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五公主,云瀟也是不可避免的轉過目光,唐紅袖怕這時候再惹她傷心,連忙嬉笑著不再多提,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準備先哄她睡覺,忽然察覺背后一陣微微寒風吹來,唐紅袖奇怪的回頭看了看,發現房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外頭好似有一閃而過的火光,頓時察覺到空氣里飄蕩起異樣的氣息,唐紅袖緊張的屏住呼吸,故作鎮定的起身想過去關上門。
云瀟眉峰微蹙感到些許熟悉,唐紅袖已經走到門邊,她才想關上門,忽然目光劇烈的一顫,猛抬頭退后了一步。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對她微微頷首一笑,好看的容顏映照著皎潔的月光,一瞬間竟然她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他抬手指了指房內,開口也是淡淡溫柔的語調:“我可以進去嗎?”
她呆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門外的人也不催促,兩人就這么默默站了一會。
“你是?”唐紅袖遲疑的呆了一下,一時竟忘記了這個人他并不認識,只是那張讓人挪不開眼睛的容顏似乎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讓她莫名其妙的就放松了警惕,她雖沒有阻止,但也沒有攔下對方,就眼睜睜的看著他推門而入,直接走到了云瀟的床榻邊坐下了來。
那個人溫柔的抬手拂過云瀟的臉頰,忽然輕輕的將她抱入懷中,閉眼嘆了一口氣。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隔了好一會,晃過神來的唐紅袖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掌下一動運起氣劍,云瀟慌忙阻止,低道:“唐師姐快住手,他是…他是我爹。”
“你爹?”唐紅袖不可置信的看著兩人,又上下盯著鳳九卿打量了好一會,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會是云瀟的生父!他看起來比云瀟年長不了幾歲,若是僅看容貌,不知道的人恐怕只會誤以為兩人是兄妹,鳳九卿對她點點頭,他難得的換了一身素雅的白衣,襯托著原本明艷的臉龐有幾分憔悴,輕道:“我不會傷害她,讓我和瀟兒單獨待一會,可行?”
唐紅袖猶豫了一下,秋水師叔的事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都知道她是在游歷飛垣的時候遇到了意中人,據說兩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在異國他鄉成了婚,但是之后發生了什么事就再也無人知曉,云秋水身懷六甲只身返回師門,而傳說中那個和她一見如故的男人到底是誰,也再也沒有人敢輕易問及。
曾經那樣明艷動人的女子,在那之后塵封了劍靈,帶著女兒獨居在論劍峰,再也沒有人能走入她的心扉。
秋水師叔此次被人暗算致死,據說也是因為飛垣的一位公主,難道是因為這個男人,最終害了兩個女人?
時隔二十多年,當她終于見到這個謎一樣的人,心中的迷惑非但沒有一絲解開,反而越纏越緊,他看著很年輕,至少比現在的云秋水年輕很多很多,好像歲月根本無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開口說話的語調也是溫柔婉轉,能讓人放下警惕,心甘情愿的妥協。
“師姐,您先回去休息吧。”云瀟小聲的勸了一句,唐紅袖這才反應過來,她張了張嘴心中多有不放心,仿佛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終于還是無奈的搖搖頭,回道:“我明早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亂跑。”
“嗯。”云瀟點點頭,鳳九卿苦笑了一下,雙手情不自禁的用力將她抱緊,云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卻清楚的聽見那顆心臟砰砰跳動,每一下都格外沉重,仿佛一直在壓制著某種無形的痛楚,鳳九卿的身體微微一顫,然后忽然的劇烈發抖,咬破的嘴角流下細細的血,低低顫道:“我來晚了,我知道你娘會有危險,可還是沒能陪在她身邊,瀟兒,我來晚了,你是不是更加討厭我了?我辜負了她,最終也沒能保護好她…”
他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去,到最后完全聽不清楚,鳳九卿咬緊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開了手認真的看著女兒,她的身上仍然有著妻子的影子,此時卻像一柄尖銳鋒利的刀,狠狠的刺入他的心中。
云瀟看著他,緩緩伸手,竟是幫他抹去了眼角無意識流下的淚水。
鳳九卿沉默了片刻,臉色沉沉恍若失神,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發,那時候在東冥相見,她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自己,今天終于肯對他人承認自己是她的“父親”,反而讓他愧疚的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他到底哪里配得上“父親”二字?自云瀟出身那天起他就根本沒有在意過女兒的生死,如果不是在飛垣偶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他有兩個女兒,卻從沒有聽她們喊過一聲“爹”,他原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然而在云瀟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好似心中沉寂千年的一潭死水終于被撩起漣漪。
明明是在最為悲痛的時刻,他卻不經意的有了一絲幸福。
那年和秋水的矛盾當真無法挽回嗎?不是的,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去挽回,他的時間是無限的,他總以為時間能磨平傷痛,總有一天妻子會回到他的身邊。
一直到從夜王口中得知噩耗,他才豁然驚醒,他是永生的,但秋水卻是個普通女人,她一樣會老去,會死去,她沒有那么漫長的生命來等待自己妥協。
“爹…您怎么來了?”云瀟小聲的叫了一句,這一聲“爹”將他的思緒瞬間拉回到當下,積郁多時的心也仿佛融化了不少,鳳九卿搖搖頭,這才說道:“我是跟著夜王一起來的,他現在去了無言谷,多半是去找蚩王了,一來帝仲的情況讓上天界很擔心,二來此次昆侖之行讓碎裂之事耽誤許久,他自然是要親自現身找蕭千夜提個醒,畢竟對夜王而言,盡快恢復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之前在附近轉了一圈沒有見到他,他去哪里了,怎么這種時候還不守在你身邊?”
