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過,海市的第二道大門應聲打開。
里面的空地上早就架起了舞臺,滿地堆著酒水,狂歡中的人們直接拎起酒壺就往嘴里倒。
白小茶熱情的牽著云瀟的手,她在海市打了四十年的雜,對這里的一切早就輕車熟路了,她看起來很開心,不厭其煩的指著周圍奇奇怪怪的建筑,喋喋不休:“姐姐,舞池里可就不像外面全是擺攤的了,一會你們要是覺得長樂坊太吵,我們就換個安靜的茶樓聊聊,海市里面可是什么都有的,保準你們能見到很多外頭沒有的東西!”
“你和那位先生是什么關系?”蕭千夜一點不看氣氛,直接就挑了她最不想提的問題問了。
“也就是騙子和被騙人的關系吧!”白小茶沖他吐了吐舌頭,惹得云瀟呵呵直笑,白小茶忽然歪過頭從下往上,想再看看她面具下的真容,嘴里還念叨著,“姐姐你可真好看,難怪我家叔看見你眼睛都直了,不過他年紀一大把了,也該收收心了,何況呀…”她跳起來拍了拍蕭千夜的肩膀,調侃道,“何況呀,漂亮姐姐已經被人搶了!”
“你家叔看起來很年輕啊。”云瀟拉住她,生怕她被擁擠的人群擠走,白小茶眨眨眼,“他那張臉是騙人的,他自己說他幾千歲了,是靈鳳族的人!不過我總覺得他應該是在吹牛,誰不知道靈鳳族只有鳳姬大人一個了,我還沒有見過鳳姬大人呢,等那張賣身契的時間到了,我也要去百靈大會見一見她!”
“靈鳳族?”蕭千夜神色一緊,一把將她拉回來,“剛剛那個人是靈鳳族的?”
“哎呀——疼呀!”被他的手捏的生疼,白小茶齜牙咧嘴的甩開他,奇怪的看著這個人,“你這人怎么這樣?不會說話就算了,出手這么沒輕沒重,不知道人家還是個小姑娘嘛?你…哎,你要去哪?”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蕭千夜已經牽住云瀟著急的原路返回,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靈鳳族果然還有其他人活著,這個人一定和祭星宮里那個解開倉鮫封印的人有關!
難怪他看云瀟的眼神一直另有深意,是已經發現了她身上的秘密了嗎?
該死!自己竟然沒注意到那個人是靈鳳族!
他憤憤的咬緊牙,白小茶連忙撲上來抱住兩人,慌道:“你要干嘛去呀?不是說好了要去長樂坊救那條人魚嗎?”
“你和他到底什么關系?”蕭千夜厲聲質問,這個小丫頭莫名其妙撞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要把云瀟引到那個人面前。
下一刻,他手里的劍靈再也控制不住,暗暗抵在了白小茶的腹部,一字一頓冷聲逼問:“你又是什么人?”
一瞬間就感覺到有什么鋒利的東西抵住了自己,那雙眼睛閃爍著滲人的冰藍色,即使隔著面具她也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惹怒了對方。
“千夜…別。”云瀟默默按住他的劍靈。
千夜?蕭千夜?白小茶這才驚得臉色慘白,這個人是帝國軍閣的現任閣主,蕭千夜?
不會吧?她在海市蜃樓打雜四十年了,往年都是鏡閣閣主會來,軍閣閣主和墨閣閣主是從來都沒有來過的啊!
“別,會引起騷動的。”云瀟謹慎的提醒,果然已經有好熱鬧的人探著腦袋在往這邊看了。
蕭千夜強忍著憤怒收回了劍靈,手上的力道可是一點沒減,他拎著白小茶,壓低了聲音:“帶我去找剛剛那個人,再耍花招,我就把你帶回軍閣處置!”
“進、進不去的,現在進不去啊…”白小茶指了指中央的高樓,“他住在那里面,要等子時過了才能進去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一間,他又不是海市的常客,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是海市的常客會跟你這么熟?”蕭千夜再度用力,白小茶被他捏的眼淚直流,哭道,“我說了我是被賣給他的嘛!賣身契一百年,前四十年被他抵押給了海市,做了個打雜的丫環,好不容易老樓主死了他回來接我,結果又遇到了你們!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們的,他說了只要把你們帶過去買個面具,就可以給我減三十年…”
聽到小姑娘這樣的哭聲,蕭千夜才是微微松了手,海市蜃樓里的人口販賣數之不盡,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快放手,一會骨頭都被你捏碎了!”云瀟連忙呵斥了一聲,彎下腰給她擦去眼淚。
蕭千夜默默思考著,忽然眼眸一亮,問道:“你說你在這海市蜃樓里四十年了,那你一定知道去年老樓主是怎么死的?新接任的又是什么人?”
“我…”白小茶抬眼看了他一下,倒吸了一口寒氣,連忙一五一十的回答,“去年海市蜃樓結束后,巨鰲就像往年一樣沉入深海了,可是它好像是迷路了,然后在南面滄瀾海那塊撞上了海底的火山口,這一撞就把外面防水的膜撞破了,恰巧老樓主當時在鰲頭上,直接就被卷進了深海,連遺體都沒找回來。”
“迷路?”蕭千夜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白小茶趕忙拍著胸脯保證,“我可真的一句假話都沒說啊!巨鰲是有自己固定的航線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迷路了,好在里面的蜃樓還有一層防水膜,這才勉強保住了,至于新來的那個人,我也沒見過,他從來沒從蜃樓里出來過,不吃不喝的,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高人。”
“剛才那個人和新來的樓主認識嗎?”蕭千夜固執的追問,白小茶皺著眉頭搖頭,“我就是一個打雜的丫頭哎,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臭大叔四十年沒來過海市了,一來就住進了蜃樓,我猜…可能是認識吧。”
靈鳳族和海市的新主人相識,海市又窩藏逃犯,如此算來,這一次的海市蜃樓果然還是有問題!
