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進站的時候,收到了通濟城的電報。
卓越拿著電報,站在車廂門口欲言又止。
我笑著說道:“怎么個意思?”
卓越面色難看的說道:“通濟城臨管會李主任請求徐委員不要下車。”
我拿過電報一看,上面寫著:城內難民較多,如淹薺燎菜,請求徐委員與各位領導就在列車等候。落款是通濟城臨時管理委員會主任李長海、副主任林為民。
我沉默了一下,難民較多如淹薺燎菜?這是為管理混亂找借口?
蒂芙尼接過電報看了一眼,笑著對眾人說道:“這兩位領導怕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他們卻不知道我們徐委員本來不想下車的,這下恐怕非要去走一圈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
方洪剛卻走到我身邊低聲說道:“師父。”
我轉過頭,見他擠眉弄眼的像是有話要說。
心想這小子就是這京城人士,知道點什么也說不定。
跟著方洪剛到了駕駛室,卻見方洪剛一臉嚴肅的對我說道:“師父,我也勸您不要下車。”
“哦?”我眉角一挑,正要出言訓斥,卻見跟在后面的龔雪對我搖了搖頭。
卻見方洪剛說道:“師父,我還在仙神界的時候,就聽說這通濟城,方圓只有十公里不到,現在卻擠進去了近五百萬的難民。”
聞聽此言,我不由得大吃一驚。
“怎么會有這么多?”剛進來的卓越也是一臉驚訝的問道。
方洪剛面色難看的說道:“因為從通濟城開始,到京城主城區,建有三道城墻。在最初的時候,對于難民是無差別同意進入的。但是后來,出現了尼人的奸細,混入了主城區。所以…”
他還沒有說完,我就已經明白了。
這里,正是對整個華北云集而來的難民甄別的第一道關口。
沉默的點了點頭,我轉身望著窗外已經快要落山的太陽。
卓越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們還下車嗎?”
我摸出一支煙,叼在嘴上,手里拿著打火機,卻并沒有點火。
想了一想,我說道:“下車。”
頓了頓,我又說道:“就我們倆。”
火車剛一停穩,我就和卓越從車頭下了車。
看了一眼客廂前一堆歡迎的人群,我對卓越努了努嘴。
走到車站的柵欄邊,兩人輕輕一躍,便躍過了兩米多高的鐵柵欄,輕飄飄的落在了站外。
放眼望去,在昏暗的路燈下,一眼望不到邊的各色條紋布和塑料布搭建的窩棚,淹沒了馬路兩旁的人行道。
馬路上,抱著長槍的警察正在來回巡邏。
我暗自點了點頭,有秩序,這是我對這座城市的管理者最基本的要求。
邁步向前走去,一名警察發現了我們,卻是激動的舉起了槍。
“不許動,舉起手來。”警察喊道。
我笑著說道:“你又叫我不許動,又叫我舉起手來,那我到底該怎么做呢?”
