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王踩著重獲自由的倉鮫,獨自一人回到了那片神之領域。
那是一片廣闊無垠又荒涼的凈土,被一層霧氣包圍,映出五光十色的斑斕光彩。
它的上層是日光恍惚的極晝,下層則是月光靜謐的永夜,在其交界處,縱橫九萬頃,群星在無限的黃昏中靜靜漂浮。
那就是傳說中令所有人為之向往的神界——上天界。
“回黃昏之海療傷吧。”夜王支退了倉鮫,落在鏡面一樣的臺階上,它連接著上天界晝夜兩層,貫穿整個黃昏之海。
在他目光能視的盡頭,一襲白色羽衣的女子坐在仙鶴上,已早早的在等他歸來。
“瀲滟。”隨后,夜王的聲音穿過漫長的臺階,身影微動,已經來到了極晝的城門處。
正殿上懸掛的黑龍龍首聽見了腳步聲,赫然睜眼,死灰復燃的眼珠緊盯著來人,隨后又無限失望的灰暗下去,最終又再度閉上了眼。
“你在等我。”夜王無視了黑龍,大步跨入極晝,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讓這片寂靜的凈土赫然有了生機,女神走下仙鶴,長長的羽衣拖在了地上,蕩起一絲亮晶晶的靈光。
“你知道他的下落。”夜王開口便是質問,“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帝仲的下落?為何一直隱瞞?”
“我不知道。”瀲滟輕輕搖頭,夜王不信,冷道,“你若不是一早就知道帝仲的下落,又怎么會主動毀約?當年我從混沌中蘇醒,你便與我定下契約,‘若流島脫離天空統治,上天界便不再插手海上之事’,你食言了。”
“我并未食言。”瀲滟仍是搖著頭,淡道,“你若是指日輪一事,那只是我給她的一點小小補償。”
“胡說!日輪力量何其之大,豈是你口中的小小補償!”夜王頓時激怒,“東皇和曦玉,他們在尚未修成神體之時,曾在箴島留下了自己的后裔,可即便如此,東皇也不曾將日輪留與他們!你有預言之力,你到底是和他說了什么,竟能讓他甘愿將日輪神戒借給你?”
“預言…”他忽然頓住,看著同修那張一成不變平靜如水的容顏,一驚,“是當年那個預言?”
“你一貫不信我的。”瀲滟笑了笑,夜王慎重的道,“要是現在的你說的話,我是一句都不會相信,但是…那時候的你說的話,我卻不得不信。”
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去,那是數萬年前,他們十二位同修初次踏足上天界,攜手創造了領域術法,將這片荒蕪的土地包裹起來,形成永恒的極晝和極夜,從那以后,屬于上天界的時間完全靜止,星辰的軌跡也停止了移動,他們成為空中萬千流島的統治者,被尊為“十二神”。
那時候的他們,或許還保留著作為人的喜怒哀樂,他們在這片荒蕪上建起了恢弘的神殿,會看著下面星火點點的萬千世界,傾聽他們的祈愿,宛如真正的神明。
后來,也不知道這樣日子過去了多久,身邊的同修一個個離開,偶爾遇見,也是相對無言。
原來神的日子是如此的寂寞,那時候,他們也終于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是真的神,也無法忍受這亙古不變的孤獨。
帝仲便是在這個時候獨自離開了上天界,他離開的時候很平常,還在城門口對他們微笑著揮了揮手,仿佛只是一次簡單的旅行。
誰也沒有想到,他一去不返,九千年來再無音訊。
在他離開的那一天,擁有預言之力的瀲滟顫抖著說出了屬于上天界的未來——帝星起,天地對飲,日月同輝;帝星墜,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夜王沉思著將目光投向黃昏之海,那里有一顆不起眼的黯星,但那顆黯星的確是曾經最亮的帝星,它在九千年前的某一天忽然失去了光彩,但一直平靜的懸浮在黃昏之海,未曾墜落。
“瀲滟,那顆星一直都在,是否說明帝仲還活著?”夜王仍是懷抱一絲希望,不甘心的問道,“他或許跟我一樣,即使被兇獸吞噬了身體,殘魂還在,只要把他找回來…”
“帝仲的殘魂早就沒有了。”瀲滟打斷了夜王的話,“雖然很模糊,但我能隱約感知到一些事情…他和你不一樣,他似乎是自愿的,你看帝星的周圍——”
她伸手指向那顆星,接道:“即使黯淡無光,它依然是那片星域的主星,圍繞它周邊那數顆輔星,或指引,或壓制,正是這幾顆輔星的牽引,帝星才一直不曾墜落,而最為重要的那顆…”
夜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帝星最近的地方,有一顆暗紅色的輔星,死氣沉沉。
“那是它最重要的一顆輔星,但是卻失去了生命之力。”
“生命之力?”夜王一驚,眼眸顫動,“你借走日輪,是為了那顆輔星?”
“沒錯。”瀲滟鄭重的點頭,無奈,“我畢竟不是真神,預言之力也無法參透一切,我也只是憑借直覺將日輪神戒給了鳳姬,因為鳳姬的命星和那顆輔星極其相似,我不敢斷言她們是否真的有關,只能賭一把而已。”
“呵…或許是被你賭對了。”夜王赫然想起碧落海上那個靈鳳混血的女人,若是遵守靈鳳族當年和神鳥簽訂的契約,她必然早逝,所以輔星才會呈現出毫無生氣的死色,而日輪神戒蘊含著的恰好是她缺少的生命力!
