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大亂斗直到午夜時分的銅鑼聲再次敲響方才戛然而止,蕭千夜喘了口氣,即使已經在刻意避免和更多的人起沖突,但由于頭頂一直有靈光如影隨形,他始終都是那個萬眾矚目的焦點,也一直有人拼了命的想要對付他,奇怪的是聚義館似乎是真的沒有在參與者中間安排殺手,雖然全場加起來已經有近千人,但幾乎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輩,不足為懼。
再看一夜搏斗之后的聚義館,五個賽場上到處都是暴斃的尸體,還有重傷者倒地呻吟不止,但周圍的觀眾已經陸續離席,誰也沒有多看一眼那些失敗的人。
有的人身上的血開始慢慢泛出奇怪的色澤,甚至有毒蟲從傷口里爬出,蕭千夜注意著腳下,方才的亂斗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人在暗中使毒驅蟲。
汗水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加上從各個角落里吹出來的酒味,整個聚義館的氣味難聞的讓他作嘔,蕭千夜丟下手里撿來的長劍,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經沾滿血漬的衣服,還是嫌棄的皺了皺眉頭,正當他準備離開之際,只見隔壁的賽場上忽然翻過來一個靈活的身影,興沖沖的就朝著他飛奔而來。
蕭千夜警惕的往后挪了一步,按照慣例,鑼鼓聲敲響之后就代表今日的格斗已經結束,僥幸活下來的人此時會抓緊時間回去休息整裝待發,應該不會有人在這種時候才故意上門找事吧?
然而來人一臉欣喜,似乎和藺青陽還是舊識,他在跑過來之后開心的跳起來抱住了蕭千夜的肩膀,又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上下下將他看了幾遍,這才興奮的說道:“青陽!真的是你!之前聽阿寧說你要來聚義館參加地下格斗我還不信,特意趕過來報了名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沒想到真的在這里遇見你!”
蕭千夜微微一愣,他不認識這個人,但他也不確定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和藺青陽相識,見他年紀不大,皮膚黝黑,有著一頭并不常見的棕黑色短卷發,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衣著雖然只是樸素的麻布勁裝,但又在腰間別著三把鑲嵌著寶石的精致匕首,倒是有幾分像陽川那群游走在大漠黃沙中以淘金為名的盜寶者,來人見他神色凝重半天不說話,連忙往后退了一步挺直后背,指著自己的眼睛鼻子提醒道:“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安格啊,你再好好看看,四年前太陽神殿失竊,先帝一怒之下命令誅殺落日沙漠里的盜寶者,還把各部首領的首級掛在大湮城城門上以儆效尤,那時候你救過我,你忘了?”
蕭千夜眼眸一沉,聽他這么一說倒是真的想起來一些舊事,四年前,安放于大湮城太陽神殿的一顆珍貴五彩石失竊,致使天權帝龍顏大怒,當即調遣金烏鳥、朱厭兩支軍團在落日沙漠里對囂張跋扈的盜寶者進行圍剿,剿滅賊窩二十八支,俘獲首領二十七人,當時確確實實是跑了一個,但因為跑的那個也不是什么大的沙匪群,這事后來也就不了了之,只是罰了負責那一帶剿滅任務的藺青陽半年俸祿。
這難道是當年跑了的那個人…蕭千夜微感驚訝,安格,這個名字他沒聽說過,確實不在四年前的剿滅名單上,跑掉的那個人叫什么來著,安…安魯!
其實在飛垣人的心中,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所以大多數人死后的喪葬儀式也會從簡,就連皇室也不例外,但在陽川一帶卻是自古就有盜寶者出沒,這些人有著統一的目的,并且世代都在為了尋找這個“目的”而努力,據說日月雙神在去往上天界之前,當他們還是普通人身的時候曾在飛垣留下過自己的子嗣,這一條的血脈傳承至今就是如今的明氏皇朝,然而他們最開始留下的那個孩子,傳聞中就是在落日沙漠溘然長逝。
這一說法的真實性早就無跡可尋,皇室內部也沒有更為明確的記錄,只有世代生活在這里的盜寶者堅信傳說是真的,只要找到那個人的陵墓或者遺骸,他們就能擁有比肩皇室的力量。
飛垣的四大境,只有陽川境內有這種獨特的盜寶者,但因為數萬年來他們也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那個人,久而久之為了生計,也開始盯上途徑旅人商客的主意,于是也就有了另一個更通俗易懂的名字——沙匪。
蕭千夜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一下子把兩人的名字聯系起來,萬萬沒想到當年那條讓他也跟著挨了罰的漏網之魚竟然鬼使神差主動來到了眼前?
安格小心的拉住他,四處瞅了瞅,壓低聲音緊張的說道:“來,先離開這再說。”
蕭千夜點點頭,遠遠的往云瀟的方向望過去,對兩人暗暗使了個眼色,然后緊跟著安格一起離開聚義館,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但才從廝殺中歸來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曙城的大街小巷上,安格拽著他靈敏的拐過幾個彎,直到快走到出城的地方才走進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兩人前腳踏入,后腳大堂里點起一支昏暗的燭火,一個妙齡少女手托著燭臺放到中間的桌子上,周圍還圍了幾個差不多裝束的同齡人。
“阿寧,先拿壺水來,都快渴死我了。”安格沖幾人揮了揮手,這才像散架一樣癱倒在一旁的椅子上,叫阿寧的少女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理也不想理他反倒是熱情的倒了一杯涼茶遞給蕭千夜,眼眸驟然泛著羞澀的光支支吾吾的道,“藺、藺將軍先喝口涼茶吧,坐下歇歇吧。”
安格白眼一翻,罵道:“我的呢?”
