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征鳥急叱一聲調轉方向想接住墜落的步飛昂,云秋水在它背上搖搖晃晃,雖然意識還未完全被控制,但身體已經不由自主的往前跨出一步,不等天征鳥反應過來,只見她一步踏空緊跟著從云端墜落!下一刻,黑云里矯健的飛出一個人影,踏著云海利索的卷起她,腳步瞬時一轉,朝著另一個方向隱匿了蹤跡。
蟠龍山腳下,蕭千夜和天澈皆是仰著頭,雖然視線被厚重的云層遮擋什么也看不見,但那一聲聲天征鳥的哀鳴就像無形的利刃扎入兩人心底,眼見著腳下的土地迅速被一層抹不去的墨色浸染,獨屬昆侖山千萬年的清氣正被這股邪力一點點壓制,不過是轉瞬之間,再等頭頂云開霧散之時,清瀲的陽光變成一種奪目的血色,映照著四周的雪山也呈現出大片的紅。
“祭品…難道是明姝公主進入了昆侖山?”蕭千夜一只手按住還在劇烈跳動的心口,一只手掙扎著握著古塵想要站起來,他身體一動,皮膚再度出現冰裂之紋,頓時仿佛全身力氣被抽空,天澈趕緊按住他,一邊幫他穩住體內混亂不堪亂游走的神力,一邊仔細檢查了一下對方身上最嚴重的兩處傷口,一處在額頭,形成對稱的血窟窿,另一處在后背,好像有骨頭穿透了血肉,又被生生折斷了一樣,也是留下了兩個血淋淋的洞。
天澈忍住心底的震驚,蕭千夜卻一刻也按捺不住,艱難的撐著身體站起來,搖搖晃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腳步,之前他匆匆想折返蟠龍鎮之際,在蟠龍山遭遇阻攔,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將此地的昆侖清氣隔絕在外,致使神裂之術的帝仲失去靈力支撐幾度渙散,他本想讓帝仲不要勉強,畢竟東冥一戰帝仲強行化形之后就曾留下了嚴重的損傷,誰料帝仲只要和自己共存,立馬就會受到對方西王母魂術的干擾,或許是為了保護他,帝仲幾次強行化形,也將圍繞蟠龍山的邪力砍出裂縫,但對手似乎早就有所應對,他根本就不現身,只是隱藏在云霧中一直阻攔清氣。
他本人對西王母的魂術幾乎毫無辦法,即使是兇獸之姿也完全無法抵御那種致命的術法,不得以之下只能強行掰斷額上犄角和后背骨翼,終于在劇痛的作用下勉強掙脫。
然而,沒等他緩過這口氣,躲在暗處的人忽然撤退,在外圍徘徊許久的天澈和步飛昂在蟠龍山下找到他,原來師父早就已經將明姝身上蟲印一事暗中告知了師兄們,他們一開始就打算在蟠龍鎮暫且落腳觀察情況,原本以為魔物之災應該已經被阻攔了才對,為何眼下風云驟變,邪力不散反而更加濃郁起來?
蕭千夜瞳孔幾度變色,似乎預示著帝仲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兩人都在認真思考著這其中復雜的變數,到底是出了什么差池,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喂,你別勉強。”天澈見他一步三晃隨時都要摔倒的模樣,上前攙扶了一把強行又把他按在地上坐了下來,想起碧落海上面對夜王一戰時,他確實曾經展露過非人的一面,但像現在這樣徹底暴露在自己眼前,天澈還是感覺心怦怦直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這個人就是他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弟,他身邊掉落了一地硬長的白色毛發,還有稀疏的鱗片,在不遠處是一對折斷的犄角和骨翼,似乎正好能和他身上那幾個還在血流不止的窟窿對上。
蕭千夜面無表情的坐在雪地之中,只是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默默地望著落在自己對面的那些屬于兇獸的東西,它們自行掉落的時候不會留下傷口,可是強行掰斷之時卻險些讓他痛到昏厥!
天澈慢慢的走了上去,輕輕拍著他的背,解釋道:“我們到達蟠龍鎮的時候就察覺到山里面邪力四溢,所以就讓秋水師叔帶著公主先找地方休息,我和步師兄進來查看情況,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你怎么回事,搞得這么狼狽,是遇上什么厲害的對手了嗎?”
