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芒,這些光芒被濃霧吸食,一點也透不出來。
連熾天鳳凰的火焰也在這一刻失去了顏色。
“你終于來了。”在這一片純粹的黑暗里,夜王的聲音如流水一般,緩緩流進每個人的心里,“吾等了你六千四百二十九年。”
“已經…這么久了嗎?”鳳姬對著聲音的來源,眼里的火光一點點亮起,又抬手指著那個方向,“我倒是記得不太清了。”
話音未落,純黑的世界里升起星火,終于將一切照亮。
鳳姬站在熾天鳳凰的背上,面容沉靜,在她對面百米的地方,夜王解開了黑色的法袍,終于露出了真容。
那依舊是一個透明的魂體,是由純凈的靈力組成,像夜幕下最閃耀的那顆星。
“他呢?”夜王低低的問著,眼里竟還有微妙的溫柔。
“他仍在陣眼中沉睡。”
“呵…”他冷笑了一聲,方才的溫柔轉眼就變成了恐怖的厭惡,“他吞噬了本座,就是為了在血荼大陣中睡覺嗎?”
“夜王重返飛垣,是為了喚醒他嗎?”鳳姬也是一聲冷笑,兩人又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去。
到底還蘇醒了,自瀲滟帶走夜王殘魂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那一年的飛垣還是高空的一座流島,名為“箴島”,它過著和所有流島一樣的平靜生活,靜靜的等待壽數到來的那一天,直到這個人的到來。
夜王,奚輝。
他帶著兇獸窮奇,不經意的路過了箴島,卻意外發現了這個平凡的流島上,有不死鳥的氣息。
他座下的神獸已經上千種,唯獨缺了這種燒著火焰的不死鳥,于是他留了下來,開始尋找。
然而這座島上并沒有夜王夢寐以求的不死鳥,有的只是曾經和不死鳥簽訂了契約的靈鳳族人。
他很失望,作為上天界赫赫有名的夜王,他竟然會如一個普通人一樣失望。
就在他準備離開之際,他發現這一族里有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她的身上有完整的熾天鳳凰紋身,甚至手觸摸之下,還會燃起火焰!
這個女孩的靈鳳之息更強更純,比她所有的族人加起來還要更厲害!
夜王想起了關于不死鳥的傳說——它以骨血為食,將會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他開始了一個大膽的設想,他要用箴島的全部生靈血祭,引出這只古老的神鳥。
他和靈鳳族的族長做出交易,只要他們協助自己找到神鳥,便將賜予這一族人踏足上天界的權力!
這是何等的榮耀?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但是他很快就遇到了另一個問題,這座流島的統治者,恰巧是他的同僚日月雙神的后裔,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夜王也深知不能太絕情,于是他一人返回了上天界,留下了自己的兇獸窮奇看管這群異族人。
夜王再次回到箴島已經是三年后,他用上天界的凈無幻之術護住皇城保護明氏皇朝的血脈,隨后在整個箴島刻畫血荼大陣!他派出了自己手下的三魔、四兇獸,驅趕所有異族人匯聚到南面的大雪原上,他將那個特殊的靈鳳族女孩綁在天柱上,在天柱下方挖出幾千丈的深坑,他命令所有的異族人跳進去,然后利用靈鳳一族的鳳火開始活祭!
天柱上的女孩被幾百萬恐怖的怨靈撕啃,終于褪下了凡胎,露出了骨血深處一直沉睡的不死鳥——熾天鳳凰!
然而就在這一刻,就在夜王喜出望外的這一刻,意外發生了——一直安安靜靜睡在他腳邊的那一只窮奇,那只他最為寵愛的窮奇,在他卸下防備的那一瞬間,從背后一口咬斷了夜王的脖子!
那樣致命的傷勢對夜王而言并不是無法挽救的,可是那一瞬間的驚愕讓夜王呆住了幾秒,兇獸一口吞下了他的頭顱,并瞬間就將他的整個身體撕碎!
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返回上天界的這三年,那只留下來看管的兇獸窮奇會愛上了那個天柱上的女孩,并不顧一切的背叛他!
隨后,掌握了真正不死鳥之力的女孩也從死亡里浴火重生,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瘋狂的報復了自己的同族,用靈鳳之息斬殺靈鳳一族!
靈鳳族是不會死的,唯一的死亡方法,只有自相殘殺。
曾經得到不死鳥祝福的種族,最終滅亡在不死鳥的火焰下。
從那時候起,女孩也終于意識到,上天界的十二神,不是真神,只要有能力,便能成為他們——又或者,取代他們。
她成為了熾天鳳凰真正的主人,而那只吞噬了夜王的窮奇也徹底脫胎換骨,他繼承了夜王了一切,他的身體,他的容貌,他的所有能力,甚至他曾經的名字——舒少白。
他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古代種,那是遠古傳說中,兇獸吞噬神明后產生的種族,他們攜手,成為了箴島異族新的神。
夜王失蹤后上天界為之震驚,預言女神瀲滟親臨箴島,女神的眼睛是美麗的純白色,仿佛早已經看穿了一切。
她在血荼大陣陣眼處找到了夜王未曾徹底渙散的魂魄,并將其帶回上天界修補,也不知是不是女神的神力觸動了夜王,他在瀕臨滅亡之際,仍然惱羞成怒的給了箴島最為致命的一擊!
