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契的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雖然各自心中都有疑惑,但又皆是閉口不提,蕭千夜干笑著看著身邊的同僚,忽然感覺壓抑許久的內心也在這一刻莫名輕松了不少。
原來現在的他所懷念的東西已經不僅僅是昆侖上閑云野鶴的自由,軍旅生涯原本枯燥無趣,但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直相伴,倒也樂在其中。
只可惜這些東西,他都再也不會擁有了。
昆鴻身體后仰,用手撐著地面呆呆看著天空,好像一時間也陷入了回憶,他根本沒把身邊的人當成逃犯,而是像往年匯報情況一般,淡淡又冷靜的說道:“我帶了金烏鳥第一、第二兩只分隊來曙城,大概數量在五百只左右,要不了半天就能將全城搜索完畢,不過眼下這情況,青陽應該根本就不在這里吧?”
“嗯。”蕭千夜跟他一起看著天空盤旋的大鳥,簡單的將這幾日的情況如實相告,昆鴻目瞪口呆的聽著,最后才愣愣脫口,“五蛇為什么要害他?這么多年他們為非作歹欺軟怕硬,我們也沒太為難過他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非得逼得上頭將他們連根鏟除才行啊。”
“陛下應該是早就想對付他們了,正好送上門個借口罷了。”蕭千夜不以為然的接著話,眉眼里卻是一絲憂慮縈繞不散,“我現在擔心的還是青陽的安危,無論他是不是被脅迫,爆出這么多丑聞也必不可能獨善其身了,雖然現在看起來上頭是有意拖延時間保他,但真的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棄卒保車也是可能發生的,而且他的兩個孩子身上還被下了毒,我必須先按照高瞻平的要求平安將他的妻兒送走才能拿到解藥。”
蕭千夜煩躁的嘆著氣,顯然這件事并非他所愿,又不得不這么做,他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比劃起來,憑著記憶勾勒起陽川各個城市的大致位置,喃喃自語道:“昆鴻,我是真想不到高瞻平那樣的人,最后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讓我保護他妻兒的安全,難道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可他又怎么忍心對那么小的兩個孩子下此毒手!”
昆鴻想了想,沒有接話,高瞻平負責陽川、伽羅兩境的禁軍,和自己也算是相識很久,只不過由于軍閣和禁軍素來不合,他們倒也不常往來。
“呵,高瞻平一定也想不到,他最后能求的人竟然會是我吧?”蕭千夜反而是自言自語的回答了一句,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昆鴻咧咧嘴,感慨的嘆道:“地頭蛇都是唯利是圖的,得勢的時候阿諛奉承,失勢的時候落井下石,高隊長肯定深諳此理,知道自己一旦出事袁大爺一定會出賣他的妻兒換取自身安全,迫不得已只能求助于你吧。”
“哎…看來我得親自走一趟嘉城會一會袁成濟了。”蕭千夜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感到身心俱疲一動也不想動,昆鴻緊挨著他湊過來,低聲說道,“剛才在城里你已經暴露了,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嘉城那一帶是聶晟負責,那家伙可是個死腦筋,沒有我這么不務正業好說話,上次抓捕云姑娘的時候他就對你很不滿了,你現在過去只怕不僅要對付袁大爺,還得分心應付他呀。”
蕭千夜臉龐一沉,本就隱隱作疼的頭更加抽搐著痛了起來,昆鴻好笑的看著他,沒想到這個雷厲風行的少閣主也有為了對付自己下屬頭疼不已的這一天。
自從天尊帝對外公布上天界之災以來,少閣主無疑成為眾矢之的被千夫所指,但在軍閣內部,關于他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行為卻分為了兩派,自己雖也對那些事情也無法理解,但畢竟共事多年,對他的為人還是極為信賴,所以在隱約察覺這次的事情一定另有隱情之后,他是違令私自提前來到曙城,但和他這種偶爾會打打擦邊球的人不一樣,聶晟是冥蛇軍團的正將,也是軍閣最為年長的老將,一貫是軍令如山法大于情,如今天尊帝的的確確是對他下達了追捕令,以那個人的個性,肯定會以陛下的命令為最優先吧?
