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碧如忽然感到自己老了,從看到張瀟明亮卻又深不可測的眸子一刻起。
盡管她修養高深,看上去依然身材婀娜,年近六旬面貌卻如二十許人一般稚嫩。即便是瞎子也能從她充滿誘惑和朝氣的聲音里聽出美人兒的靈秀韻味。但老了就是老了,年齡到了心態就謹慎持重了。再無當年不讓須眉的果斷豪邁。張瀟的大手筆印證了一個事實,前浪終歸是前浪,后浪洶涌而至,前浪根本擋不住。
她不喜歡這個事實,不甘心就這么接受。但她暫時又想不出什么辦法拒絕這可怕的后浪。就在不久前,她的前浪曹修道剛剛被這后浪拍死在沙灘上。而曹修道的前浪夢魘和葉無影也一同遭了毒手。
她很清楚張瀟不會輕易放過自己,之所以沒有立即動手,絕不是因為忌憚葉玄對她的那點香火情。這小子連蓋博都敢下手,又豈會在乎葉玄的態度。也并非是因為葉凡為她說了情。或許有這兩方面的原因,但一定不是主要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她和老秦氏都還有用,這個要與天下異人的名門正道為敵的年輕人需要盟友。
秦碧如在老秦氏的大船上招待張瀟等人。甲板上擺放桌椅羅列杯盤,茶點水果一應俱全。
“新朱雀妖國會定都在赤城。”張瀟語氣淡然,手按船舷望著對岸的烽煙,慢悠悠道:“十八行的總部也會從北地挪過去,我知道老秦氏在八百里死海有一批人,如果不肯加入朱雀妖國,就只好盡數消滅。”
“退出長安,進駐赤城,加入朱雀妖國,這么重要的決定,不是我一個人能做的。”
“你可以先考慮一下,跟其他人商量后再做決定。”
張瀟又轉臉看向坐在一旁埋頭品茶的婆娑天奴。
茶名龍舌涎,茶湯金亮亮的,色澤動人,香氣縈繞,滿室皆香。這種茶采自馬南山中一處龍居福地,形似龍舌,長于化龍巨魚蛻形后留下的一種奇臭腺體,故此得名。是老秦氏獨有的靚貨,向來只能用高純度原石交易,且并非是有錢就能買,通常只有最頂尖的豪閥世家才夠資格享用。
秦碧如若是生在三千多年前的上古時期,必然是一位營銷高手。她深諳人性獵奇且以稀為貴的心理,故意給這龍舌涎設定了極高的門檻,從而既方便她拿來牟利,還可以作為一種高段位奢侈品來彰顯品位和身份。她在長安苦心經營多年,憑著長袖善舞的手段玩轉長安上層社會,從這一杯茶便可見微知著。
小光頭跟秦碧如死不對眼,不僅是因為在菩提教內的競爭,還因為大日壇宗和老秦氏在東陸各處的矛盾,其中最突出的地方莫過于八百里死海。天賦強大的伽藍一族對她忠心不二,而神佑遺族同樣是八百里死海境內一支重要力量。
“你看我做什么?”小光頭后知后覺抬頭注意到瀟哥的目光,道:“事到如今,我還有選擇嗎?”
張瀟道:“還是想聽你親口確認一下。”
小光頭點點頭,道:“好吧,我明確表態,我個人加入到武神門,伽藍一族朱雀妖國的建立。”
“很好。”張瀟道:“今后你便是我武神門的門人了,就拜入謝師弟門下。”
“什么?”婆娑天奴黛眉緊蹙,看著張瀟,道:“這么一來我不就成了你和飛姐的晚輩?”
“不然呢?”張瀟道:“你難不成還要跟謝壁做師兄妹?”
“好吧。”小光頭沒有其他退路了,蓋博走了沒有帶上她,說明神國學院還是選擇尊重菩提教主的意志,徹底放棄了她。菩提教和龍島都回不去,天下雖大,容得下她的就只剩下武神門和那個男人的懷抱。她有點泄氣,點頭道:“晚輩就晚輩,不過你別指望我喊你一聲師伯。”
張瀟笑道:“有一天你回到龍島上予取予求時,會為今天這個決定而感到慶幸。”
婆娑天奴奉上白眼,扁扁嘴,沒說什么。
秦碧如在一旁冷眼旁觀,暗自好笑,說到底龍女戰仙也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犯了錯還有極大糾正空間。可自己呢?張瀟的招攬直白且冷酷,連一層虛假的偽裝都欠奉。比起當年葉輝的虛情假意來,實在是太讓人難以接受。
“秦宗主。”登船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素還真忽然開口說道:“不管那件事你考慮的如何,還是先麻煩你一件事,想辦法通知葉無影,不要傷了朝吹鎧的性命,他是龍頭的學生,如有閃失,后果會很嚴重。”
秦碧如起身萬福,點頭道:“素先生開口,碧如自當遵命。”說著,果然釋出九尾天狐魂相,如法炮制,像上次一樣放出一團粉霧腺素將消息傳遞出去。又道:“葉二哥不是莽撞人,必會遵令行事,除非人已經死了。”
張瀟淡淡道:“沒關系,人若是死了,老秦氏會付出百倍代價。”
這話聽著扎耳朵,秦碧如袋眉一蹙,隱忍不語。
“別皺眉,我是有一說一,丑話說在前面,總比那口蜜腹劍翻臉不認人的強多了。”張瀟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道:“你們投靠過來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今天是素先生的大日子,剛才發生了什么事你也看到了。”
話沒說完,但秦碧如已經聽出言外所指——龍槽。
素還真渡劫成功,除了讓雷動借機大顯神威外,還趁機打了個,張瀟拿來渡神罰雷池的神器管用。
老秦氏厚積薄發,秦碧如潛在水面下的實力不弱,未必沒有一戰之力。之所以這么忍著,其實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兒。她還沒放棄希望是因為手里還藏著底牌。
“你擺下這么大一個局,弄出這么多事來,還打算繼續探山海龍墓?”秦碧如自動過濾掉不愉快的話題,打蛇隨棍上,主動接過話頭。
“入寶山豈有空手還的道理。”張瀟道:“我準備了這么久,秦宗主也惦記了這么長時間,沒道理不去。”
秦碧如道:“張門主有那件奇物,又有雷動助陣,應該不需要別人插手了吧?”