我看著因緊張而變得有些猙獰的警察的臉。
卓越在身后小聲的說道:”他拿的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軍隊制式武器。”
我點了點頭,看著周圍被驚動而正在向這邊跑來的警察,說道:“走吧。”
卓越點了點頭,眨眼間已到了警察的身后,輕輕的一揮手,拿槍的警察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下。
我看了看周圍,帶著卓越,向旁邊一條小巷走去。
小巷不長,大概只有十幾米,我輕輕的抬起身形,雙腳離開地面十厘米,以避開腳下橫流的污水。
回頭看了看卓越,他也已漂浮在空中。
滑倒巷尾,只見一股惡臭傳來,我不由的捂住了口鼻。
想了想,還是從衣兜里拿出一條手絹,把口鼻包了起來。這條手絹是齊銘的,上次給我扎了頭發,我就一直戴在身上。
透過泛著齊銘身上那特有的淡淡香氣,我深呼吸了一口,看著已經從衣襟上撕下一塊布,也把口鼻遮的嚴嚴實實的卓越,不由的笑了一笑,說道:“走”。
小巷外,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垃圾堆,惡臭,就是從這里發出的。
越過垃圾堆,翻過一道圍墻,發現我們到了一個住宅小區。
只是現在這里,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住宅小區。”
幾棟樓房前的空地上,搭滿了帳篷,只從住宅樓的樓洞前,留出了一條小道。
小區里的景觀樹上,牽滿了繩索,各式各樣的衣服,搭在上面,像是晾起了萬國旗。
可能是聽到了動靜,偶爾有人從帳篷里面探出頭來,看到我和卓越,卻是“嗖”的一下又縮了回去。
“師父,那邊有人。”卓越對我說道。
順著卓越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前方一個樓洞里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向著樓后的陰暗角落走去。
“去看看。”我說道。
走到樓旁,我們站住了。
早已聽到了一陣陣壓抑的喘息聲的我,不由得笑了。
這特么就是一個紅燈區啊。
剛想離開,一個男人擋在了我們前面。
“老板,要玩玩不,都是美女,大學生、白領、少婦,應有盡有。全是高檔貨。”一個干瘦的男人猥瑣的笑著對我說。
我沒有理他。
卓越用手撥開他,對我說道:“走吧。”
我剛要邁步,卻聽到男人又說道:“只要兩個饅頭,這些真的都是干凈的,難民里選出來的。”
我停下腳步,轉頭問道:“難民里的?只要兩個饅頭?”
男人猥瑣的笑了,湊上來說道:“當然了,要不是這些女人出來賣,你以為他們的家人能進小區住?”
我猛的轉過身,一把抓住男人的脖子,把他提離了地面。
他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卻是“咿呀呀”的亂叫起來。
周圍的帳篷里跑出來十幾個衣冠不整的男人,見此情景,都操起棍棒把我們圍了起來。
我沒有理他們,只對著干瘦男人說道:“誰是領頭的?”
男人們對望了一眼,一個衣著還算整潔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這位小哥,有話好說。先把侯三放下來吧。”他對我拱了拱手,說道。
我看了他一眼,將侯三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你是領頭的?姓名、職業?”卓越對中年男人說道。
男人愣了一下,笑了笑,對我說道:“我叫雷杰,中原人,原來是中原大學的教授,現在是通濟城難民營第五大隊大隊長。”
我冷笑著說道:“還是個領導?你就是這么領導難民第五大隊的?”
雷杰苦笑了一下,說道:“你們是剛到通濟城吧?”
我沒有說話,卓越“哼”了一聲。
雷杰卻是對身后的人揮了揮手,對我們說道:“兩位請到涼亭坐坐吧。”
卓越正要說話,我舉手制止了他。
難民營的情況,我有心理準備。只是剛出車站的時候,和剛進入這個小區的時候,看到的情景,讓我過于樂觀了。
我對卓越說道:“過去,聽聽他怎么說。”
穿過幾十個帳篷組成的“紅燈區”,我們來到了小區圍墻角落里的一個涼亭里。
涼亭周圍掛著蚊帳,中間放著一張桌子,幾個凳子,角落里有一個竹床。
雷杰邀請我們坐下,卻是又拿出幾個杯子,給我們倒上水,然后自己才坐下。
“這些女人,都是自愿的。”雷杰說道。
一個月前,通濟城就斷糧了。只有原住民家里還有些糧食。
這些無依無靠的難民,原來還可以靠政府的以工代賑,修修圍墻什么的換取一日三餐。
可是,政府手里沒糧,以工代賑也就停了下來。
無奈,政府只好規定,除了軍屬和政府工作人員,其余人等,自己想辦法。
這讓那些孤兒寡母、沒有參軍的人都沒有了辦法。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的女人,也在其中一個帳篷里。”雷杰埋著腦袋說道。
卓越鄙視的說道:“你一個大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年齡大了,參軍別人都不要我。我當這個隊長,每天只有一個饅頭的口糧,這都無所謂,可是我的兒子才九歲,每天得吃飯。”雷杰低著腦袋說道。
“你的顧客是哪些人?”我問道,聲若寒冰。
“不知道,每天晚上,都有一些人來,弄完就走了。”雷杰說道。
“你不感到羞恥嗎?”卓越氣憤的說道。
雷杰抬起了頭,眼睛通紅的說道:“羞恥?三年多了,我們當了三年多的難民了。餓肚子的時候,還有什么羞恥?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保住我們大隊的人了,你看看南廣場的那些人,吃死人的都有。”
我心中一驚,吃死人?