少閣主能為了一個藺青陽做到如此地步,必然不會出手真的傷了自己的老將,這樣他就會處在一個極為被動的位置上,步步受限。
兩人都在沉思之際,天空忽然掠下來一只金烏鳥,昆鴻急忙迎過去,熟練的從鳥嘴中取出銜著的海貝,對著上面的螺旋紋輕輕敲了三下,這是軍械庫從碧落海沿岸采集制作的傳聲海貝,可以將聲音封存其中再次放出,蕭千夜也立即跟了過去,海貝嗡嗡了兩聲,傳來的副將徐龍的聲音:“昆將,帝都的特使已經到達曙城城外的陰風坡,請您和…和蕭閣主一同前往。”
“咦…這么快就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昆鴻嘀咕的又敲了敲海貝,蕭千夜低頭不語,眼神復雜,忽然轉身和大院里的云瀟低聲囑咐了什么話,這才重新走上前來,“走吧。”
“只能如此了。”昆鴻翻身躍上鳥背,心中既好奇又疑惑,帝都過來少說也得要十天半天,怎么這一次的特使速度這么快?
金烏鳥掠過曙城上空,朝著北邊巨石高聳的陰風坡飛去,這一帶地勢險峻,是在大漠黃沙中突兀的豎立起一片光禿禿的巨石山,來自落日沙漠的熱風從這里穿堂而過會變得陰冷,因而得名“陰風坡”,這里歷來是沙匪喜歡埋伏偷襲之地,進可攻退可守,為了緩解這種惡劣的情況,幾年前軍閣就特意在此建立了一個小型駐守營地。
來到營地外圍,蕭千夜驚訝的發現所謂帝都來的特使沒有帶任何守衛,甚至將原本駐守在此的士兵都全部遣散,就一條幽幽小路一直通到更深處的營地里。
“這…”昆鴻奇怪的撓撓頭,又對著剛才那個海貝用力敲了幾下,“這東西不會是壞了吧?軍械庫最近挺忙的,是好久都沒安排人過來檢查設備了,難道是誤傳?不對啊,剛才確實是徐龍的聲音沒錯呀。”
蕭千夜卻是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锃亮的盯著這條路的盡頭,就連呼吸也情不自禁的急促起來——那里有他最為熟悉的氣息,能引動他全身的血脈產生獨特的共鳴,逼著他邁開步伐不顧一切的大步往里面走過去,直到控制不住的開始飛奔,昆鴻被他反常的舉止嚇了一跳,立馬緊跟著他追了進去。
在視線的盡頭處,一個白衣如雪的熟悉身影遠遠的對他招了招手,蕭千夜感覺心臟咚咚跳的飛快,一下子頓住腳步愣在原地。
大哥?怎么會…明溪竟然肯放他離開帝都城?
“蕭奕白?”昆鴻急匆匆的跟上來,反而是他下意識的脫口喊了一聲,蕭奕白見兩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半天沒動靜,干脆自己主動往這邊走過來,他還是流露著那樣從容不迫的笑容,臉色看起來比上次見面好轉了不少,但從他邊走邊掩嘴輕咳的動作來看,似乎身體的負擔仍是極其嚴重,不等他走到自己面前,蕭千夜立即回過神來,終于大步邁出趕緊一把扶住了他。
“哎呀,這么熱情,是不是很想我呀?”蕭奕白笑嘻嘻的掩飾住自己身體的不適,蕭千夜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緊握著那只冰冷的手,啞然無語。
蕭奕白舒了一口氣,抱歉的笑了笑,安慰道:“我沒事。”
“額…”昆鴻尷尬的想了想,不知自己這時候是否該跟上去,蕭奕白見他一副為難的樣子,指著他手里的海貝輕笑道,“抱歉,我隨手抓了一只金烏鳥,正巧在上面找到了你們傳音用的海貝,就模仿了徐龍的聲音讓你們過來找我,畢竟我也不是什么‘特使’,只能用這種方法先把你們騙來了。”
聽他這么一說,昆鴻更是頭皮發麻的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金烏鳥,這種生活在大漠上的鳥兒雖然不及東冥的三翼鳥兇悍,但也不是一般人能隨手抓的吧?