蕭千夜點點頭,一時間臉上浮現出懊惱之色,他忽然苦笑了出來,抬著手默默揉著額心,然而眼光卻慢慢寒冷:“之前紫宸師叔在山中發現了一只修行四百年的魔物魃,他是無言谷前代谷主,為了不讓他為禍一方,我答應了師叔會想辦法除掉他,所以在他現身之際我立刻趕過去想除掉魔物,誰料在返途的路上又被他人阻攔,這股能阻斷昆侖清氣的力量來自天池幻魃,之前還只是阻斷了蟠龍山附近,現在看起來…好像已經蔓延擴散了。”
天澈心中震驚,面上還保持著冷靜,不等他開口問什么,蕭千夜的語調忽然一低,眼眸一瞬間轉變為罕見的金銀異色,緩緩抬頭,面色如霜,是另一個人的聲音淡淡傳來:“是我疏忽了,我原想著對付一只四百年的魔物要不了多少時間,我帶著他能以上天界的光化之術快速折返蟠龍鎮,沒想到天池幻魃能直接阻斷昆侖清氣,致使我無法維持神裂之術,被他算計。”
“你…你是…”天澈輕輕抖了一下,盯著前方這個師弟,蕭千夜依然是揉著眉心,只是手指的力道一點點加重,目光一凝帶上了前所未有的擔心和悲涼,金銀雙色的眼中似有冰藍色的光閃現,反駁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對付不了西王母的魂術,才給了他可趁之機,你為了保護我已經做得足夠了,帝仲…你、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帝仲借著他的嘴笑了笑,好像一個精神分裂的人一直在自說自話,安慰道:“倒是你,強行掰斷犄角和骨翼,嚇我一跳。”
“哼。”蕭千夜知道他只是在逞強,他畢竟和自己共存,自己怎么可能感覺不到帝仲現在糟糕的情況,意識游離,是依靠自身的意志力強行撐著才沒有再次渙散,這次要是再像東冥時候的那樣需要進入神眠之術休息恢復,只怕是幾年都清醒不過來,想到這里,蕭千夜面色微變,觀四周景象天池幻魃脫身只在片刻之間,這種時候失去帝仲,他要如何阻攔魔物的腳步?
蕭千夜的手緊抓著身下的雪,眼光漸漸銳利起來,這段時間自己是不是太過于依賴他了?無論遇到什么艱難和危險,他總能在第一時間現身幫忙脫險,以至于帝仲現在遇險,自己就寸步難行?
一瞬間各種不甘涌上心間,帝仲默默感受著他的情緒,也不知該說什么,只能任他閉眼調息,幫他盡快恢復。
天征鳥的聲音一直盤旋在高空,那聲音摻雜著呼嘯的冷風,聽得幾人心里忐忑不安,蕭千夜抬眼凝視著高空,即使心里急的不行,身體卻依然如一灘爛泥動彈不得,他想嘗試站起來,額頭的血窟窿“噌”的一下鮮血直冒,嚇的天澈趕緊按住他的手制止,知道他眼下一定是身體動不了,于是主動起身運起御劍術,說道:“你先在此好好調整,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蕭千夜連忙喊住天澈,他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家徽遞給他,“它認得這是我的東西,你帶著它來找我。”
“嗯。”天澈小心的接過他手里的家徽,他知道云瀟手中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經常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一個人對著那東西樂呵呵的自言自語,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看清楚這個家徽,握在手心冰涼徹骨,沉甸甸的還有不少分量,竟然是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兇獸窮奇,甚至眼珠用的是上好的冰藍色寶石!
他有些好奇忍不住拿到眼前仔細又看了看,發現這枚家徽似乎是曾經破損過,外面鑲補了一圈白玉,內環還雕著四個細細的小字“勿憂勿念”。
天澈看了他一眼,發現師弟的眼睛也一直盯著家徽,他微微蹙起眉峰,好像發現了什么事忽然伸手拉住了天澈的袖子示意他稍等一下,只見兇獸的眼睛在閃閃發光,有一抹特殊的靈力自雙瞳內部折射出一道光鏡,天澈悚然一驚,沒等他看清鏡子對面到底是什么東西,耳邊已經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竟然是遠在飛垣帝都的蕭奕白忽然出現,一眼瞥見弟弟全身是血,立馬臉色一變厲聲問道:“你怎么了?”
“大哥…”仿佛是在絕望中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蕭千夜感覺心底五味陳雜,各種不甘和痛苦涌上臉頰,蕭奕白一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問道,“發生什么事了?你受傷了?”
“我沒事。”蕭千夜鎮定情緒,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在腦中仔細認真的過了一遍,忽然眼光直直的向高空望著,伴隨著心底的疑惑漸漸明亮,蕭千夜的額頭卻是冷汗直冒,憂慮、不安越來越是濃烈,再次回想起帝仲不久之前跟他提起的異常,他也終于注意到了那個一直忽視的重要問題,明姝身上的蟲印無疑就是明玉長公主所為,而明玉長公主的最終目標,一定是云秋水!
