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午,小秦樓里越來越吵鬧,大堂里的人也聚越多,蕭千夜坐如針氈,推開窗子查看街道上的情況,忽然目光一縮,眉峰皺起。
北岸城只有兩條主道,玄武大道橫貫北岸城東西向,連成了北岸城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而南北走向則是連接羽都和魑魅之山的朱雀大道,如今這兩條街道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而混雜在其中的一襲紫金色軍裝卻深深的刺進了他的眼中。
那件紫金色的軍裝,仿佛是為了襯托如今的明澤王朝,是禁軍的特有的制服。
禁軍的人?距離抓捕逃犯的最后時限還有一天半,禁軍竟然提前入城了?
蕭千夜面色鐵青,北岸城位于羽都沿海,是一座狹長的沿岸城市,其實除去繁華的中心城區,在其周圍還有群星羅布的各個附屬郡縣,軍閣的管轄區域只有中心城區,周圍郡縣則是交給了禁軍第二分隊,早在幾天前,在那里待命的帝都禁軍第二隊就已經開始集合,隨之準備進城交接軍閣的追捕任務。
禁軍是沒有資格提前入城的,原本一個小小的二隊隊長,無論如何也不敢如此僭越。
不對…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上個月禁軍幾個分隊似乎有一次人員調整,禁軍總督高成川將自己的幾個侄子統一入了職,原二隊的隊長應該也換了人。
如果是高成川的人,那么不顧軍銜等級,提前招搖過市大搖大擺的進城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出去看看,你們在樓里呆著千萬別出去。”蕭千夜提起劍靈,不等云瀟阻攔,他已經一個箭步從窗子上一躍而出。
“跑這么快…”云瀟一跺腳,抱怨著,天澈豁然站起,目光驚恐的望向蕭千夜的背影。
紫金色軍裝!禁軍的人!
他猛然閉眼,腦中翻天覆地,感覺腳下一軟,靠在了墻上。
“師兄你怎么了?”被他的反應嚇到,云瀟連忙關上了窗子,只見天澈面色慘白,豆大的冷汗從額上滲出,手心冰涼顫抖,緊緊的咬住了嘴唇。
是禁軍的人…那身紫金色,是他在夢里也無法忘記的恐怖色澤。
為什么禁軍的人會在北岸城里,難道和十八年前一樣,這次的追捕任務也是同時交給了軍閣和禁軍?
不對…不是這樣!天澈緩了口氣,好不容易鎮定了情緒,他神情嚴肅,仔細思考著——十八年前數萬靈音族聚集在羽都,因為數量眾多才會交給軍閣和禁軍同時追捕,可是現在逃犯只有兩個人而已,作為軍閣閣主的蕭千夜都親自過來了,沒理由再調禁軍的人才對啊?
軍閣、禁軍和海軍是平級,軍閣的管轄范圍最廣,士兵將領也最多,帝都這么做的理由無疑只有一個,就是壓制軍閣的勢力!
想到這里,天澈這才是想起了蕭千夜的處境——蕭氏一族雖然是帝都名門,但是一直人丁稀少,如今天征府近乎全滅,是他接掌了軍閣,才能一個人撐起天征府,如果他任務失敗,恐怕不僅僅自己要受到嚴厲的責罰,更危險的是他背后岌岌可危的天征府吧?
蕭千夜來到昆侖山的第一天,就是身著軍閣的黑色軍裝,軍閣于他而言無疑是一個特殊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要成為軍閣的一部分。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默默攥著劍靈,不知作何感想。
“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云瀟擦了擦他頭上的冷汗。
“阿瀟…晚上你陪千夜去海市蜃樓,我會在海岸邊接應你們。”
“啊?”云瀟驚了一下,不知道師兄怎么忽然就改變了想法。
“你有術法基礎,你在他身邊是最合適的。”天澈也不解釋,一把抓住云瀟的手,認真的道,“你記住了,你身上的羽毛不能給其它人看見。”
“千夜也是這么說的…你們來來回回說了好幾遍了,是不是都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云瀟拉起衣袖,她的手臂上也長著稀疏的火色羽毛。
天澈沒有說話,云瀟眼睛一轉,忽然問道:“我在魑魅之山遇到了一群鳥人,他們長著人臉鳥身,身上全是羽毛,我以后也會變成那樣嗎?”
“你不會,別亂想。”天澈呵斥了一句,雖然心里沒底,還是正色道,“那是雙頭金翅鳥的分支,不僅有鳥人族還有人鳥族,人家手都是鳥爪的樣子,還會吃蟲子,你看看你的手,根本就沒有什么異常,你也不會去抓蟲子吃,對吧?”