蕭千夜焦急的看著中央的高樓,大哥應該是和公孫晏一起的,他們是樓主親自邀請的肯定一早就已經進去了,如果海市的樓主真的有問題,大哥他們就會有危險!
必須趕緊和他們匯合才行!
“喂,丫頭,我現在就要進蜃樓,你有什么辦法嗎?”他轉而又將目光對準了白小茶,敲著劍柄,威脅道,“要么帶我進蜃樓,要么跟我回軍閣,你自己選吧。”
“你、你不講道理!”顯然知道軍閣是個什么地方,白小茶頓時亂了分寸,委屈的罵道,“我又不是故意騙你們的,你欺負我一個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臭大叔算賬,本來就是他的主意…”
“我就是要去找他算賬。”蕭千夜分毫不退步,雖然知道逼迫一個小丫頭不一定有什么效果,可是到了眼前的線索無論如何也不能這么斷了!
白小茶被他逼急了,也不管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喝道:“那你現在就去長樂坊,那賭坊的老板娘和老樓主是舊相好,她肯定有辦法!”
“還是長樂坊?”蕭千夜疑惑了一下,“你該不會又想把我們引過去吧?”
“你愛信不信。”她生氣的瞪著他,指著遠處一家鼓聲震天的閣樓,“海市里這么多黑店,憑什么她家的生意最好?還不是靠著老樓主在背后撐腰,現在老樓主死了,老板娘肯定早就想辦法要去勾搭新樓主了,我可提醒你,那老板娘是海市里出了名的辣婆娘,我看你敢不敢像對我一樣跟她說話,哼!”
“你也一起,別跟我耍花樣。”蕭千夜再度拎起白小茶,也不管云瀟阻攔,拖著她就往鼓聲方向走去。
一進長樂坊,只見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皮鼓,十二個鼓手在那邊跳邊敲,圍著這個大鼓,旁邊又放了十幾張小鼓,每張都擠滿了人。
長樂坊的賭徒們玩的就是最簡單的擲骰子猜大小,可就是著看似簡單的游戲,竟能讓這里里外外幾百號人雙目通紅,爭先恐后的繼續押注。
蕭千夜一貫討厭賭徒,他厭惡的捏住鼻子,賭坊內混雜的酒氣味,汗腥味,甚至還有口水飛沫的怪臭味,無一不讓他感覺胃里惡心翻滾,隨時都要吐出來。
白小茶這才得意洋洋的掃了他一眼,嘲諷道:“果然出身高貴的軍閣主見不得這些下三濫的東西,那你一會看見坊主…可千萬要控制住自己哦!”
話音剛落,中央的大鼓齊齊重擊了三聲,隨后竟突然安靜了下來,從大鼓的中心裂開一個洞,有什么東西晃晃升起。
整個賭坊也在這一刻平靜起來,賭徒們紛紛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中央。
大鼓上站著一個人,她身著華麗又厚重的禮服,連腰身都被遮掩了下去,頂著一個巨大的發髻,上面插滿了琳瑯滿目的華麗珠寶,幾十根明艷艷的步搖搖搖晃晃,甚是繁重。
“喏,那就是坊主了。”白小茶用力推了推蕭千夜,臉上又出現了不懷好意的笑。
她緩緩轉過來,忽然高高的踢腿,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在眾多賭徒瘋狂的尖叫中,開始搖動手上的骰子。
蕭千夜確實是驚住了,因為他竟然一時沒分清大鼓上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若是以衣著來看,那應當是個女人,但是她喉間隱約可見的喉結,又分明說明那是個男人。
“嘿嘿…”白小茶看見他預料之中的神色,忍不住笑出聲,蕭千夜暗暗捏著她,冷道,“你又耍我?”
“沒啊,她真的是坊主!你只要贏了她,就可以單獨和她喝一杯!”白小茶連連擺手,暗戳戳的推了他一把,“別傻站著了,快去猜吧,她一天就猜這一把,還不一定選你陪她玩呢!能不能把握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大鼓上的坊主已經注意到了他,雖然帶著面具,見識過人的坊主還是立馬就察覺到臺下的人不是一般人。
“這位小哥哥…可愿意陪奴家玩上一把?”她一開口,那顯然是個男人在捏著嗓子說話,白小茶興奮的拍手,“喂,她喊你呢!哇撒,不愧是長樂坊的坊主,好眼光啊,這都能選中你…”
“沒事,去吧。”云瀟輕輕握住他的手,眨了眨眼睛,“我玩擲骰子最拿手了!”
蕭千夜只好硬著頭皮上去,云瀟一直拉著的手,順勢也擠上去了。
坊主放下手上的骰子,做了個請的手勢,蕭千夜猶豫了一些,猛然瞥見鼓下隱約閃爍的青光,云瀟輕輕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小”字。
“小。”他當機立斷,坊主眼眸一沉,打開蓋子,眾人全部湊了上去,紛紛鼓掌,同時周圍的鼓手們也再次開始敲起來。
“小哥哥里面請吧。”她優雅的收回道具,細長的眼眸也不經意的瞥了一眼云瀟,嘆了口氣,“小姐姐也一起吧。”
“你們自己去,坊主可沒喊我。”白小茶幸災樂禍的就想跑,蕭千夜一把拎住她的衣領,坊主冷笑一聲,繼續說了一句,“小丫頭也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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