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白聞聲走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口發呆,問道:“你來晚了,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嗯,遇到些意外。”蕭千夜沒有直言,蕭奕白拉過他的手,仔細檢查被螞蟻咬過的地方,他指尖的靈力像一條靈蛇鉆入了身體,許久,他眉頭緊蹙,低問,“不見了,你身體里已經找不到那只螞蟻了…”
“哦,那果然是從我身上轉走了。”蕭千夜低垂著眼眸,想起剌拉寨兩個孩子,咬牙切齒,“昨夜留宿剌拉寨的時候,有兩個孩子…被螞蟻咬死了。”
蕭奕白一驚,那螞蟻分明是沖著弟弟去的,怎么會莫名其妙咬死兩個素不相識的孩子?
“那螞蟻應該是對我起不到作用,施術者為了確認到底是螞蟻沒用,還是僅對我沒用,才會隨便找個兩個孩子試一試吧。”他收回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霍滄到了沒?”
“人沒到,傳信的蜂鳥已經到了。”蕭奕白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么,遞給他一只機械小鳥,這是軍械處按照蜂鳥的樣子研究制作的傳信鳥,體型小,速度極快,金屬的身體又不會受到周圍氣候的影響,如今早已經被大量生產投入到軍閣和禁軍,用于長距離的傳信。
蜂鳥的尾巴可以擰開,里面放著白狼軍團對冰川之森冰尸的匯報和檢查結果。
“我過來的時候倒是沒有遇見冰尸呢。”蕭奕白若有所思的回想,自己是從細雪谷出發,直接走的最近的一條路,穿越了冰川之森中央古樹林,而霍滄帶著白狼一隊是在南面的那條路上巡邏,也沒有發現冰尸的痕跡,如此推算,所有的冰尸應該都是集中在森林的北面,二隊巡邏的那條路上。
蕭千夜認真的看著白狼軍團的報告信,冰尸的死亡時間差距很大,從幾個時辰到幾百年的都有,甚至還有太過古老根本無法辨別年代的,從尸體上的裝束來看,最新的幾具是伽羅遷徙東冥的旅人,其他的尸體似乎是四大境的風格都有,有人類,也有異族。
如果按照之前鳳姬所言,血荼大陣的時候,夜王曾經驅使座下三魔將飛垣上的所有人趕到泣雪高原血祭,那么這樣的結果無疑是合理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人會突然想起利用這些尸體呢?
“北面…離司星臺很近呢。”蕭奕白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擔心的道,“我記得現任祭星宮主安鈺就是因為研究邪術被大湮城趕出來的,她原本是太陽神殿侍奉日神的圣女,后來被城主發現暗殺殿內女史研究控尸之術,造成尸毒在城內失控傳播,一夜之間就有數千人喪命,后來還是城主親自出手才將尸毒之災控制下來。”
“祭星宮的人?”蕭千夜仔細想了想,雖然帝都是三閣兩宮,但祭星宮一貫是不和外界往來的,安鈺宮主也沒有露過面,所有的事情都是手下的兩位法祝和三圣女代為傳令。
“因為大湮城有古訓,太陽神殿和月神殿的圣女都是神的使者,無論犯下何種罪過,都只能驅逐,不能殺。”蕭奕白補充了一句,搖搖頭,“陽川和伽羅其實有幾分相似,只不過伽羅信奉白教,陽川信奉日月雙神,皇室原本就是日月雙神的后裔,自然是扶持陽川打壓伽羅,你看那安鈺,干了那么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陛下還不是照樣封她做祭星宮主?”
“北面那座司星臺是用來監視伽羅和東冥的吧?”蕭千夜轉頭問了一句,“我記得那座塔差不多就在伽羅和東冥的邊境上,離天域城也不算太遠,因為要同時監視兩大境,還特意派了一位法祝過來。”
“嗯,是沉隱法祝吧。”蕭奕白點點頭,“是十多年前法修八堂出身的,我記得好像是東冥人。”
“難怪。”蕭千夜心里頓時茅塞頓開,“伽羅人對先祖極其尊重,冰尸那種玩意,確實像東冥人喜歡玩的把戲。”
蕭奕白尷尬的笑了笑,東冥除去占星術,最為人詬病就是“魂術”,就連公孫晏都曾經使用過冥魂術將蝶谷谷主的魂魄一分為二。
蕭千夜擔心的道:“司星臺距離細雪谷不過三十多里路,冰尸會不會也襲擊了那里?大哥,我看谷里的大夫都是些弱女子,恐怕是沒幾個會功夫的吧?”
