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轉了個身,卻沒有往軍閣方向走去,反而是一路往外,離開了內城。
皇城內外圍起了一座高大的城墻,將皇室和眾貴族隔開,出了這道門,圍繞整個內城,外圍府邸一座連著一座,雖然分布密集,但是很少有人會出來閑逛,即使現在是正午,貴族區也僅有例行巡邏的守衛在來回查崗。
他一眼就看到了天征府門口的兩個熟悉人影,三郡主蹦蹦跳跳的,開心的朝他沖過來,這次倒是沒有直接掛在他身上,而是故作矜持的拉著手,眼睛轉的飛快:“千夜你回來啦!我就說了你忙了一大早肯定會直接回來的,暮云還不信我,你看,還是我的占星術比他的經驗更準吧?”
“少閣主,我攔不住她…”暮云嘖嘖舌,也沒想到蕭千夜真的會如三郡主算的那樣會回來,尷尬的撓了撓頭。
“你都攔不住,那就更沒人攔得住了。”蕭千夜無奈,暮云能夠常年駐守軍閣本部,實際上因為他是陪都洛城城主的兒子,因成績優秀在六年前秋選后才進入軍閣,老城主不放心唯一的兒子在外顛簸受罪,借著雙極會的名義給他施壓,逼著他不得不把如此優秀的人才留在天域城,正將級別需要鎮守四方,最后只能封了個副將守著帝都這個常年沒人的軍閣本部。
不過有個貴族公子坐鎮本部倒也不是完全浪費,至少在他不在的時候,能游刃有余的對付一些突發事件。
“進來坐會吧。”他忽然松了口,打開了天征府的大門。
“啊啊啊啊啊!你肯讓我進去了!”朧月受寵若驚,四年了,她提親四年了,蕭千夜從來就沒放她進過門過啊!
“少閣主,這…”暮云也驚住了,自八年前天征府滅門案以來,這座府邸就對外徹底的鎖上了大門,除了他們兄弟兩人,再也沒有外人進去過!
“好久沒打掃了,可能會有些臟亂。”蕭千夜并不在意,門“吱”的一聲,發出了很久沒有打開過的聲音,朧月趕忙鉆了進去,生怕下一秒他就會反悔。
下一刻,三郡主對著空蕩蕩的前院,“哇”的一聲,皺起了眉頭——那是真的什么也沒有,連個花草樹木都沒種,就一大塊平坦的磚石,一眼就能望見正廳。
院子里很干凈,不像是常年沒人打掃,但是死氣沉沉,沒有一點生氣。
“沒有下人嗎?”朧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甚至還能聽見自己微弱的回音,不禁有幾分害怕,她跟在蕭千夜后面,死死的拽著他。
“下人?確實沒有。”蕭千夜倒是早就習慣了,“我和大哥都不在天域城久住,沒必要用下人。”
朧月奇怪的看著他,六王爺府邸有三百多個下人,每天光是伺候她的人就十多個,這天征府好歹也是軍閣主的府邸,怎么可以如此冷清?
她好奇的觀察四周,聽哥哥姐姐說過,天征府八年前遇到過一場詭異的火災,當時在府內的所有人都死了,連尸體被燒成了灰燼,可是如今看起來,磚石還是正常的青色,墻壁也沒有被燒過的痕跡,根本不像是傳說里遭遇過火災的樣子啊!
她心里疑惑,但嘴上還是識趣的知道不能提,蕭千夜眼神黯然,在知道所有真相以后再次回來,心里卻是空蕩蕩的,就像這個空曠的前院一樣,什么也沒有。
為什么會這樣呢…即使在大哥說出真相的那一刻,他也沒有真的想過要傷害他。
兇獸的本性,就是對殺戮如此輕易釋懷的嗎?
“啊…我、我給你占個星吧!”一瞬間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朧月連忙轉移了話題,拉著他來到大堂里,認真的道,“月圣女收我做徒弟了!教了我好多好多占星術呢!”
“我一貫不信這些。”蕭千夜婉言謝絕,朧月卻不肯善罷甘休,急道,“你不信?那我、那我先給他占一卦,要是應驗了,你就必須讓我也占一次,賭不賭?”
暮云黑著臉,念叨著:“關我什么事啊…”
“你過來!”朧月毫不客氣的翻開他的左手,有模有樣的在他掌心畫圈,嘴里還在念念有詞的嘟囔。
“跟個神棍一樣…”暮云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感覺到掌心有些溫熱,似乎真的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在游走。
三郡主歪著腦袋仔細看著,不時的擠眉弄眼,其實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畢竟她入門也才半個月,月圣女只教了她最想學的姻緣占而已。
“伴星…有伴星出現了,你訂婚了?”好不容易看出點眉頭,朧月小心的試探道,“我算的準不準?你、你訂婚了!”
暮云臉頰一紅,竟然真的被她猜中了!
朧月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居然蒙對了?看來自己還是有點占星的天分的嘛!