蕭奕白的身手一直都是個迷,他能在秋選上和少閣主平分秋色甚至隱有力壓一籌的架勢,但這么多年共事又從未見他認真出過手。
按理說,他之前負責的白虎軍團是整個軍閣最危險的一支,但有他在,連瘋狂的白教教徒都束手無策安分了許多年。
白虎軍團自他卸任至今,再也無人接手,也不知是天尊帝忙于瑣事無暇理會,還是在陛下的心中,無人能取代這個人。
想到這些,昆鴻尷尬的咧咧嘴,蕭奕白是作為限制少閣主的人質被囚禁在帝都封心臺的,怎么好好的莫名出現在千里之外的陰風坡?
“咳咳…咳咳。”蕭奕白被陰風坡的冷風一吹,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蕭千夜急著扶住他就往營地的帳篷里走去,昆鴻遲疑了一下,拍了拍腦袋轉身又走了回去,主動站在營地門口為兩人放哨起來。
走進帳篷之后,蕭奕白被弟弟強行按著就坐到了椅子上,蕭千夜的語氣里帶著緊張和惶恐,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他一貫扣著你想威脅我,這次怎么會主動放你離開天域城?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打算…難道是阿瀟?他是不是又想拿阿瀟去換你?”
這樣恐怖的想法一旦燃起,蕭千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蕭奕白連忙按住弟弟,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慢慢說道:“不是不是,明溪這次沒打弟妹的主意,你放心吧,先坐。”
蕭千夜緊緊咬著牙,連手都還在無意識的連續抽搐了幾下,蕭奕白不動聲色的瞥過他的雙眼,發現那種強悍的金銀異色被深埋瞳底幾乎無法察覺,但與之相對,和自己相似的冰藍色正在一點點泛出,他眉頭微微蹙起,立即就意識到失去帝仲的壓制,弟弟會和自己一樣越來越難以控制兇獸的本能,但眼下弟弟似乎對這種恐怖的力量還無知無覺,只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現嚇住,半天沒回過神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蕭奕白干笑著推了推他,玩笑道:“是太久沒見到我過于思念了嗎?怎么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蕭千夜僵硬的轉過頭,半晌才艱難、緩緩吐出了一句話:“你怎么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的。”蕭奕白自然知道他想問的話,也不隱瞞直接就將明溪的意思轉告,蕭千夜將信將疑的盯著大哥,低道:“他真的愿意冒險放青陽離開飛垣?”
蕭奕白點點頭,怕他不信趕緊接話:“不放也不行啊,明溪雖然一直找借口威脅你,但實際上并不能真的和你起太大的沖突,不是嗎?”
“哼。”蕭千夜冷哼一聲,這句話從大哥嘴里說出來莫名有些嘲諷他的意思,明溪不愿意和他起沖突,反過來自己還不是一樣處處被明溪限制?
但自己被明溪逼至如此地步,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他完全搞不懂的大哥!
蕭千夜一想起這些事情就情不自禁用力按住了眉頭,緊咬住牙額頭青筋暴起,蕭奕白尷尬的看著弟弟氣到不想說話的表情,顯然也知道這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輕咳一聲緩了緩緊張的氣氛,又道:“我都親自跑這一趟了,你就放心把藺青陽交給我就好了,風魔會已經在西海岸新開放的港口安排好了船只,等我找到他就會將他平安送出去,剩下的事情交給明溪自己去善后就好。”
“西海岸…”蕭千夜一直揉著眼睛,一瞬間眼里閃過鋒利的光,忽然問道,“我現在和你說話陛下能聽見嗎?”
“嗯?”蕭奕白習慣性的展開手心,看看弟弟復雜的神情,又看看掌中微弱的魂魄之力,“可以是可以,不過我現在的力量也只能傳話而已。”
“能傳話就夠了,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他知道。”蕭千夜靜靜凝視著大哥的掌心,好像有一縷清風拂過面頰,雖然看不見,但他能遙遙的感知到那一束淺金色的眼睛,正在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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