“他在軒轅丘劍冢被掌門師父面壁罰跪呢。”云瀟其實也不知道蕭千夜到底去了哪里,只能將剛才師姐說的話如實重復了一遍,鳳九卿臉色一僵,本想責罵他幾句,一想到他是被掌門責罰,想必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只得悻悻哼了一聲,再想起之前從夜王口中聽到的那些話,鳳九卿的面色更顯難看,他小心的抬起女兒的右手,將衣袖稍稍拉起,看著觸目驚心的白骨,咬牙道:“這是蚩王干的?他竟然為了復蘇一柄古劍,設計奪去你一只手!可惡,果然上天界的人都是一副嘴臉,根本不能輕信。”
他在說話的同時,好像意識到了自己也是因為輕信夜王才致使飛垣碎裂墜天,忍不住啞然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嘲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年我沒有答應夜王的請求,飛垣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場,你姐姐…你姐姐也不會變成這樣,瀟兒,我真的很后悔,可我沒有辦法,我不是夜王的對手,更不是上天界的對手,除了妥協,我真的沒辦法。”
云瀟沒有回話,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鳳九卿臉上露出這般無助又后悔的神情,不再為自己當年的行為有任何推脫,而是深深的自責,卻又真的無能為力。
鳳九卿悠然長嘆,用力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忽然站起來從旁邊的衣架上拿起云瀟的外衣披在她肩頭,又小心翼翼的俯身將她抱起來,腳步一晃竟然帶著她一起走出了房門,淡道:“我不求你們會原諒我,也不求你們還肯認我,瀟兒,我這次來找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必須趁著眼下夜王不在,將一切告訴你們。”
“我們?”云瀟愣了一下,被冷風一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鳳九卿連忙在周身蕩起細細的火焰,心里卻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她開始怕冷了?她身上有著皇鳥的火種,竟然會感覺到冷?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動聲色的將心底的疑問暫時壓了下去,認真的道:“嗯,瀟兒,我雖然不喜歡蕭千夜,但他對你是認真的,這件事他一定會牽扯其中,提前有個準備,或許不是壞事。”
話音未落,云瀟感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再定睛,她發現自己在昆侖的高空光速飛行,雖然周圍狂風大作,但是鳳九卿將她小心的護在懷中,反而是透出讓人舒適的溫暖,不過一會,眼前的山勢變得更加陡峭起來,鳳九卿仔細的辨別著方向,昆侖山他真的是第一次來,但是曾從妻子的口中描述過大致的地形和方位,軒轅丘應該是在北面,是昆侖一派鍛鑄劍靈之地,甚至在一處山中開鑿出幽深的劍冢,是昆侖最為神秘的禁地之一!
云瀟已然猜到他是要去找蕭千夜,連忙小心的往下方望了望,神色一喜指向遠處的高峰道:“那里下去,穿過咸池就是劍冢所在。”
鳳九卿聽見這話也暗暗動容,昆侖果真是群神匯聚之所,除去大名鼎鼎的西王母,他也聽秋水說起過咸池,據傳在《淮南子·天文訓》中曾有過記載,說是“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
他匆匆墜落,果然繞過這座山,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天池,湖水映照著月光透出震撼人心的瑰麗,而在湖的對岸,一條幽深的小徑突兀的蜿蜒而出,似有低鳴從深處幽然飄出。
鳳九卿放下云瀟,發現女兒腿一軟險些摔倒,他急忙伸手扶住云瀟,這才想起前不久在小秦樓見到她時她和蕭千夜甚至同住一間房,舉止親密,頓時腦中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鳳九卿一把按住她僅剩的左手,只是稍稍一搭脈,立即臉色變得恐怖異常,云瀟心虛的想抽回手,鳳九卿明眸如電,眼波流動,一個瞬間氣的險些失去理智。
“那個臭小子,我早就警告過他,讓他離你遠一點,他不僅不聽,甚至還讓你有了身孕,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是,現在就想宰了他…”鳳九卿低低喝了一聲,眼睛已經尖銳的望向咸池對面的劍冢,云瀟趕緊拉住他的袖子,鳳九卿僵了一下,瞥見女兒的眼中竟然還是對那個人的擔心,心里真的是又氣又無奈,只能壓下這口氣,沉默了一下,嘆道:“我不找他麻煩就是了,劍冢是昆侖禁地,要怎么才能進去?”
云瀟搖搖頭,低道:“劍冢只有師父和四峰主能開啟,但是面壁的思過崖在另一邊,可以用傳音之術找到他。”
“也好。”鳳九卿咬咬牙,反倒自己松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現在見到他,我怕是忍不住要揍他,到時候你又不開心,罷了,我只是想將這段時間調查到的一些事情告訴你們,沒必要一定要見到他本人。”
云瀟趕緊跟著點頭,鳳九卿只能勉強一笑,帶著女兒往咸池另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