“恭喜了。”蕭千夜看出屬下的變化,知道必然是被說中了,暮云趕忙抽回手,尷尬的解釋,“并非屬下有意隱瞞,只是對方小姐還未到年紀,婚事是家里人提早訂下的,還得再過幾年…”
“嘻嘻,反正我算對了,千夜,你可不能反悔!”朧月美滋滋的搓著手,心里樂開了花,她好不容易求著月圣女收了自己做徒弟,就是為了找機會算一算和蕭千夜的姻緣,畢竟她從十一歲起就不斷的跟他提親,卻一直被無視拒絕,如果占星的結果證明自己和他是有緣分的,蕭千夜或許就會更重視她一點了吧?
朧月抬起眼角偷看他,卻見蕭千夜已經伸出了左手。
“你同意了!”她又驚又喜,蕭千夜點點頭,似乎是真的來了興趣,“我可見不到月圣女,有幸見到她的弟子,自然不能錯過。”
“過、過獎了。”朧月羞紅了臉,雖然知道他只是在玩笑,還是趕忙依樣畫葫蘆,在他掌心也畫起了圈。
好冷啊…這個人的手心好冷啊。
朧月屏住呼吸,仔細的去看他掌心模糊不清的星位——不對呀,她算的明明是姻緣卦,為什么這個人的掌心里出現的卻是另一種星象呢?
一顆黯淡的主星,兩顆死氣沉沉的輔星,這是什么東西?
朧月焦急的尋找,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滿是大汗,伴星去哪里了?這個人竟然沒有伴星?
“如何?”見她臉色有異,蕭千夜泠然神色,默默問了一句。
“啊?”朧月抬眼,正巧撞上他的眼睛,大吃一驚——藍色的眼睛?蕭千夜的眼睛變成的藍色?
再等她定睛細看,她發現剛剛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
“占完了嗎?”他忽然有些焦急,催促了一聲,朧月再度看了一遍,是真的沒有伴星…這個年輕有為,被帝都列為表率的軍閣主,難道終其一生都沒有相伴左右的人嗎?
“沒…沒找到。”她不敢輕易說出這樣傷人的結果,支支吾吾的打圓場,“我才學了半個月而已,剛剛也許是瞎貓碰見死耗子,現在又完全不靈了…千夜你別急,肯定是我學藝不精沒占好,我去求師父,讓她給你占…”
“不必了。”他抽回手,冷漠的搖頭。
其實這樣的結果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他心里想著的那個人,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活下去。
在飛垣有歷史記載的這上千年里,靈鳳族就沒有出過混血的后裔,即使鳳姬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會保住她,那也只是為了威脅他的籌碼而已。
“千夜,你別急嘛!”朧月小聲嘟囔著,“我不是要安慰你,但是剛剛那個星位,好像也不是姻緣位的,我本來就是個半桶水,肯定是哪里弄錯了,不知道算到哪里去了,對了,剛剛那個星位顯示,你身邊有兩個非常重要的人,無論什么時候,他們都會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是比伴星還要珍貴百倍的輔星呢!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何況你還有兩個!”
朧月雖然嘴上說的好聽,但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師父在教給她占星術的第一天就曾經說過,輔星極為少見,多半停在帝王星旁側,會以一種光輝耀人,僅次于帝星的姿態出現,然而蕭千夜身邊的那兩顆似乎都已經失去了生命力,一副隨時都會墜落的樣子。
“謝謝你了,朧月。”蕭千夜默默嘆氣,摸了摸三郡主的頭。
“啊…不用、不用謝。”朧月的臉頰瞬間通紅,一路紅到了耳脖子,他喊自己的名字了!四年了,這是蕭千夜第一次喊她的閨名!
“暮云,送郡主回去吧。”然后他轉口又換了副模樣,不等三郡主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暮云已經眼疾手快一把拎起她,箭步沖出了天征府。
“喂!你干嘛把我拎出來!”朧月不甘心的想跑過去,暮云連忙拽住她,小聲的道,“你就別去打擾少閣主休息了,他是昨天連夜從北岸城返回帝都的,一大早被丹真宮喊去驗尸,才出門又被陛下召見,姑奶奶您可省省心吧,看不到少閣主已經累得眼睛都黑了嗎?”
“哼,我當然看出來了,我明天再來總行了吧?”朧月氣呼呼的甩開副將。
“郡主,我送你回去…”
“不要!”三郡主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誰說我要回去了,我要去找師父問問剛才的星位,你別跟著我了,反正你也上不去望月樓。”
“沒人想跟著你好不?”暮云松了口氣,三郡主是六王爺府上的千金,刁蠻任性誰也管不了,他躲都來不及!
隨后,暮云忽然茫然的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天征府,那個孤身一人的少閣主,真的會如三郡主卦象所言的那樣嗎?
他入軍閣六年,雖然因為父親的阻止沒能像其他正將一樣駐守一方,但他心里對軍閣主是由衷的敬佩信服的。
他不敢說對蕭千夜有多了解,但以天征府多年在帝都的地位來看,巴結提親,試圖攀親結戚的人也不在少數,甚至天權陛下都一度想將自己的五公主明姝下嫁,只是少閣主出人意料的婉拒了。
看少閣主方才那般落寞的神情…果然心底是有一個不可能的人嗎?