“冰尸過不了冰河。”蕭奕白倒是不太擔心,瞥見弟弟眼里的疑惑,連忙道,“別急著問這些了,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原因了,先進去吧,圣月族那事我還得跟你說說。”
“你確實是得好好跟我說說,先前南靖可是跟我匯報,說他們差一點就得手了?”蕭千夜冷哼一聲,跟著大哥走進千機宮。
白虎軍團其實是在外圍駐守的,白教總壇里一切如初,只是空空蕩蕩的,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幾重回音,地面是白玉磚砌成,用特殊的顏料刻畫著巨大又醒目的紅蓮,圍繞千機宮四周是八根石柱,石柱內中空,點著幽藍的長明火,即使寒風肆無忌憚的從敞開的窗子里刮入,火焰也是紋絲不動。
在正前方跨上十八層石階就是教主的神座,是用一整塊血玉雕成了紅蓮的樣子,兩側放著蓮燈,只是燈上的火焰早已熄滅。
“你是說冰封人那事吧?”蕭奕白自然清楚弟弟的不滿,眨了眨眼睛,“這可不能怪我,當時我不在的。”
“難道不是你和鳳姬聯合演的這出戲嗎?”蕭千夜反問了一句,蕭奕白趕緊搖頭否認,“這次還真不是我干的,而且我也找不到鳳姬,是明溪讓飛影去的。”
“飛影?”蕭千夜赫然停下腳步,眼睛瞪大,“白教的教主,飛影?”
“噓…”蕭奕白連忙示意他小點聲,“小孩子嘛,做事總是不講道理的,雖然明溪反復警告她不要節外生枝,可她還是想趁機把岑歌放出來,還好小謝反應的快及時帶人過去了,否則那小丫頭恐怕得把整個冰封山壁一起搬走…”
蕭千夜聽他嘀嘀咕咕的說著沒用的廢話,冷冷打斷:“你是不是該先跟我解釋一下太子為什么會找到飛影這件事?”
“因為飛影是風魔的人啊。”蕭奕白隨口回答,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飛影是你們的人?”蕭千夜赫然捏緊了劍靈,咬牙,“八年前她們從我眼皮子底下失蹤,我翻遍了白教上下都沒找到人,那時候你也在的,難道是你放走了她們?”
察覺到弟弟怒火中燒的情緒,蕭奕白也不敢再和他開玩笑,正色道:“飛影是白教的教主,當時為了調查迦蘭王的底細,明溪特意交代了要保住教主和兩位大司命,我原以為你不懂術法,對上岑歌應該沒那么快脫身,于是帶著飛影和岑青從后殿密道里撤退,再等我趕回來救岑歌的時候,我發現他已經被你一劍冰封在了山壁里。”
他微微嘆了口氣,自己也是沒有料到這樣的結局:“其實明溪一早就已經和岑歌有過交涉,只是對方一直沒有同意加入風魔,我原本想借此機會說服他,不料你那種冰封之術我還解不了,這八年里飛影跟我鬧過好多次了,她總以為是我故意不放岑歌出來。”
蕭千夜看著自己的兄長,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自己?