然而他很快又沉默了下去,面色沉重——帝仲已經死了,帝星為何還未墜落?難道他的后裔,會以兇獸的身份重回上天界嗎?
十二神…終于要迎來更替了嗎?
“你們在說誰?”忽然,一聲爽朗的笑聲打斷了兩人,夜王目光一瞥,果然看見遠方坐著一個熟悉的人,那人保持著萬年不變意氣風發的少年樣,只有那雙眼睛透出難以言表的老成,他從神殿上跳了下來,抓了抓頭發,大步走過來,“我好像聽見你們在說帝仲?怎么,這么久了那家伙知道回來了嗎?”
“煌焰,偷聽可不好。”夜王皺皺眉,指責了一句。
“我哪有偷聽,我一直光明磊落的在那躺著打盹,是你們聊得太入神,沒看到而已。”他的身形閃爍,竟已經挪到了兩人身邊,索性坐在了地面上,架著腦袋看著他們一直討論的那顆星,忽道:“你們剛剛說他被兇獸吃了?就像你一樣嗎,奚輝?唉?不可能吧,我不信。”
他抬頭一笑,有幾分不懷好意:“外頭那只黑龍都死在他刀下,還能有什么兇獸能把他吃了,我不信。”
“你不信就不要多管閑事。”夜王嘲諷了一句,少年連連搖頭,“那不行,我就是要管,畢竟…我曾經輸給了他。”
他用力長嘆了一聲,卻是讓夜王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們來到上天界的最后阻攔,是一條遠古黑龍,它守在神之領域不讓他們再前進一步,十二位同修之中,只有帝仲和煌焰有實力與惡龍一戰,他們在高空搏斗了數百天依然難分勝負,最終,惡龍抓住了機會,龍爪劃破煌焰的臉頰,然而它同時露出了破綻,被帝仲一刀砍下了龍首!
那條黑龍的首級一直懸掛在極晝門的正中央,但是只有在看見帝仲之時,才會重新燃起怒火。
或許是被惡龍那樣無視的態度激怒,在他們終于掃清外界的所有阻攔,成為上天界的主人之后,內部的矛盾也一發不可收拾的爆發了。
明明是兩人攜手斬惡龍,世間所有的人卻只記住了最后砍下龍首的戰神帝仲一人,帝仲性子隨意,空負戰神之力卻無心紛爭,而天性好勝的煌焰卻被冷落一邊,各路的挑戰者紛紛找到上天界,卻指名道姓的邀戰帝仲一人!
終于,戰神帝仲和冥王煌焰,鬧僵了。
他或許是因此事離開上天界,嘴里說著出去走走,卻再也沒有回來。
“喂,你們說他現在在哪?”煌焰歪著腦袋看著他們,指了指下方,“在那座已經墜天的流島上嗎?那個島現在叫什么名字?”
“哦?你也要插一腳?”夜王冷冷的看著他,那張臉咧著嘴,連眼睛都像在笑,點點頭,“你和自己那只寵物的事我可懶得管,不過帝仲要是在那座島上,我還挺想他的呢!”
“煌焰,帝仲已經死了。”瀲滟提醒了一句,“島上的人不是他。”
“死了?”煌焰瞬間收斂的笑容,直視著瀲滟,一字一頓,“你騙我,他就算被兇獸吃了,也不會死的,那種血脈,哪怕只剩一點點…他都不會死!瀲滟,你是不想我插手,故意這么說騙我的吧?”
“我沒騙你,現在島上的人,更多的是那只兇獸的血統。”
“那我更要去見識一下了。”煌焰毫不在意,他從地上跳起來,轉了轉脖子,“能吃掉他的兇獸呀…可真讓人好奇。”
“喂…”夜王心知不好,想阻止這個乖戾的同修,赫然,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赤色長劍,瞬間就抵在了夜王喉間,嬉笑道:“奚輝,你現在這幅樣子,還是盡快解決自己和那只寵物的恩怨吧?否則我這一劍下去,只怕你才修復的殘魂又要破碎幾千年了。”
“你想干什么?”夜王毫不畏懼,推開了那把劍,厲聲質問,“你想讓帝星墜落,讓整個上天界陪葬嗎?”
“呵…”煌焰收起劍,目光眺望遠方——上天界一片荒蕪,萬里死寂,巍峨的神殿聳立中央,卻從未有外人進來瞻仰過所謂十二神的風采。
“隨便找點樂子而已,這么緊張干什么。”他狡黠的眨眨眼,大步離開極晝。
正殿門上懸掛的黑龍首級應聲睜眼,漠視著這個路過的神,他也終于抬頭對視著龍的眼睛,許久,伸出一根手指向龍首,冷道:“我可真討厭你這雙眼睛,每一次從這里走過,我都恨不得把它們挖出來捏個粉碎!但我不會這么做的…黑龍,我要你用這雙眼睛親眼看著,看著你心里所想的那個人,會是怎樣的結局。”
話音未落,他從九霄云上縱身一躍,朝海上孤島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