“可說不定哪天它就變成爪子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她晃了晃手,嘀咕著說了幾句。
“你見過什么?”
“沒、沒什么!”云瀟連忙否認,尷尬的擺了擺手。
“真的沒什么?我怎么看你怪怪的…”天澈奇怪的看著她,云瀟慌忙拿起劍靈跑來,沖他做了個鬼臉,“我下樓去看看搖鈴局,師兄你先歇著吧!”
“你回來!別去和他們玩什么搖鈴局!”天澈皺著眉責備,云瀟已經眼疾手快迅速鎖上了門,一溜煙跑下樓。
天澈無奈,這個云瀟,一定又是去追蕭千夜了!這么多年了,即使蕭千夜從來沒回過昆侖山,她還是這么念念不忘!
云瀟才走出房門,就看見樓梯口站著的明溪太子,似乎是早就算好了她會一個人出來,太子胸有成竹的笑了笑,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太子殿下?”云瀟不以為然的走過去,明溪指了指樓下。
大堂里依然在進行著熱鬧的搖鈴局,只是從九樓望下去,完全看不清舞姬手上的竹竿挑了什么。
云瀟白了明溪一眼,連忙說道:“我、我就說說而已,我才不會去玩那東西呢!你是太子,你也不管管嗎?樓下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經事…”
“我倒是想管,可金主得罪不起啊!”太子樂呵呵的,一點沒有架子,扔給她一個面具,“走,我帶你去玩一把。”
“我不去,我還要去找千夜呢。”
“找他干什么?外頭禁軍入城了,他忙著呢,你別添亂了,走,跟我去玩一把。”明溪太子數落了幾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著她從九樓一路狂奔!
“喂,你…”云瀟被他嚇了一跳,方才那個公孫晏還說太子身體不好,這哪里是身體不好的樣子,這身體簡直不要太好行嗎?
高臺上的舞姬已經換了人,化著一樣濃厚又古怪的妝容,明溪太子湊近她的耳朵,小聲說道:“姑娘知道她們這種妝容是哪里來的嗎?”
“我怎么會知道?”
“也對,你不是飛垣人。”明溪太子點點頭,“這是東冥的占星師用來占卜時會化的妝容,東冥崇尚司星術,幾乎家家戶戶都會點,而東冥鏡內最大的門派叫‘蝶谷’,藏有至寶八荒琉璃司星儀,這些舞姬都是當年蝶谷的門徒,后來蝶谷散了,這些人被晏公子收留成了舞姬,你別看她們好像是隨便把東西給客人看,其實要給誰不給誰,早就有數了。”
“所以剛才那個宓婭就是故意把水球給千夜看的吧?”
明溪太子呵呵的笑了起來,一把拎住她,走向了人群中間。
“你干什么呀!我說了我不玩!”云瀟小聲的罵了一句,掙扎著想要離遠一點。
就在這時,舞姬的動作停了下來,竹竿也停在了他們面前。
“啊?”云瀟愣了一下,一抬頭,旁邊的伙計又端著金鑲玉的碟子一臉諂媚的走來。
“你!”她狠狠瞪了太子一眼,明溪正在一旁偷著樂,指了指碟子上的東西,示意她繼續猜。
“姑娘,請——”伙計拿起搖鈴冊遞給她,云瀟沒好氣的接過冊子,只見上面寫著“紫韻龍紋玉”,標價黃金一萬兩、五萬兩、十萬兩!
她暗暗看著明溪太子,企圖對方能給點提示,高臺上的舞姬輕咳一聲,嬌膩膩的道:“可不能給提示哦…”
明溪太子揚揚眉,竟然索性背過身去,她只能自己仔細端量著那個東西,看起來像一個暖手爐,上面用紫玉雕著一條云龍。
云瀟努力回想了一下,紫玉在中原挺常見的,似乎是一種辟邪之物,雖然雕刻精致,但那畢竟只是一個暖手爐,怎么的也應該值不了十萬兩黃金吧?但是這小秦樓是家黑店,肯定也不會賣的很便宜,想到這里,她心一橫指著中間的價格:“五萬兩,就這個。”
客席上的人也在認真討論著,有的點頭認可,也有人覺得不對。
“小二,揭榜——”舞姬高喝一聲,從二樓扔出來個卷軸,那舞姬一把接住,緩緩打開。
大堂里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緊盯著舞姬的手。
“紫韻龍紋玉,黃金——十萬兩!”
