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云瀟拉著他的叫了他一聲,早在來之前師父就曾經說過,他是飛垣名門之后,如今也早已經有了另一個身份——帝都三閣兩宮之一,軍閣的現任閣主。
蕭千夜轉眼就鎮定下來,再看天空,方才還明晃晃掛在正中央的太陽已經開始夕陽西下,夜色逐漸降臨。
他一早就已經出門,之前并沒有和下屬打招呼,也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陣中困了這么久!
然而他一開口,又不由得換了一種說辭:“我們從這里沿路找回去,出了古樹林會到達一片草海,過了草海就是北岸城,雪山中今晚是萬萬不能再去了,最近是異族人十年一度的‘百靈大會’,你之前遇到的藤妖和雙頭金翅鳥都是為此才會出現在這里,如果到了城里還沒有找到天澈,明天我會派人過來接著找。”
“百靈大會?”云瀟疑惑的問道,“天澈不會有危險嗎?”
“他——應該不會。”蕭千夜苦笑了一下,同門師兄特殊的身份只有他這種飛垣本土人才會知道,那是一旦暴露就會面臨殺身之禍的身份!
隨后,他仰起頭尋找一同前來的天征鳥,鳥鳴聲忽遠忽近,卻始終不見蹤影。
他有些疑惑望向青衣女子,對方擺了擺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條豎線,說道:“你是不是在找那只大鳥?我記得是師父拜訪飛垣的時候送給你的,但是我們還被困在陣中,它進不來的。”
“還在陣中?”他瞬間又提高了警惕,這才感覺到周遭確實有點不對勁——太安靜了,現在是夏末,又恰逢百靈大會,古樹林里怎么也不可能一點聲響都沒有才對!
“這是鏡門之陣,你方才所在的位置是里鏡,現在雖然出來了,可還是在陣中呀。”云瀟提醒了一句,指著那條豎線,小聲嘟囔起來,“早就讓你好好學了,還在你遇到了我,不然起碼得困個十天半月出不去,如果說這條線就是鏡門法陣,它的里面是可以肆意捏造的假象,外面才是鏡子照出來的真實世界。”
蕭千夜嘖嘖舌沒有反駁,其實倒也不是他年少之時不愿意學習術法之道,只是他確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久而久之便將重心放在了劍術上。
他尷尬的輕咳了幾句,問道:“那現在要怎么出去?我在城里…還有些重要的事情,不能耽誤太久。”
“天之涯的事情嗎?”云瀟倒是直言不諱,“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師兄以前可是專心修道,從來沒想過來飛垣,這一次誰勸都不管用,掌門師父都攔不住…”
“上個月帝都的大牢里跑了一個人,不僅如此,他還把碧落海下天之涯的囚犯一并劫走了。”蕭千夜頓時語氣嚴肅,又問:“天澈是不是根本沒有告訴你真相?飛垣和中原極少往來,就一個海口給固定的商隊走走生意,你們是從哪得知天之涯事件的?”
隱約察覺到對方話中有話,云瀟湊近一步,道:“他只是說來找人的,具體的也沒有告訴我。”
“他要找的人可是有些麻煩…”蕭千夜自言自語的,隨著夜色降臨,古樹林更加陰冷潮濕,暗青色的土地出現微弱的波動,就好像是潮涌一般。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按住了手上的劍靈,多年的修行讓他們敏感的感覺到地下有什么活動的生物在迅速逼近。
地底的魔物發出警告的吼聲,一根“地刺”毫無預兆的刺出,云瀟匆忙閃開,然而那根刺卻像是活物一般,一擊不中之后,竟如靈蛇的尾巴一般橫掃而來!
不出一會,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又是一條巨大的地刺猛地抽出,云瀟的目光緊隨著它的走向,下一刻,青魅劍赫然出現在離開地面十余米的高處,她踩著古樹高高跳起,一劍刺穿了那根巨枝!
然而青魅劍刺入之后被吸住一般無法動彈,她方用力想拔出劍,背后一黑,不遠的地方又出現了一只同樣的觸角迎面砸來!
云瀟踉踉蹌蹌的往后退去,翻身落回地面,身邊已經不知不覺的聚起四條巨大的觸角,被洞穿的那條觸角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依然挑釁的揮舞著。
蕭千夜點足跳起,先是拉了她一把,隨后左手一翻,抽出觸角上青色的劍靈扔還給她,隨即右手瀝空劍連續揮動,擊退魔物!