“聽著是這么回事,但這話我可不敢這么說。”張瀟笑瞇瞇看著她,道:“山海龍墓第一道關口就是神罰雷池,這么多年沒人進去過,誰敢保證它沒有第二道關口?甚至是第三道?”
“張門主多慮了吧。”秦碧如不動聲色道:“一道神罰雷池橫在那兩千九百載,還不夠?”
“不敢不多算計些呀,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啊。”張瀟笑道:“那山海龍墓畢竟是老秦氏藏寶秘境,當年的老秦氏坐擁神佑時代,何等風光無限,那山海龍墓里存放的都是老秦氏壓箱保本的寶貝,防的也是那時代的頂尖人物,一道神罰雷池我恐怕還不夠分量。”
“張門主年歲不大,心思倒老練。”秦碧如道:“你的意思是希望跟我合作?”
“能獨吞誰不想獨吞?”張瀟道:“本來我也是這么打算的,可就在不久前,我忽然改了主意。”
“哦?”秦碧如明眸流轉,嫣然一笑:“你不像是那種輕易動搖的人。”
“不改主意不成啊。”張瀟道:“秦宗主磨刀霍霍,挖好了坑等著我去跳,我還偏偏不想放棄,你說如何是好?”
秦碧如掩唇輕笑:“這么說來,張門主承認是你主動找我老秦氏合作?”
張瀟點點頭,道:“你要這么理解也不算不對。”
“我要說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那咱就只好各憑本事,白刀子紅刀子見個分曉。”
秦碧如笑了笑,擺手道:“那么蠢的事,我不會做,相信你也不會。”
張瀟不動聲色道:“合則兩利。”
“我也想提點條件。”秦碧如看著張瀟,道:“但我不想激怒你,畢竟現在的形勢是你為刀俎。”
“秦宗主還稱不上魚肉。”張瀟努努嘴,道:“想提條件是吧,你可以試試,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我不想搬出長安,也不打算退出菩提門,但八百里死海的神佑遺族可以加入到新妖國。”秦碧如討價還價道:“老秦氏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還請張門主體諒我的難處。”
“你這是想腳踩兩條船啊。”張瀟隨即更正道:“可能還不止兩條。”
“不得已而為之罷了。”秦碧如淺笑低頭,明眸流轉,一副顧影自憐的樣子:“奴家十五歲執掌老秦氏,殫精竭慮小心翼翼,攢下這點家底不容易啊,張門主少年有為,贏得起也輸得起,碧如是很想跟您同進同退一榮俱榮,可就怕您年少氣盛沒長勁兒,這股火來的猛去的也快,到時候您痛快完了,弄得碧如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就難了。”
呸,老司機不要臉,占瀟哥的便宜還埋汰瀟哥。老子的火不但旺,還有后勁兒。就是對你這老幫菜沒興趣。
張瀟別過臉去,不理會她在那里賣弄風情,轉而對夢色說道:“看來是談不攏了,秦宗主要價太高,這是她沒誠意在先,怪不得師兄不給你面子,之前你提醒我說山海龍墓機關重重,最好是能跟知根知底的人合作,我接受了你的意見,結果怎樣?人家還以為拿住了我,一張嘴就獅子大開口,把我當三歲孩子唬。”說著,丟了個眼神過去。
夢色心領神會,皺眉道:“師兄先別生氣,秦宗主開出了價錢,也沒說不允許咱們還價啊。”
“這么說還能還價?”張瀟大聲問道。
夢色看一眼秦碧如,道:“若是不能還價,那也只好玉石俱焚。”說著,向秦碧如問道:“秦大姐,你說呢?”
秦碧如輕輕哼了一聲,道:“老秦氏可以離開長安,但神佑遺族必須從八百里死海遷出,你和漢王,楚王無忌的紛爭我沒興趣,你我合作探寶若僥幸得手,所得之物你我平分,而后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