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山下,沉積的萬年冰雪正在被邪氣染成濃郁的暗黑色,云秋水精神恍惚的睜開眼睛,卻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她穿著一身干凈的衣裳站在中間,雙手也沒有沾染半分血污,正當她疑惑之際,四周輕紗帷幔無風自動,從房間的深處傳來低沉的男女呻吟聲,似乎是在指引她繼續往里面走去。
這里看起來像是某位女子的閨房,奢華的裝飾透露著主人不平凡的身份,云秋水目光呆滯往最里面望去,視線毫無阻攔的穿越了三層簾子兩道屏風,直接看到了盡頭處放著的那張寬大的床,在床的斜對面是一個同樣奢華的巨大銅鏡,透過鏡面的折射,能清楚的看到相擁在一起纏綿悱惻的兩個人影。
男人的輕笑和女人的低吟此起彼伏,衣物散落一地,云秋水的心怦怦直跳,看著床榻上她最為深愛的那個人一臉柔情的摟著另一個女人,他的瞳孔閃耀著獨特的細細火光,帶著讓人著迷的致命吸引力,女人的額頭香汗淋漓,癱軟著嬌弱無力的身體依靠著他的胸膛,滿眼都是幸福彌漫的神色,他們唇齒輕合,一直在低聲說著什么話,聲音卻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完全無法穿透分毫。
云秋水劇烈跳動的心就是在這一刻墜入深淵,神情呆滯的看著床上的兩個人,顫抖的手在寬大的衣袖里緊握,又無力的松開。
是他…是鳳九卿和明玉長公主!那是她心中至今跨不過去的坎,無論丈夫如何向她解釋,這種背叛都像肉中刺一般扎在心底最深處。
就在此時,鳳九卿忽然抬起頭朝她望過來,明玉長公主也跟著坐起來,兩人都是赤裸著身體纏綿在一起,甚至雙手還緊緊相扣,同時對她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云秋水腦中轟然炸響,忽如其來的崩潰宛如山洪爆發,迫使她艱難的往后方一直后退,云秋水揮著衣袖想逃,然而這座巨大的宮殿就像一個迷宮,無論她從什么地方落荒而逃,再次站穩腳步定睛都依然回到床榻前方,鳳九卿和明玉長公主也就那么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四周繼續傳來男女交融的呵笑,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讓人面紅耳赤的味道。
是幻覺,她知道這是落入了幻覺,但轟轟作響的大腦卻無法正常思考。
隔了好一會,床榻上的明玉長公主悠然朝她走過來,她撿起丟在地上的衣裳隨意的披在自己身上,愛惜的撫摸著早已經不存在的身體,發出咯咯輕笑,這時候的她還沒有被打入縛王水獄,皮膚細嫩光滑,容顏依然美麗,還能看得見聽得清,一開口聲音也是婉轉動人,她在云秋水身邊俯身扶起她,另一手一勾將鳳九卿的衣服塞入她的懷里,不懷好意的笑道:“他的東西,還給你。”
云秋水低著頭,愣愣看著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紅衣,那年和鳳九卿初識于泣雪高原,他就是身著艷麗的紅衣,一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從此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個謎一樣的男人,他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們曾無數次并肩齊坐在雪原上,平視著黃昏的光芒一點點將白雪染成金色,他總是在那種時候沉默許久,思緒萬千,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飛垣的故事,每每和她提起來,總是露出一副淡泊寧靜的向往神情,但每次她想細細問清楚的時候,鳳九卿又總是捏著她的鼻尖輕輕搖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了那種沉默的真正含義,原來這座中原人口中的世外仙島之所以從天墜落,竟然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
鳳九卿不是善良的人,她從一開始就已經清楚丈夫不是善類,也曾在重返昆侖的這二十余年無數次的警告自己不要再為他傷心失落,她將劍靈封入了劍匣,對往事閉口不提。
但是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罷了,當曾經的那次背叛如此赤裸裸的展現在眼前,她還是無法控制心中撕心裂肺的難過,緊緊抱著那身紅衣泣不成聲。
“哭什么,他心里的人始終都是你呀。”明玉長公主溫柔的摸著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用力捏住云秋水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不能閃躲分毫,這是云秋水第一次真正看清長公主的容貌,果然是有著皇家公主獨特的傲慢和貴氣,和她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截然不同,她帶著飛垣皇室獨有的淺金色雙瞳,一瞬間宛如初升的旭日讓云秋水感覺雙目被刺痛,明玉淡淡的微笑著,輕輕、慢慢的貼近她,低道:“云秋水,他心里的人始終都是你,就算你無法原諒他的背叛,他也沒有對你變過心,我真羨慕你…云秋水,這句話是真的,我真的很羨慕你。”
明玉長公主自言自語的笑起來,笑的全身顫抖,忽然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床榻上依然一動不動的鳳九卿,她的身子忍不住繃緊.深深的盯著那張好看的臉,赤著腳又大步走了回去,也不管此刻云秋水驚訝的視線撲過去將那個幻象緊緊抱在懷中,她像個陷入癲狂的瘋子親吻著自己幻化出來的“鳳九卿”,恨不得將眼前的假象直接揉碎到自己體內,再也不想和他分離。
“我真的很愛他。”明玉長公主咧嘴笑著,眼神卻是出奇的平和又深沉,她靜靜凝視著云秋水,一字一字地、仿佛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么,我愿意給他一切,甚至不在乎他有個身懷六甲的妻子!為什么他要騙我,他想要沉月我可以偷出來送他,為什么要用那種可笑的借口欺騙我的感情!”