“是藤妖。”蕭千夜正色提醒,劍氣勾起屏障,心底卻泛起了疑云——藤妖雖然體型巨大,但是性情溫和,不是兇殘之物,即使百靈大會臨近,也萬萬不應該主動攻擊人類!
他隨即就注意到了云瀟的異常,瞳孔頓縮,不可置信——在被觸角撕裂的衣領下,豁然露出了火紅色的羽毛,一根一根長在雪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云瀟匆忙甩開他的手,緊緊的捂住衣領往后躲避,驀地咬住唇,神色有些痛苦——身上傳來熟悉的疼痛感,她來到這座孤島不過半日,那些東西就愈加按耐不住了。
“你…”蕭千夜才想問,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目光閃躲,不敢直視蕭千夜,而藤妖也在這一擊過后迅速鉆入了地底不見了蹤影。
她在害怕?雖然已經多年不見,但她竟然會在自己面前,如此害怕?
皺眉思考的剎那,蕭千夜腦中不由得回想起當年那個毛遂自薦的女孩。
她出生于昆山,成長于昆山,她的母親秋水夫人是四峰主之一,但是夫人不僅未傳授她劍術,甚至連昆山的心法也是絲毫不讓她沾,這個女人固執的讓自己的女兒學習女孩子該學的一切,讓她飽讀詩書,卻始終禁止她沾指任何武學。
她本人對此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原本秋水夫人居住的論劍峰就遠離昆侖山主宮,她也落的清靜,像個與世無爭的大小姐,過著無憂無慮卻又和昆侖一派格格不入的生活。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自己來到昆侖,遠在外地云游的掌門姜清突然返回,毫無預兆的將他收在了自己的門下,并且將他的起居安排在了論劍峰!
這么多年來,秋水夫人居住的論劍峰從未安排弟子入住,而這一次掌門的決定卻是讓人無法捉摸,得知這件事之后,一貫態度強硬的秋水夫人沒有說話,最終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點頭默許了掌門的做法。
第二年,她在論劍峰看他練劍整整一年后,終于毛遂自薦的也拜在了掌門姜清門下,從此以后這個女孩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師妹,和天澈一樣,是自己唯有的兩名親傳同門。
現在想起來,她確實有些不同尋常之處,最讓他不解的,就是能通鳥語。
然而也僅限于此,說起來奇怪,除了天上飛的鳥兒,地上走獸的話語她又是完全聽不明白。
如今她的身上竟然真的長出了火色的羽毛?
“讓我看看。”他壓低了聲音,仍然是堅持往前一步想要細細察看,不料指尖剛觸碰到衣領就被云瀟打開了手。
仍是不甘心,蕭千夜追問道:“是當年…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傷嗎?”
“不是!”她毫不猶豫的打斷蕭千夜,想起當年的往事,臉頰瞬間潮紅,連忙又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你別多管閑事了,先找到出路再說吧。”
“阿瀟——”他跟上云瀟,腦子里的記憶翻騰倒海——云瀟是秋水夫人的女兒,但是沒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夫人曾在年輕的時候下山云游,在返回昆侖之際就已經懷有身孕。
秋水夫人也曾經飛垣逗留了很久很久,甚至在這座孤島上,留下了自己抹不去的印記。
他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多少隱情,秋水夫人的過去也是昆侖山上大家心照不宣避而不談的事情。
他一早就隱約察覺到云瀟的身世,或許也跟這座孤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甚至也可能會和島上形形色色的異族人有關。
對他而言這其實并不是一件好事,飛垣上的人類和異族人僵持已久,這過往的恩怨也在大星墜海的千年時間里愈演愈烈,天權帝繼位以后對異族更是深惡痛絕,恨不得將其一網打盡,他曾數次命令軍閣對異族進行滅族屠殺,甚至在后來帝都的法令里,已經明令禁止異族人出入天域皇城,這些過節越積越多,才導致了現在這樣劍弩拔張的敵對關系。
“想什么呢?真的和你沒關系,別亂猜了。”她赫然開口打斷了蕭千夜的思緒,也將方才的惶恐全數收起,這才露出了一如從前的清麗笑容,“藤妖似乎是這種鏡門法陣里唯一的活物,如果我沒有猜錯,跟著藤妖逃跑的方向追過去,應該就會有出口了。”
兩人順著藤妖逃匿的方向走去,沿途有很多擦肩而過的奇怪聲響,卻又像是隔著一層隱形的鏡子,什么也看不見。
“百靈大會…是有一百種靈獸的宴會嗎?”顯然是被周圍窸窣的聲音提起了興趣,云瀟眨了眨眼睛,“我聽說飛垣曾是天上的大星,它墜入到了海里之后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孤島,島上有很多靈獸,甚至有的還修成了人,變成了所謂的異族人,是這樣嗎?”