三郡主急沖沖的趕往內城,遠遠的就看見一襲華麗的紫衣從目不能視的望月樓頂飄落,輕飄飄的落在她面前。
“咦,師父,您怎么知道我要來?”她好奇的問了一句,月圣女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一抬頭,面色可怕的讓三郡主倒吸一口寒氣!
“你、你剛剛都占了什么?”美麗的圣女容顏扭曲,連聲音都明顯走了調,用力搖晃著她,質問,“阿月,你剛剛都占了什么?”
“姻、姻緣啊…”三郡主被她捏的疼,又被她的樣子嚇壞了,“就師父你之前教給我的姻緣卦,我給千夜和暮云分別算了一次!”
這個小丫頭從拜自己為師的那一天開始就開始纏著自己幫她算姻緣,明明不過一個十五歲女孩,還就偏偏對這件事極其執著,可她喜歡誰不好,還就喜歡上了軍閣的閣主蕭千夜!
“你算到了什么?”月圣女瞪大眼睛,就在片刻之前,望月樓頂的星盤上赫然出現了一顆一閃而逝的帝星,那是飛垣大陸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明氏皇朝以外的帝星!
“就是一顆很黯淡的星星啊…”朧月小聲嘀咕著,“看起來都快要墜落了。”
不…月圣女感覺到一陣無名的恐慌,默默絞著法袍下的手,咬住了嘴唇——她一度懷疑是自己看錯了,那是一顆黯淡無光的星辰,卻又是整個星系的中心,甚至比祭星宮記錄的所有帝星都更為久遠。
“月圣女。”身邊赫然又飄來一聲嘆息,摘星樓的侍女盈盈拜倒,“星圣女請您去摘星樓,有要事相談。”
“我知道了。”她立馬就恢復了一貫的高冷模樣,悄悄彎下腰,在三郡主耳邊小聲叮囑,“方才的事情,千萬不能說出去,否則你和他們都會有殺身之禍,明白嗎?”
“嗯。”朧月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能從師父眼里看出罕見的嚴厲,連忙點頭。
月圣女整理好衣襟,跟著摘星侍女離去,同一時刻,日圣女從攬日樓上飄下,也跟著進入了摘星樓。
月圣女來到摘星樓頂端的時候,發現日圣女和星圣女都已經守在了門外。
“陛下在和貴客說話呢,請兩位圣女稍等片刻。”星圣女肩上的黑貓歪著頭,露出了讓人不適的笑臉。
月圣女悄然退開,心跳驟然加速,房間里面來了什么人?這種不安的感覺,甚至比七年前蝶谷滅亡的一天還要強烈!
七年前,在伽羅白教被軍閣的鐵蹄踏穿之后的一年,位于東冥鏡內的另一大門派蝶谷也隨之遭遇了滅頂之災,東冥擅長司星術,尤以蝶谷最為精準,在天權帝一聲命令下,駐東冥的空中三翼鳥軍團連夜偷襲,加上陸地辟火軍團的協助,蝶谷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覆滅!
而鎮谷之寶“八荒琉璃司星儀”卻在那一天失去了所有的預言之力,沒有給蝶谷門徒任何的提示,隨后就被帝都收入囊中,放入了祭星宮內。
她的姐姐蝶鏡,是當時的谷主,為了保住弟子的性命寧死不屈,當場自盡,后來,公孫晏找到她,將代表谷主之位的“冥蝶令”留給了她,而她也在公孫晏的安排下,成為了如今的“月圣女”。
冥蝶令上有姐姐的一半魂魄,她知道那是公孫晏所為,也是蝶谷特有的冥術,但姐姐每次只能清醒三天,然后就會陷入五天的沉睡。
公孫晏的目的她不得而知,也不敢違抗,但是在她擔任月圣女的這六年里,公孫晏其實并沒有來找過她,她像是晏公子安插在祭星宮的一顆棋子,卻又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月圣女每天的任務,只是日復一日的觀察著復雜的星象,看著星位的移動,為帝都預測禍福。
六年了,這樣的日子機械的重復了六年,直到片刻前,她終于觀察到了那顆一閃而逝的帝星。
月圣女暗暗咬牙,不敢妄自猜測——晏公子是在等著這顆大星嗎?她是否應該對房內的天權帝隱瞞事實?
可是…如果日圣女、星圣女也同時觀察到了那顆帝星,那么以占星為主的月圣女擅自隱瞞就是死罪!
怎么辦?
她赫然滲出了冷汗,全然不見那只黑貓正抬著頭陰森森的盯著她看,星圣女借著黑貓的口,呋呋直笑:“月圣女怎么了?里面那位大人的氣息讓你如此害怕嗎?”
月圣女回過神來,發現對方似乎只是誤解了自己,連忙順勢接話:“確實有幾分不適,星圣女,陛下這是接見的什么人?”
“一個異族人。”黑貓扒拉著嘴,舔著自己的爪子,“一個比所有異族人都更高貴的異族人。”
星圣女話中有話,沒有言明,月圣女也趕緊閉嘴不再多問。
從緊閉的房門中,隱隱透出一股讓她心慌的火焰氣息,冰涼窒息,卻仿佛能灼燒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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