云秋水張了張口,無言以對,丈夫一貫是個善于隱瞞內心的人,她也不知道在鳳九卿欺騙長公主的那一刻,到底是用了什么樣的表情和語氣。
又或許鳳九卿根本也不需要偽裝什么,因為眼前的長公主一看就是對他癡心一片,哪怕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虛情假意,這個女人也必定會毫無理智的選擇輕信。
“云秋水,你知道自己現在在什么地方嗎?”明玉的聲音忽然又從耳邊緊貼著她的耳垂傳出,云秋水只感覺全身一凜,自骨髓深處涌出一股深刻的嚴寒,她驚詫的低下頭,看著一雙枯槁的手掌從她身體里直接伸出,用一種奇怪詭異的角度輕輕拍打她的肩,她下意識的一扭頭,正好和長公主四目相對,她笑嘻嘻的道:“我把自己的血肉喂給了蠱蟲,把自己的靈魂刻進了蟲印里,現在的我就在你身上,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哈哈,哈哈哈,云秋水,鳳九卿那么愛你,如果他發現我們變成了一個人,會不會把這份愛,稍微分一點給我呢?”
話音剛落,那雙枯木的手一點點撕開云秋水的衣服,云秋水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她心臟處早已經空空蕩蕩,那種怦怦直跳的心跳聲竟然是從后腰蟲印里一點點鏗鏘有力的傳出來。
“可惜…可惜我終究還是對付不了他。”明玉惋惜的嘆氣,目光終于震動了一下,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淡淡說道,“云秋水,不是我一定要針對你,實在是…對鳳九卿束手無策,只能遷怒于你,你要怪要恨就去找他,若不是他銷聲匿跡無影無蹤,我又何苦走投無路,去為難另一個女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秋水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反而鎮定下來,明玉從她身上收回枯木雙手,呆呆看著鳳九卿的幻象,神色里卻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云秋水,我活的太痛苦了,死亡對我而言只是一種解脫,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卑微的死去,你也好,你們的女兒也罷,我自然是能拖一個是一個,黃泉路嘛,有你相陪,我也不算孤單了。”
她轉過臉,整個人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只見她姣好的皮膚慢慢化膿,發出滋滋的灼傷聲,血肉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一口一口撕咬吞噬,逐漸露出內部白森森的骨頭,伴隨著明玉的身體漸漸消失,云秋水終于感覺到全身劇痛難忍,原來她眼中所見發生在明玉身上的恐怖之事,此時正一點點對應在自己身上!
身體…還是動不了,只是眼前的宮殿開始飛速旋轉,轉的她頭暈眼花,明玉長公主撐著白骨的架子,依然瘋狂的將鳳九卿的幻影抱在懷里。
“夫人…夫人!”冥冥之中,云秋水聽見耳邊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有一抹淡淡的白影從遠方疾馳而來,手下風色長劍帶起無數細碎的風刃,瞬間就將幻象直接砍破。
“云夫人!您醒醒!”那個聲音帶著焦急,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遠在天邊。
此時帝都摘星樓頂,蕭奕白一只手緊握風神長劍,另一只手扣住長公主的頭骨,正在以自身靈力強行喚醒遠在昆侖山中的云秋水。
再次睜眼,云秋水倒吸一口寒氣,頭頂金碧輝煌的天花板散去,取而代之的黑霧氤氳不散的天空,她整個人平躺在鐘鼓山下的冰川中,四肢和脖子上纏繞著絲絲的血線,正在牽動著她全身的血液慢慢和身下巨大的獻祭之陣融為一體,察覺到她突然蘇醒,身邊的少年驚了一下,立即就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遙遠的力量在和獻祭之陣抗衡,安生翩然躍起,整個人奇怪的懸浮在半空中和云秋水四目相對,推波助瀾一般牽動身上的血線加速流動。
天空一片凄涼,鐘鼓山本是浸染著鐘鼓之龍的龍血,是昆侖境內清氣最為厚重的一帶,此時被獻祭之陣影響,就像被吸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任何活著的生命都會被撕扯成碎片。
“咦,你是什么人?好強啊,看來我不能放任不管了。”安生默默感受著那股力量,嘴中忍不住贊嘆了一句,他的手輕輕抬起放在云秋水胸口,原本被挖出心臟之后那一塊就是空的,她身上的血線也是流經那里后沾染上魔物之息繼續反復循環,安生緊皺著眉頭,將手握成拳放入空洞中,瞬時引動附近邪氣傾巢而出,直接將祭品裹在其中瘋狂的撕咬起來。
云秋水忍著劇痛,卻是一聲嘆息也再也發不出來,那些年虧欠的東西,總歸會以另一種方式還回去,她不在意長公主對自己的報復,唯一擔心的只有天池幻魃,以及…女兒云瀟。
能阻止嗎?還來得及嗎?
千鈞一發之際,安生忽然面容大變,矯健的翻身連續后退了幾大步,不可置信的看著視線盡頭處那個從黑霧里安然走出來的熟悉身影。
他淡淡的笑著,雖然白衣染著鮮紅,心臟被挖空,還是從前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師父…”安生呆呆的脫口,倏然挺直了背脊,和他遙遙對視,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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