“嗯。”蕭千夜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傳說在云上有無數座飛垣這樣漂浮著的流島,而百靈只是一種說法而已,就現在我們了解到的情況,異族人已經有上千種了,靈獸就更多了。”
“好想去他們的百靈大會看看呢!”云瀟惆悵的嘆了口氣,蕭千夜苦笑道,“那還是算了,他們也不喜歡人類,你去了會有危險。”
“那天澈呢?”她話題一轉,擠了擠眼睛,又狡黠的回到最初的問題。
蕭千夜欲言又止,見她好奇的表情又不知該如何隱瞞,既然師兄自己都不愿意多提,那怎么也輪不到他來解釋吧?
更何況這個復雜的問題還不是他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
“還是不想告訴我?”云瀟推了推他,在昆侖,她也算是掌門師父的親傳弟子,是和天澈、蕭千夜同級的,可是兩位師兄各有隱瞞,相互之間更是互不往來,不僅不似同門,經常還有些箭弩拔張的火藥味。
“或許是天澈自己不愿意提。”蕭千夜嘆了口氣,他怎么說也是飛垣大陸上赫赫有名的軍閣閣主,可是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確實又是束手無策。
撇開別的不提,如果那時候沒有她,或許他早就已經成為昆侖山雪下一具白骨。
想到這里,蕭千夜的目光又猛然黯淡了下來,雖然僅僅過去八年,但是那時候的記憶很模糊,像是被人刻意的抹去了些什么,無論他怎么回憶,都會出現大片的空白。
他唯一記住的,是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自己的身體似乎發生了什么驚人的變化,有一只猛獸像要將他撕裂,甚至雙手都長出了奇怪的白毛刺,他在劇痛之下喪失了對身體的控制,一腳踩空跌落懸崖!
而在他終于清醒之后,發現自己平安的落在一處山谷里,懷中緊緊抱住他不放的這個女人,就是云瀟。
她的身上有幾處巨大恐怖的傷口,第一處自胸口到腹部豎切而下,第二處連接雙肩橫切,第三處第四處分別位于雙手掌心到手臂,第五處第六處則在腳踝至大腿,她像是被人生生割開,雖然傷口并不深,但是血流如注將他全身浸濕!
而最讓人不解的是那些劍傷的來源,那明顯是被她自己的劍靈“青魅劍”割開,也正因為如此,傷口上殘留的劍氣讓血液不會凝固,一直流到他清醒才慌忙的幫著止血。
在那之后,也不知她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刻意隱瞞了什么,云瀟再也沒有對他提過那一天發生的事,甚至連昆侖上下都沒有傳開。
但是那一天之后,掌門師父和秋水夫人看他的目光明顯沉重了許多,連一貫不和他往來的師兄天澈,都破天荒的來看望了他幾次。
蕭千夜心里比誰都清楚,師兄的并不是為了他的傷而言,以師兄的身份,他更像是在調查著什么。
不久之后他因家中傳來的噩耗提前結束了昆侖的修行,在整理完行囊之際他就已經做好了此生不再踏足中原的準備。
“呵…”不知為何,蕭千夜忽然發出一聲苦笑,明明有了那樣的覺悟,為什么還是會在接到風魔來信的一瞬間就深信不疑?為什么還會像現在這樣毫無準備的落入別人設計好的陷阱?
他心里終究是放不下,甚至無比期待那封信是真實的,哪怕在這樣緊急的時刻,也還是想再次見到她。
隨后他的思緒被云瀟興奮的聲音打斷:“快看前面——”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有一團奇怪呈螺旋狀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