難怪這段時間明姝和云秋水親如母女,連云瀟這個親生女兒想湊過去插話都被刻意排斥,云秋水本就對長公主心有愧疚,再加上知曉明姝往事之后,為了不再次觸動她的傷心事,也一直明著暗著示意云瀟不要主動靠近,原來對方一早就在提防著,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對付師叔!
“師叔…”一瞬間察覺到事情的真相,蕭千夜一把抓住天澈,嘶啞了聲音喝道,“回蟠龍鎮,快回去找秋水師叔!”
“師叔?你是說云秋水?”蕭奕白本在封心臺,掌心微微刺痛,已經通過分魂大法的一魂一魄隱隱察覺到了什么詭異的氣息,不等他靜下心來細細感知明溪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從窗外飛進來一只綠色冥蝶落在他指尖,蕭千夜也立馬就注意到了光鏡對面的蝴蝶,那是公孫晏用來傳信的手段,果然蝴蝶的翅膀上下撲扇著,低低傳話:“摘星樓內長公主遺骸忽然破碎,陛下已經請晏公子前去處理,請您留在封心臺,勿要輕舉妄動。”
長公主!在這種時候聽見這致命的三個字,蕭千夜只覺得腦袋轟然炸響,也不顧自己還沒恢復的身體強撐著站起來,拉住天澈焦急的道:“快回蟠龍鎮,別管什么天池幻魃了,師叔…師叔有危險!”
話音未落,蕭奕白自行滅去光鏡走出封心臺,朱厭見他神色陰沉恐怖,竟不敢阻攔他的腳步,只能輕聲提醒:“公子,陛下有令,您不能離開封心臺。”
蕭奕白轉過臉看著他,一字一頓認真的回道:“陛下?你是說明溪吧,我想走他不會攔,也攔不住。”
朱厭緊張的咽了口沫,飛垣上膽敢直呼天尊帝名諱的怕是也只有他一個人了吧?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明顯比他弟弟蕭千夜更難對付,讓他根本不敢輕易出手。
蕭奕白又轉身望向身后的摘星樓,縱身而起借著風力直接掠入其中。
天澈也心知大事不好,立即攙扶著他跳上劍靈,碧魂劍才掠入云層,天征鳥感知到主人氣息已經自行找了過來,兩人神色一喜,但立即就注意到大鳥羽翼上沾著未干的鮮血,天征鳥焦急的扇動翅膀試圖對他們解釋剛才發生的事情,蕭千夜和天澈卻只能看著它上躥下跳干著急,完全聽不懂,他們完全聽不懂天征鳥到底在說什么!
大鳥見兩人無動于衷,一時情急索性將他們放在背上,從高空一個急墜往蟠龍山后方飛去,這里的黑霧更加濃郁,甚至散發出陣陣窒息的邪力,原本潔白的冰雪此時也染上了如墨的黑色,繞過這座天柱一般的蟠龍山,映入眼簾的就是鐘鼓山,它的山勢更加陡峭,壁立千仞,隱約能聽到更高的云巔一直傳來低低的龍鳴,被阻斷的昆侖清氣在這里罕見的盤旋不散。
如果說蟠龍是蟄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龍,眼前這座鐘鼓山則是傳說中燭龍之子“鼓”所化,它被天帝戮殺于鐘山之崖,據說其狀如人面而龍身,是中原古老傳說中一條真正的龍。
蟠龍山和鐘鼓山遙遙對立,就好像尚未飛升的地隱在仰視真正的神。
天征鳥沒有飛過云層,反而是一直下降,直到來到山腳下,蕭千夜和天澈才看清楚了平躺在地面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兩人同時大步上前,又同時艱難的止住腳步。
步飛昂靜靜的躺在冰面上,他是從萬丈高空被人直接推落,劍靈扎在心臟處,迫使他迅速失去意識,就算本能的在砸入冰層的瞬間試圖緩沖這股力道,奈何傷勢太重再也騰不出多余的力氣,血以他破碎的身體為圓心向外炸開,又被嚴寒瞬間凍成紅色的冰珠子,一粒一粒映著漫山遍野的邪光,綻放出詭異驚悚的色澤。
蕭千夜扶著額大口喘息,聽見內心深處的某個聲音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天澈呆站了一瞬,立即上前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步飛昂身上,忍著心中的悲痛道:“步師兄不可能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快回蟠龍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