的主講師,袁大爺知道上頭有意針對他,加上柳滸、郭安、趙雅先后出事,多半也要給自己留條后路,亂世出梟雄,要是真能伙同天之涯逃犯將皇室拉下馬,那他就是下一個高成川。”
蕭千夜揉著眉心,坦白說那些復雜的政權爭斗一貫不是他擅長的,但以明溪的手段,怎么著也不該讓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才對吧?
“陛下似乎身體一直不太好。”岑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手指緩緩收緊,好像也在為帝位上的那個人擔心,“具體的東西我也不清楚,風魔的其他人好像也不知情,還是上次公孫晏在秦樓喝醉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的,陛下要處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東冥和陽川的修復、重建,還要分心去追捕躲在暗處的逃犯,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調配了更多的人手去幫你找人,呵…我真的想不到他會這么做,這不是他該做的事情,可他竟然真的這么做了。”
岑歌搖著頭,恍若隔世,喃喃自語道:“其實白教在被軍閣攻陷的前一年,我曾見過他一次,那時候的皇太子不過二十的年紀,雖然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可我知道那就是足以震懾天下的人,坦白說那時候的我有過那么一瞬間被他說服了,可白教立教百年以來,一貫獨立自主,我也不希望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教徒再生枝節,所以我拒絕了他的請求,如今想來,是我自大了。”
“他病了?”蕭千夜淡淡脫口,眼色陰沉,印象中的明溪雖然一直有些病弱,但手段一貫雷厲風行,讓他吃盡苦頭也束手無策,岑歌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又見不到他,身體上的情況尚不好說,但精神上的壓力一定是極為沉重的,他一直在找借口護著你們兄弟倆,可是東冥、陽川的碎裂死傷無數,民憤難息,這幾個月以來,四大境不斷有高官被暗殺,首級還被瞞天過海直接送到墨閣呈給他看,換成別人只怕是要被逼瘋,他已經算是沉得住氣了。”
“直接呈到墨閣?”蕭千夜吃了一驚,要知道明溪的習慣就是在墨閣辦公,那地方現在相當于曾經的圣殿,現在還有司天元帥親自鎮守,到底是什么人有這么大的本事將那種東西送進去?
岑歌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再度提醒:“所以我才說要你有個心理準備,這事多半和袁大爺脫不了干系,你那兩個舅舅如果只是被蒙在鼓里就算了,若是被其鼓動另外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恐怕上頭真的會不顧情面一并鏟除,風家本就樹倒猢猻散,再加上你的關系,莫不是被逼急了想走極端,來個魚死網破一了百了?”
蕭千夜的手一顫,忽然有幾分生氣,實在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反駁:“我小時候也在軍機八殿上過課,兩個舅舅雖然不待見我,但也不會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岑歌扯動嘴角笑了,低道:“這話你跟我說可沒有用,畢竟風魔查出來的暗線全部指向袁成濟,但凡時機成熟,隨時都可能動手。”
“時機成熟?”蕭千夜驟然壓低語調,好似察覺到了什么,追問,“還要等什么時機,風魔也不是第一次干些滅口的活了,為何這種時候還要等待時機成熟?”
“四十九。”岑歌眼里神光流轉了一剎,卻是微微一沉,“準確說是編號‘四十九’,高成川和袁成濟是多年至交好友,那東西似乎是高成川私下里送給他的‘禮物’,要不是夜王忽然插手重創袁大爺,上頭本意是要先找到這個東西才會對他下手,但現在打草驚蛇,四十九下落不明,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柄尖刀,不能輕舉妄動。”
蕭千夜倒吸一口寒氣,他在柳滸食庫里找到的秘密試體編號是“一三九”,而袁大爺手上的試體竟然如此靠前,竟是“四十九”!