“咳咳…”蕭奕白尷尬的咳了幾聲,急忙扯開了話題,“飛影是白教的教主,還是靈羽族的后裔,其實白教是有特殊的方法看到鳳姬的,不過要看鳳姬肯不肯回應,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是沉睡著,對外界沒有一點反應。”
“你在伽羅這么多年,不僅僅是為了躲我,還要在這里帶孩子嗎?”蕭千夜不客氣的嘲諷了一句,又道,“所以你把她藏哪里了?不會還真的就藏在千機宮吧?”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蕭奕白竟然沒有否認,反而是蕭千夜吃驚不已,對方沖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接道,“以前我在的時候,白虎第三隊平日里是不會進來千機宮里面的,畢竟這里面陰森森的還不如外面神農田里舒服,現在其實也就小謝偶爾進來轉一轉巡視一下,飛影住在后殿密室里,安全的很。”
“哦。”蕭千夜隨口應了一句,已經抬步往后面走去,“我倒要看看我來了她還安不安全。”
“嘖…你回來!干嘛去呢?”蕭奕白趕緊一把拎住弟弟,苦笑道,“你可別跟飛影過不去了,她比朧月郡主難纏多了,對了,小謝在等神農田等你呢,你先去找他吧。”
蕭千夜眼里冷電閃爍,確實在這個時候跟風魔起沖突是不明智的,眼下還是先將冰尸和螞蟻的事情調查清楚更重要。
“對了,岑歌那事,你能解嗎?”蕭奕白才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攤攤手暗示道,“我檢查過好多次了,整面山壁都被金色的劍氣圍繞,連我的術法都無法穿透分毫,但他一直活著,甚至也沒有衰老的跡象,就好像冰封里面的時間是完全停止的一樣,其實明溪早就有意想把他救出來了,他會一些特別的術法,對風魔很有用…”
蕭千夜沒有回話,封十劍法是昆侖山最高級別的劍術之一,他僅僅在昆侖修行了十年,還沒有學過解除之法。
“你…”蕭奕白皺著眉頭,臉色有些難看,“你該不會自己都不會解吧?”
“封十劍法最早是用來對付山中異獸的。”蕭千夜解釋道,“昆侖山內有很多不尋常的異獸,還有山鬼,山魈,旱魃,還有些木石之怪,很多還會傷人,異獸非常難殺死,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代價,后來才將這種封印之術融于劍法之中,創造了封十劍法,你要說能不能解除,那應該是可以的吧,但是我學的時間太短了,只挑了最厲害的來學,沒有學過怎么解開冰封。”
蕭奕白毫不意外,這樣的說辭像極了他的性格,短短十年的時間而已,他必然是挑了精髓,否則如何能在飛垣立足?
抱著唯一一絲希望,蕭奕白的聲音都變得苦澀,問了一句:“那云瀟呢?我看她的劍陣似乎很特別,是否對冰封有用?”
“多半沒用。”蕭千夜一口否認,想了一下,道,“或許掌門師父能解,秋水師叔也許也會…”
云秋水…蕭奕白默默不語,這個人如果要回來早就回來了,指望昆侖的掌門和云秋水,那才是真的毫無希望吧?
“大哥,岑歌在冰封里,飛影在后殿密室里,還有一個人去了哪?”蕭千夜追問了一句,只見蕭奕白搖搖頭,嘆了口氣,“那一年我帶著她們逃出來之后岑青就一個人走了,臨走之前她答應了以后若是太子殿下或者風魔有需求,她必會出手相助,然后就把飛影托付給了我,至今也沒有消息。”
其實那一年之后,飛影和岑青都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果不是今天大哥主動告知了教主的下落,那兩個人對軍閣而言其實都是人間蒸發。
“你晚一點來后殿雪湖找我,給你看點東西。”蕭奕白知道再多逼他也沒有用,索性也不再糾結,蕭千夜點點頭,轉身往千機宮外神農田走去。
從千機宮出來是一條白磚鋪設成的下坡路,一直往下要走三里路才能看見在神農田里駐扎的白虎第三隊。
“少閣主!”為首的副將是洛城的名門之后謝長亭,他其實比蕭千夜還要長上好幾歲,已經年過三十了,可是偏偏長了一張圓嘟嘟的娃娃臉,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由于看著年輕,隊里的士兵們都親切的稱呼他為“小謝”。
神農田是白教自己在雪原上開墾的農地,現在被白虎第三隊改成了駐扎營地,或許是當年的白教為了養殖花草刻意動了什么手腳,這里的溫度比頂上的千機宮要高出不少,甚至脫下厚重的冬衣也不會感覺到冷。
神農田是從正面進入千機宮的唯一道路,否則就要穿越后方氣候惡劣的雪原和山壁,所以每年都有瘋狂的教徒試圖攻擊這里。
“你遲到了,原來天征鳥的速度真的比蜂鳥還慢。”小謝樂呵呵的假意抱怨,他比蕭千夜長幾歲,性格又大大咧咧的不拘小節,一貫也不以尊稱喊他。
“天征鳥若是不帶上我,可是比蜂鳥要快的多。”蕭千夜打趣的反駁了一句,“我一個大男人坐在上面,它怎么飛的快,是不?”