“這么貴?”云瀟嚇得合不攏嘴,趕忙拿起那個暖手爐,“你們也太過分了吧?這么一個小手爐,就算是用上了最好的紫玉也值不了這個價的!你們、你們分明是在欺負人!”
“呦,小丫頭說的不錯,可你知道這暖手爐是什么來頭嗎?”舞姬將卷軸扔到臺下,從她手上搶過紫韻龍紋玉,“這是當今太子殿下親自選材,贈與鏡閣閣主公孫公子的禮物,雖然只是一個手爐,可是絕對價值黃金十萬兩!”
“值!絕對值!”人群里赫然爆發出吆喝聲,一個圓滾滾的大商人懊惱的拍著大腿,“太子爺和公孫公子的東西,哎!你這小舞娘怎么不直接挑給本大爺看!你給一個丫頭片子她懂個屁!哎,可惜了可惜了!”
云瀟不服氣的瞪著明溪太子,這分明是他們商量好的聯合起來騙她!
“姑娘可還是要以物相抵?”舞姬不懷好意的笑著,云瀟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捂住了脖子上的東西。
“我來付錢吧。”明溪太子已經笑得快要憋不住,他努力隱瞞著身份,“按小秦樓的規矩,猜錯了就按三倍買下,那就是三十萬兩黃金,一會讓人跟我去附近的銀樓取吧。”
“哎——等等!”方才的大商人連忙跳了起來,一把摘下了面具,趕緊問道,“你能買,那我也能買,這是太子爺送給公孫公子的,不行,我要買,我出四十萬兩!”
“這…”舞姬猶豫了一下,原本小秦樓當然是價高者得,可她明顯就知道明溪的身份,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五十萬兩。”明溪分毫不讓,云瀟趕緊拉住他,小聲道,“你有病啊?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買它干什么?讓給那商人不好嗎?”
“那可不行,我買了可是要你來還的。”
“你有毛病?我還不起啊…”云瀟苦著臉,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想干嘛。
“那就五十萬黃金,這塊紫韻龍紋玉是這位公子的了!”舞姬趕忙搶在大商人面前接話,又趕緊給一旁的伙計使了個眼色,不等氣急敗壞的大商人再說話,臺下的一群托已經吵吵鬧鬧的開始起哄,又推推冉冉的順勢把明溪太子和云瀟架了出去。
前腳才出了小秦樓,明溪太子拉著云瀟又從后門拐了進去,小心翼翼的回到九樓的房間里。
“我還不起!”云瀟氣不打一處來,正要推門回去休息,太子連忙攔下她,正色道,“你不是可以以物相抵嗎?”
“嗯?”她疑惑了一下,眼睛一點點瞪大,“繞了一大圈,你是要打我那塊玉的主意?”
“你不是說那是昆侖的神守白澤相贈嗎?”
“那是…”云瀟糾結了一下,嘖嘖舌——神獸相贈只是她隨口編出來的,那是在情急之下沒辦法,否則娘給的這塊玉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拿出去換別的東西!
“飛垣也有很多神獸,但是還真的沒有白澤呢。”明溪太子再度懇求,“你可是欠我五十萬兩黃金,一輩子都還不清吧?我只要你身上那塊玉而已,挺劃算的啊…”
“那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你故意騙我去玩搖鈴局,還好意思說我欠你錢?”
“那你還不還錢?”
“我…”被他問的愣了一下,云瀟扳著手指算賬,五十萬兩,還是黃金,別說一輩子了,下輩子她都還不起吧?
明溪太子輕咳一聲,想了想,忽然又道:“這樣吧,哪天你要是回中原了,我就把它還給你,怎么樣?”
“真的?”她將信將疑,明溪太子連忙點頭,指了指房間,“你不信?一會我就給你立字據。”
“那、那好吧。”云瀟無奈,摘下脖子上的紅玉遞給他,又小心的囑咐,“你可拿好了,要是我回去的時候你弄丟了,陪我五百萬兩黃金都不行!”
“你可真會算賬啊…不過,我答應了。”明溪太子輕輕一笑,沖云瀟擺了擺手,“姑娘還是休息一會吧,今晚可是睡不了的。”
“哼。”云瀟氣呼呼的推開門,再也不想跟他廢話一句,明溪太子陡然間收斂了笑容,那塊紅玉在他的掌下,中央的明月一點點彌散出奇妙的靈光。
“沉月…”他默念出紅玉的名字,這是帝都失竊多年的至寶,怎么會在一個中原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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