這個高成川,難怪他臨死前毫無畏懼,甚至一直用意味深長的狡黠目光,淡定的看著自己。
“朱厭…”岑歌豁然壓低語氣,咬牙念起這個名字,忍著心底的憤怒說道,“朱厭曾經的編號就是‘三十三’,坦白說風魔雖然遍布廣泛,三教九流應有盡有,但真心論身手杰出之人,除了你大哥,恐怕沒人是他的對手,但眼下蕭奕白一直被夜咒束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忍到現在不動手實在也是形勢所迫,不過…既然你大老遠跑來把我放出來了,當年那份邀請我就收下了,蕭閣主,你安心去找那個能救瀟兒的東西,帝都那邊,我會親自盯著的。”
岑歌渾濁的眼神慢慢清澈起來,也在心中下定了某種堅定的決心,忽然轉向他,輕輕嘆了口氣,按住了他的肩膀莫名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和陛下之間有什么極為重要的秘密,但是你不說,我也不想問,風魔的所有人皆是如此,陛下能在如此壓力下調動軍隊找尋瀟兒的下落,這份恩情,我也必當百倍千倍的還給他,但是你…你現在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把她救回來。”
蕭千夜不聲不響地坐在那里,忽然有種心力俱疲的感覺,他從未想過這半年的苦尋背后會牽扯到這么多復雜的事情,還有這么多危險的人在暗中伺機而動。
“你該走了。”岑歌輕笑提醒,眼里有無奈,也有躊躇,蕭千夜茫然的點頭,魂不守舍的走到密室門邊,這才忽然想起來什么驟然回首,“對了,我遇到了你妹妹岑青,這些年她一直隱居在魑魅之山的異族群居地,似乎也找到了遷居的祖夜族人,她幫我一起找了阿瀟半年,也是她托我過來幫你破冰而出的。”
“阿青?”岑歌喃喃反問了一句,苦笑了一下,“是么,她過得好就行,師父和瀟兒事情她應該都知道了吧?”
“嗯。”蕭千夜點點頭,低聲補充,“我聽說是赤晴去找到了她,那些事情應該也是赤晴告訴她的。”
“赤晴…”再度提起曾經好友的名字,岑歌的臉色還是有一閃而逝的陰郁,嘴角浮起一絲慘淡的笑意,但在短暫的難以控制的顫抖之后,岑歌反而出奇的平靜了下來,“那家伙最近好像也回帝都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躲著我,一直沒露面,也好,我總歸是要找個人將事情的始末了解清楚,有他在會方便的多。”
蕭千夜在門邊靜默的站了一會,拱手告辭,又囑咐道:“小謝應該很快就會過來巡查,你逃脫的事情也立即就會被察覺,趁著現在趕緊走吧。”
“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岑歌一手拖著額頭,疲態盡顯,擺擺手指著門,“別磨磨唧唧的,你要是救不回瀟兒,我不會放過你的!”
密室里很快恢復安靜,他一個人躺在那張小床上,眼里的光終于慢慢恢復曾經的冷定,岑歌在一點點運動靈力游走全身,讓冰封八年的身體盡可能快的恢復正常,坦白說如果他還是八年前的狀態,對付一個危險的試體也根本不在話下,但眼下本體受創,又被分魂大法的副作用持續侵蝕,他確實不能輕舉妄動,最理智的舉動,應該是盡快趕回帝都,先和風魔的其他人商議?
三十三,四十九,高成川那個早已經死了的老東西,到底還留下了多少駭人聽聞的怪物?!
蕭千夜一步踏出密室,還沒走遠就看見雪湖的水澤波光粼粼,好似有種奇妙的吸引力,迫使他情不自禁的轉動腳步再次靠了過去,忽然間湖面閃爍出淡淡的紅光,像一朵朵盛開的紅蓮,璀璨奪目。
“阿瀟?”他遲疑的呢喃了一聲,伸手探向湖水,自下方紅蓮的中央凝聚出一根同樣淡紅的線,鉆入他的掌心,有一絲絲溫暖,這束溫暖好像能洞穿他的內心,一個讓他心跳驟然停止的熟悉聲音在耳邊輕輕低語:“我撐得住,你…先幫大哥,我等你。”
“阿瀟!”蕭千夜不可置信的低呼,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是她的聲音!時隔半年,當他再次聽見云瀟的聲音,竟是讓他先去帝都城幫助大哥!
“阿瀟,阿瀟!”他連著呼喚了幾聲,全身劇烈地一震,掌心的線依然存在,在他手心中間留下一片火焰羽毛的痕跡,耳邊的聲音輕如落雪,最終只化成平靜的三個字:“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