“也對。”小謝給他遞上一碗水,忽然問道,“南靖那邊出什么事了嗎?他的蜂鳥傳信說要晚幾天才能到了。”
“嗯,他在剌拉寨遇到些意外,是要晚些了。”蕭千夜接過水一飲而盡,喉間清潤舒暢,讓他的精神也頓時好了許多,小謝連忙又給他倒了一碗,“你這別是一天沒吃沒喝了吧?你那昆侖的心法能御寒,難道還能挨餓不成?”
蕭千夜笑了笑,又喝了一碗,接道:“中原人有句古話,叫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要是有什么心法能讓人不吃飯,那一年可不得省下不少糧食?”
“哎,這一點人確實是比不上異族的呦!”小謝搖晃著腦袋自言自語了一句,很多異族人是不需要每天吃飯的,他們只需要很少的糧食就能生存很久。
一旁的三隊長石鋒捧著一堆熱騰騰的雜糧餅跑過來,在地面上鋪上干凈的布,爽朗的笑道:“剛兄弟幾個還在那打賭猜您吃飯了沒,大伙全部都押一定沒吃,搞得我只能押您吃過了,不然就沒法玩了啊!少閣主您要每次都這樣,下次這賭注都沒法下了啊,都是我一個人輸!”
“你們在軍營賭博還敢來跟我抱怨?”蕭千夜笑著拿起一個雜糧餅,不遠處幾個士兵偷笑著,也拿著餅沖他晃了晃。
“小謝也參加了啊!還是他主動提出來的。”石鋒一把摟住謝長亭,往對方嘴里塞了一口餅,“就他讓大家押注猜的,您要罰,也得先拿他開刀!”
小謝圓嘟嘟的臉漲得通紅,連忙解釋:“我就是隨口那么一說,誰讓你跟著起哄的,要罰你也跑不掉。”
“罰,都得罰。”蕭千夜幾口就吞了雜糧餅,抹了抹嘴,笑道,“正好趕上今年的中元節,這附近放燈的燒紙的丟下的那些臟東西,今年你倆親自去清理,從登仙道往下到伏龍鎮,七十里路,你倆自己分著打掃吧。”
“少閣主!”小謝和石鋒同時驚呼出口,黑了臉,周遭的士兵哄笑著抬杠,“少閣主說的好!每年都是我們去,今年也該讓副將和隊長親自試一下了。”
“都怪你!”石鋒沒好氣的瞪了小謝一眼,賭氣連啃了三個大餅,又抓了一個扔給蕭千夜,道,“您經常有上頓沒下頓的,有的吃就多吃點,伽羅這地方不比帝都,什么山珍海味那是根本沒有的,就這幾個餅,別嫌棄。”
蕭千夜苦笑著搖搖頭,他倒是不挑食,飛垣上還有多少人連溫飽都解決不了,能吃上一個熱騰騰的大餅,又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哇…說天燈天燈就來了。”小謝嘴里面念念叨叨的,伸手指向遠方天上飄起來的一個紙燈。
蕭千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紙燈,中央點著燭火,借著熱力飛了起來。
中元節傳到飛垣之后,其實也是入鄉隨俗有了不小的改變,中原人通常只會在那一天祭祖,但是伽羅則會整整持續半個月,直到白教總壇千機宮開啟雪湖祭,雪湖祭為期三天,三天后整個中元節才徹底結束。
雪湖祭的那三天,也是整個中元節最為重要的三天,百姓們會放“三燈”,在道路兩邊懸掛祈愿燈,在高地燃放天燈,在冰河支流放荷燈。
白教覆滅之后,由于雪湖祭被迫中止,三燈的習俗從此沒有了固定時間,百姓們會選擇自己有空的時候,在這半個月里的某一天,自己去放燈祈愿。
“小謝,一會陪我去登仙道看看。”蕭千夜忽然開口,心里有幾分不安,從神農田到登仙道只有一里路,但是道路非常崎嶇,暴風雪終年不斷。
那應該是白教自己布下的陣法,為了防止有外人進入總壇附近,畢竟到了神農田再去千機宮就只是一步之遙。
“好。”小謝匆忙啃了幾口餅,又喝了一大碗水,扔了件冬衣給他,“穿上吧,外頭冷。”
“嗯。”蕭千夜整理了衣襟,指了指旁邊休息的白虎,道,“小謝,帶上你那一只白虎,其他人留守神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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