“自己倒去。”阿寧扭過頭態度一秒就變了,安格癟癟嘴,只得氣呼呼的起來倒茶,連喝了幾大杯嗓子才好一些,蕭千夜不動聲色的跟著喝了一口,他雖然大概知道這伙人是什么來頭,但畢竟不清楚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藺青陽當時給自己的說辭是不慎追丟,本來大漠里沒有路標,沙匪又常年居住于此,這個理由雖然簡單但他也沒有懷疑過什么,但如今看來,藺青陽似乎是故意徇私放走了這群沙匪?
蕭千夜目光輕掃,四年前那一場圍剿誅滅了陽川將近三分之一的盜寶者,軍閣也算是和這群人徹底結下了梁子,在之后的四年里兩邊時不時就會起沖突,但觀眼前這伙人,一個個臉上都是擔心之色,完全不像還在記恨當年圍剿之事,他雖然心中疑惑,面上還是冷定的等待對面自己開口,果然沒一會安格就湊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認真的說道:“青陽,靖城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給威脅了,不然不可能干出這種事情的!”
蕭千夜略一思忖,藺青陽的兩個孩子現在還在郭安手中,夫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成功救出,他實在不敢輕易信任這群忽然冒出來的沙匪,安格見他神色凝重,半天還是閉口不語,自己反而是露出豁然開朗的表情,自言自語的說道:“你又不說話了,那一定就是被人威脅了,你自小就這樣,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凡你愿意主動和我們說一說,鎣鎣也不會…”
“安格!”阿寧閃電一樣撲過來一把捂住他的嘴,連拖帶拽的就把安格強行拉到了一邊,她緊張的看了一眼,罵道,“你又在胡說八道什么呢!”
安格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抓了抓腦門笑嘻嘻的道:“哦…哦,我我我是說,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就告訴我們嘛!我們自小就認識的,雖然我居無定所,很少能見面,但不要這么生疏,嘿嘿。”
蕭千夜已經在這只言片語中察覺到最為重要的信息,雖然具體的東西他還無法猜測,但心中總算松了口氣,安格見他神色如常,應該是沒有被剛才自己的話影響,這才用力咳了一聲,繼續問道:“青陽,我們知道你的事之后可是連夜從大湮城趕過來的,大湮城到曙城要走三天呢,我們一天就來了!你要是實在有難言之隱不能說,那至少…至少告訴我們能幫你什么吧?”
蕭千夜在心中嘆息一聲,終于抬起眼睛認真的看著幾人,低聲說道:“郭安擄走了康兒和樂兒,現在他們兩個都在郭安府上,雖然看著沒什么異常,但我不敢輕易出手搶奪,郭安是暗部副統領郭淮的親戚,誰知道他手上會不會有以前縛王水獄的那些毒藥,他們逼我去參加聚義館的格斗,說是奪下頭籌之后,才會將孩子歸還。”
安格眨了眨眼睛,總感覺這個人說話的語氣好像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什么郭淮、暗部、縛王水獄,也是他完全陌生的名詞,阿寧也跟著一起湊過來,她倒是沒察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單是聽見這幾句話就急得不行,連忙問道:“那小妍呢?他們好好的為什么要抓住康兒和樂兒,你…你得罪五蛇的人了?”
“小妍…據說被賣到了柳城,我已經讓昆鴻去救人了,但目前還不知道消息。”蕭千夜裝作藺青陽的樣子為難的低下頭,阿寧低呼一聲,和安格對視了一眼,數秒之后兩人同時扭頭和身后的同伙交換了眼神,立刻幾人就動身開始收拾行李,蕭千夜倒是吃了一驚,隨即站了起來,安格連忙按住他安慰道:“別急別急,我們不會跑路的,我和阿寧留下來想辦法救孩子,讓他們趕緊動身去柳城救嫂子。”
蕭千夜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雖然他已經將此事交給昆鴻,但地頭蛇這種東西,顯然還是讓同為三教九流的沙匪去應對更為保險。
安格見他臉色終于緩和,收回目光,咳嗽一聲:“一會我就去郭安家里打探一下,你先別急,裝作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好,反正明天我也還是會繼續去聚義館參賽,到時候再跟你聯系。”
“好,我也該回去了,以免惹人注意。”蕭千夜立即起身告辭,阿寧本想再挽留一下,被安格拉住默默搖了搖頭。
安格奇怪的注視著消失在夜幕下的那個背影,總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明明是個熟人,卻總是有種莫名的陌生。
“別發呆了,準備一下我們去看看五蛇到底在玩什么把戲!”阿寧憤憤的罵了一聲,將自己的披肩長發用一根繩子緊緊的扎在腦后,又翻出一直準備著的夜行衣丟了一件過來,安格回過神來,兩人一拍即合開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