他破壞了箴島的地基,讓墜天的壽數提前到來。
但這一切還未開始就被瀲滟阻止了,女神動用自身神力,穩住了岌岌可危的流島,并在血荼大陣陣眼處留下了上天界的術法。
上天界自此從箴島消失了,十二神再也沒有踏足過這一片土地,災難被悄無聲息的延后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終結。
新的災難始于五千年后,隨著女神的神力日漸消散,被夜王破壞的地基終于開始出現新的崩裂,腳下的土地不斷地晃動,巨大的空洞一個接一個出現,毫不留情要將箴島瓜分成幾塊!
在巨大的災難面前,就是靈獸也只得無可奈何的躲了起來,邊緣的土地開始脫離,直接墜落,而內部的各大山川水系更是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冰川之森從泣雪高原脫離,富饒的古都大湮被黃沙淹沒,飛垣境內最大的內陸湖,東冥五帝湖完全干涸,原本中心的帝都天域更是整座城市往北方移動了數萬米!
滅頂之災,餓虎般撲來。
那個時候,她站在泣雪高原上,呆呆的望著更高的天空,在那里,會不會有人也像這樣看著他們?
舒少白坐在她的身邊,任積雪覆蓋了肩膀,只是那雙驚心動魄的冰藍色眼睛,從開始到現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那短暫的三年相處,讓只會吃人作惡的兇獸窮奇第一次感覺到了溫暖。
它原本只是按照主人的命令,嚴格的看管這個特別的女孩,每日每夜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半分。
她是唯一不害怕自己的人,那樣的溫柔善良,是它幾千年的生命里從沒感受過的,也只有她會溫柔的摸著它的頭,給它倒水,給它撓癢癢。
它知道主人想要這個女孩的命,只有她死了,主人才有可能引出她身體里那只所謂的神鳥。
他終于還是在最后一刻,背叛了主人,甚至吞噬了他,取代了他。
箴島會提前墜天,便是對他的懲罰,而女神當年留下的那個術法,則是他唯一的救贖。
但是這個術法,需要幾十萬的生命作為代價。
那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產生分歧,舒少白看她的目光是溫柔而悲涼的,幾次想要開口最終都只是化成一聲嘆息。
就在僵持之際,六靈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的首領,帶著箴島數千種異族三十萬人匯聚到了泣雪高原,他們朝著當年血荼大陣的方向齊齊跪下,合力將那個并未完成的法陣重新開啟!
“請鳳姬和主公以大局為重!”他們異口同聲,慷慨赴死,對著雪原上驚住的兩人不停呼喊:“請鳳姬和主公以大局為重!”
最后,他終于是搖了搖頭,走到她面前,也不知他是經過了怎樣的心里斗爭,舒少白伸手攬過她,幾乎是顫抖的在她額上小心的一吻:“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
那個時候的鳳姬,還不能理解他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然而舒少白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松開了手,縱身躍入血荼大陣!
緊接著,三十萬異族人用冰柱扎進了自己的心臟,他們匍匐在雪地上,讓胸口的血一起流入陣中!
在那一瞬間,天地變色,遠古的法陣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古老的琴弦根根寸斷般恐怖又悲涼,空中一束火光猛地墜落,直接砸在了泣雪高原上!
雪地開始融化,大陣中沸騰的血液也開始翻滾!
那是鳳姬最后一次看到舒少白,他仰面躺在血泊上,還是那樣溫柔的容顏,卻一點點沉入血中,越來越遠。
緊接著,從箴島各地傳來了同樣猛烈的火光,分別擊落在流島的五處,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破碎的地基牢牢的拉在了一起!
她重重的摔在雪原上,抬頭看見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風雪!
“少白?”驚訝過后的無助讓她甚至忘了躲避這場暴風雪,她所熟悉的那個白色身影已經消失不見,熾天鳳凰在風雪中瘋狂的舞動,發出了她聞所未聞的悲痛聲。
那一刻,鳳姬有種直覺,那個男人,會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箴島的崩碎在即將到來的前一刻,被一雙無形的手生生扼住了喉嚨,據說那一日,泣雪高原,魑魅之山,落日沙漠,空寂圣地,冰川之森五處同時落下了天火,隨后,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地震,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箴島會開始毀滅之際,那些天火化成明媚的光柱,直上九重云霄!
劇烈的晃動漸漸終止,而箴島保持著一塊完整的大陸,只有邊緣脫落,預言女神瀲滟坐著仙鶴從天而降。
她知道的!她早在夜王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感到了今天會發生的一切!
“災難還在繼續。”女神摸過她冰冷的臉頰,一字一頓,“破碎的土地可以被大陣網住,而墜天…不可避免。”
那一刻鳳姬恨透了所謂的上天界,也恨透了這些所謂的神,她抬頭,正好撞上女神的眼睛——那是一雙極近溫柔的雙瞳,慈悲而憐憫。
“大老遠從上天界過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嗎?”她甩開女神的手,勾起了一絲諷刺的笑容,“這就是你們的天罰嗎?山河移位,地震海嘯?”
