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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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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閣最里端有一個隱蔽的隔間,是他身為皇太子時期為了臨時休息特意改造的,公孫晏趕緊將他平放在小小的靠椅上,又立即鎖好門,生怕任何的蛛絲馬跡都會引來新的騷亂。

  直到他忽然暈倒,公孫晏才不得不正視一個嚴重的事實——明溪的母親是泣雪高原的神守,原本特殊的體質導致孩子自幼體弱,即使能得到皇室最好的照顧和治療,成效也依然是微乎其微,而唯一讓他的病趨于穩定的東西實際就是手上附著著蕭奕白一魂一魄的玉扳指,如果他真的固執己見阻斷靈力的輸送,這幅病懨懨的軀體到底能撐多久,其實也是未知數。

  他扣著蕭奕白揚言要威脅蕭千夜,但實際上他自己的命,也還需倚仗蕭奕白。

  公孫晏搬了張凳子在明溪的身邊坐了下來,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五味瓶,明溪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對蕭奕白下手,但蕭奕白還是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樣,任憑明溪把自己當成威脅的籌碼,一直去逼迫蕭千夜。

  他一直以為蕭奕白是他弟弟心中的軟肋,直到現在,他才有那么一點幡然醒悟,那個人,其實也是明溪心中最隱晦的軟肋。

  只不過這樣的軟肋,一個毫無掩飾,另一個則必須深埋心底。

  許久許久,昏睡中的帝王緊抿著嘴唇,即使意識凌亂不堪,本能的警惕卻依然讓他一言不發,只是額頭時不時跳動的皮肉和持續不斷滴落的冷汗,似乎是陷入了某種難以逃脫的夢魘,越演越烈。

  母后的笑靨搖搖晃晃,帶著他溜出深宮禁院,無視旁人震驚的目光帶著他在外城玩樂,到了夕陽西下之時,他長久的注視著刺目的晚霞,看著母親的身影慢慢走向遠方,走入盡頭處那面虛假的鏡子,然后在他恍若失神之際一起碎成粉末。

  分別到來的那一天,他站在母親自盡的那顆鳳凰花樹下,手捧著破碎的鏡子,將所有的不舍和悲痛親手掩埋。

  在他的身后,一直有一束溫暖如玉的目光,不言不語,就那么靜靜守著身邊。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別人面前落淚,卸下所有的驕傲和警惕,不顧自己已經成為新的帝王,立于飛垣之巔,他就那么靠著巨大的鳳凰花樹,即使已經努力將頭揚起、再揚起,依然無法阻止眼角持續不斷滴落的淚,直到夜色將視線完全遮掩,他才從那樣撕心裂肺的哀傷里慢慢清醒。

  蕭奕白在他身邊長久的沉默著,整個人渙散著靜謐的白光,一瞬間讓他感到了一種不真實。

  他會消失…終有一天這抹溫和如玉的光,會消失。

  然后,那個人歪著頭淡淡笑了一下,對他伸出手。

  昏睡中的明溪也情不自禁的探出手,他似乎能抓到那只手,又似乎怎么也無法觸及。

  公孫晏擔心的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燒了,燒的整張臉通紅,緊閉的雙目一直顫抖。

  過了一會,公孫晏忽然聽見門外輕微的腳步聲,立即跳起來謹慎的迎過去,只見喬羽在蝶鏡術法的庇護下急沖沖的趕來,來不及多說什么,他放下懷中的藥箱一步沖到靠椅前,也顧不上眼前的人是他的君主,直接動手就仔細的檢查起來,他的呼吸略顯短促,心跳脈搏也因此加速,除去身體上的疲憊,精神上的壓力似乎更加嚴重。

  喬羽輕手輕腳的打開藥箱子,似乎是一早就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不急不慢的取出藥碟,先是倒了一點水,再將藥水小心的混在其中,但他沒有直接給明溪服下,而是取出一塊干凈的毛巾用混合的藥水浸濕了一角,慢慢緩緩的輕點在帝王的雙眸,最后才將剩余不多的藥水用手沾著涂抹在太陽穴上。

  伴隨著藥水慢慢滲入皮膚,明溪一直緊蹙的眉頭也隨之松懈了許多,他無力的抬起手臂想揉一揉眼睛,立即就被喬羽一把按住,低聲囑咐:“陛下是不是幾日不曾合過眼了?您本就體虛,加上心中憂郁難解,這才導致心悶氣短一時失去意識,眼下我只給你涂抹了一些醒神的藥水,但若要緩解此種狀態,還需要回去斟酌一下更合適的藥方。”

  “喬羽…”明溪的精神還未完全恢復,只是看著眼前的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來他的名字,喬羽趕緊挺直后背,大氣也不敢出,明溪見他一臉緊張的模樣,自己反而是笑了起來,淡淡說道,“你還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那時候我擔心北岸城的事情會暴露,強行找了個借口把你從雪城接過來,當時我還在擔心你年紀太小無法勝任,現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你比我想象中穩重的多,是個難得的人才。”