“靈鳳之息可以阻止。”女神完全沒有理會她的言辭,“利用你的靈鳳之息可以讓它平安墜海,我已與夜王定下契約,若流島脫離天空統治,上天界便不再插手海上之事…”
“夜王…他還活著!你們害怕了吧?明明自恃十二神,竟然還會有害怕的事物,古代種和靈鳳族的力量,讓你們害怕了吧?還是說,夜王之事,讓你們至今心有余悸?”
女神沒有回話。
知道自己一言擊中了神的想法,鳳姬更是不懈的冷笑,她理了理凌亂的頭發,火色的瞳孔也不再無精打采:“如你們所愿,這片土地會有一個全新的名字,從此脫離天空。”
“這個你拿著。”瀲滟從手上卸下一個精致的金色指環交到她掌心,“這是‘日輪’,是我從日神那里借來的,箴島脫離天空之后,人類和異族的生命都會逐漸縮短,直到和下屆相同,靈鳳一族雖有號稱不死鳥之血的靈鳳之息,但是阻攔墜天是逆天改命的行為,你必然會受此牽連,有它在能佑你平安。”
女神溫柔的看著她,又補充了她最為關心的一句話:“只要活著,就能等到與他重逢的一天。”
她接受了日輪,也接受了女神的建議,她耗盡靈鳳之息托舉整座箴島平安墜落于海上,并給了它一個新的名字——飛垣。
一直以來她心里就清楚,所謂的“墜天”,也不過是上天界對箴島的懲罰。
此刻,想起那些往事的鳳姬呆呆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金色指環,就是這一枚戒指,在飛垣墜天之后保護著她的心脈,以至于拖著重病之軀的自己,不至于太過痛苦。
那一年,他將自己連同碎裂之力封印在了泣雪高原上,那場驚天地的暴風雪過去后,原本平坦的雪原上赫然出現了一塊積雪壘成的巨大的豐碑。從上天界而來的女神不知是動了什么惻隱之心,突然抬手在碎裂上寫下了記載歷史的文字,那一場驚心動魄在女神的手下被永遠的鐫刻。
女神在離開前,將所有的文字一字不漏的念給她聽,在背面的卷首,就是赫然寫著讓她咬牙切齒的一句話:“今箴島墜天,吾等天命難違,但憐眾生疾苦,故留此書,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那些九天之上的所謂神明,哪里知道什么眾生疾苦!
一直到今天,每當她仰視石碑上的字,依舊感覺的到當年那一場災難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痛。
“如何…是吾這張臉讓你想起了什么嗎?”夜王低低的笑著,像調侃,又像是挑釁,“畢竟他和吾是一模一樣的,容貌、身體,聲音,還有記憶…他就是吾。”
“他不是你。”鳳姬也從古老的回憶中清醒,直視著夜王那張熟悉的臉龐,否認,“你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呵…他本來就不是人,你忘了,他是個畜生啊。”夜王故意激起她的憤怒,不懷好意的道,“他從一個畜生變成了人之后,可有對你做過些什么?比如說…”
“那又如何?上天界的夜王所做之事,難道不是連畜生都不如?”鳳姬抖開手里的長劍,目光悲涼的看著巨鰲背上那個血色大陣,那里宛如一個修羅地獄,活著的人被一雙雙手無情的拖入陣中,轉而又化成血水繼續澆筑著大陣,“為了奪得神鳥,不惜殺戮箴島數百萬生靈,這就是上天界口中的‘憐眾生疾苦’嗎?”
“憐眾生疾苦…”夜王叨念著這幾個字,忽然想起了什么,“這句話是瀲滟跟你說的嗎?罷了,吾畢竟還欠她人情,也不和你爭這些沒用的東西。”
夜王的眼眸一點點變得狠厲,像夜空中那顆明亮的啟明星,再度開口,則是壓抑著的無盡憤怒:“鳳姬,那年意外喪生在那畜生的手中,吾花費五千年方才恢復神識,你可知道這五千年的混沌是如何一種體驗?如今吾力量還未完全恢復,你若是能見到那畜生,就代吾轉告他——吾終將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話音剛落,被濃霧包裹著的海市蜃樓發出齊齊的哀鳴,巨鰲的四肢被霧氣層層纏繞,拖著它往深海沉去。
“你又想干什么?”鳳姬毫不示弱,手上的鳳火也在繼續拉扯,然而血荼大陣的力量開始生效,碧落海深處的海魔察覺到舊主的呼喚,也開始緩緩的挪動身體!
“血荼大陣會消除記憶,現在的箴島只有你一人還記得他。”夜王冷笑著,托舉雙手,高喝一聲,“吾以夜王之名號令三魔,找到他!”
海魔顫抖著,終于讓平靜的碧落海面掀起陣陣漣漪,那是來自黑夜的力量,將一直困擾著它的巨型鎖鏈一點點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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