  喬羽被他幾句話說得兩頰緋紅,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傻笑起來,公孫晏從旁邊繞過來,開口就是一頓罵:“還笑!你們還好意思笑!還好剛才是我在你旁邊,這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明溪臉色微變,顯然當著下屬的面被公孫晏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責實屬有些離譜,但他才想反駁,又瞥見公孫晏眼底毫不掩飾的擔心和緊張,到口的話最后也只能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氣,微微低下了頭。

  喬羽尷尬的看著兩人,雖然滿朝文武都知道天尊帝和公孫晏私交甚好,但是能好到公然斥責的地步,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公孫晏雖然嘴上喋喋不休的罵了幾句,心里卻驟然松了口氣,自己也是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氣頹然的坐回凳子上,喬羽小心的瞄了他一眼,忽然提醒:“晏公子的臉色也不太好,還是要多注意休息才行呀。”

  公孫晏翻了一下白眼,接連兩場碎裂確實是讓他心力交瘁,他接掌鏡閣這么多年一直樂在其中,黑白兩道通吃拿盡好處,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到分身乏術,恨不得自己能長出八只手去處理瑣事,想到這里,公孫晏心底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的將目光望向閉目小憩的明溪——他應該比自己更累更辛苦吧?

  堆積如山的朝政沒能擊垮他,反而是那個半個月音訊全無的蕭奕白讓他失去理智,大發雷霆。

  公孫晏嘴角一抽,臉上再次有驚愕神色掠過,但隨即而來的便是另一種惆悵,許久,明溪忽然開口,再抬眼雙眸已經恢復冷定,默默轉動著玉扳指,直視著兩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厲聲問道:“喬羽,我的情況你應該一早就有數,現在你老實告訴我,如果我的身體像現在這樣維持下去,到底還能支撐多久?”

  “明溪!”公孫晏被他一句話嚇的跳起來,沒等他開口又被明溪制止,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么變化,依然平靜地道,“如果失去靈力的輸送,我,還能活多久?”

  喬羽挺直后背,在心底飛速計算著帝王的質問,公孫晏手心捏著一把冷汗,也是情不自禁的轉眼向他看去,許久,喬羽深吸一口氣,緊握雙拳低聲回話:“陛下的身體是自娘胎帶出來的病根,先皇后血統太過特殊,已經超出人力可以治愈的范圍,其實…其實屬下早就心有疑惑,一直為陛下輸送靈力的那個人,似乎本身也有著極為特殊的血統,這才恰好彌補了您先天的不足,如果這樣的情況可以繼續保持下去,或許長此以往您的身體能自行緩慢恢復也不一定,但如果失去這股靈力的運輸…”

  喬羽猶豫了一下,沒敢說出口,背后的冷汗瞬間就浸濕了衣服,但見明溪只是淡淡看著他,甚至微微輕笑了一下:“但說無妨。”

  喬羽低下頭不敢直視那雙如旭日般璀璨的雙眸,無意識的將聲音壓至最低:“可能…只有一年左右。”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公孫晏腦門嗡嗡炸響,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全身皆冷,完全無法理智思考最后聽到的那句話,喬羽咽了幾口沫,身體劇烈的顫了一下,大步上前立即補充道:“但是陛下若是能放寬心好好調養,屬下有信心能幫您緩解病痛,至少、至少再撐個三五年,甚至可以更久!”

  明溪的嘴角卻意外浮起笑意,眼中隱隱有微弱的波光閃動,仿佛是在猶豫了什么,又很快鎮定下來,淡淡揮手:“我知道了,喬羽你先回去。”

  喬羽不敢再說什么,只能垂頭喪氣的退了出去,在房門緊閉的一瞬又情不自禁回頭望了一眼——房內的燭火明明滅滅,映照著位高權重的兩人,各懷心思。

  陛下獨自留下最信任的公孫晏,無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

  許久,反而是明溪率先笑出了聲,帶著幾分慵懶漫不經心的問道:“公孫晏,我是不是該成個家了?”

  公孫晏聽見這句不著邊際的問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色蒼白,嘴唇輕輕顫動低罵一句:“你趕緊恢復靈力的運輸!你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他自己都沒說撐不住要終止,你倒是自作主張!他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你別自己作死找麻煩,你想要成家了?等你解決了上天界這個大麻煩,再舉國同慶冊封皇后不好嗎?別想這些有的沒的,趕緊恢復了…”

  他越說話,情緒越是難以自制,明溪也不打斷他,只是默默轉著玉扳指,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如果現在找個合適的姑娘,或許還能留下血脈,如果真的不行,那從三弟、四弟那里過繼,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

  不行…如果他死了,再面對上天界就是難上加難,他無論如何也要撐到弒神之計完成,他身為君主,已經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他不能半途而廢,哪怕是死,也要親眼見到故土重歸寧靜,才能安心閉眼。

  想到這些,明溪閉上眼睛,公孫晏的聲音一點點飄遠,最后在耳邊湮沒,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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