道德倫理的渙散,是一個族群崩潰的前照啊。
卓越也愣住了,茫然的看了我一眼。
我站起身,對雷杰說道:“停止你的生意,明天政府就會有對策出來。中原省雖然還在打仗,但尼人大部分已經被消滅了。你們做好準備,近期就回去,軍隊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頓了頓,我又說道:“叫這些女人和他們的家人,不要再和你們呆在一起,分散吧。道路現在已經通暢了,你們去南方也好,去仙神界也好,去開始新生活。”
雷杰猛的抬起了頭。
我卻已和卓越飄然而去。
“師父,還去他說的南廣場嗎?”卓越問道。
“不去了。”我有些沉重的說道。
一路上,我和卓越走默然無語。
回到列車,齊銘在車頭上等我們。
一看到我,她就焦急的走上來說道:“政府的人還在等你,龔雪和小方陪著呢。”
我沒有說話,徑直向客廂走去。
一進客廂,就看到兩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正坐著喝茶。
見到我,他們趕緊站了起來。
龔雪見到我黑著臉,臉上的笑容頓了一頓,但很快又恢復過來,轉身向兩個老人介紹道:“這位就是徐專員。”
一個老人伸出手,笑著說道:“徐專員,久仰久仰,我是李長海。”
我沒有理他,走到對面的座位邊,背對著他們把帽子取下來,扔到桌上。
理了理情緒,轉身坐下,說道:“李長海,你應該被槍斃。”
李長海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另一個老人愣了一下,臉上紅白色轉換了一下,說道:“徐專員好大的官威啊。”
李長海渾身抖了一下,回頭怒斥道:“老林,別說話。”
我沒有理他,冷笑了一聲,盯著李長海說道:“讓難民自己想辦法?虧你想得出來。你特么當的什么領導嗎?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
李長海渾身顫抖起來,用手扶著桌子,說道:“徐專員,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另一個老人說道:“老李,我們是請示了中央的…”
李長海忽然轉身怒吼道:“林為民,你特么住口。”
轉過頭,他忽然跪下說道:“徐專員,武忠天王殿下,您槍斃我可以,我最后一次代表難民請求您,將物資列車上的糧食,留下一點給通濟,這里,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林為民忽然也跪了下來,說道:“徐專員,請你看在我們為了京城守了三年第一線的份上,給通濟城留下一點糧食吧。”
端著兩個杯子的齊銘從車廂門進來,看著眼前的場景,卻是驚呆了。
我看了看同樣呆若木雞的龔雪,說道:“帶齊銘出去。”
齊銘看了看我,把盤子放在桌上,對我說道:“這兩位老人嚴重營養不良,你們說完話,叫他們把牛奶喝了吧。”
我點了點頭,對她說道:“叫他們準備一點飯菜。”
齊銘和龔雪出去后。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
通濟城的形勢,卻是很艱難,可是京城有近兩千萬人啊,那里的情景,該糜爛到什么樣子啊?
一號現在不知怎么樣了啊。
一想到一號看著我時那慈祥的笑容,我不由得心里一堵。
轉過身,我對兩人說道:“起來把牛奶喝了。”
李長海看著我,沒有動作。
我冷笑著說道:“別想著搞逼宮那一套,我既然知道我就是徐今,應該知道我的年齡和我的經歷,那一套對我,沒用。”
李長海長嘆了一聲,對林為民說道:“起來吧。”
林為民站起身,卻是挺直了腰板說道:“我們做的事無愧于心。”
我猛的一拍桌子,牛奶杯在桌上跳了兩跳。
“可是你們無能。”我吼道。
林為民低下了頭。
李長海卻看著我,靜靜的說道:“徐專員,我們確實無能。”
我沒有理他們,轉向卓越說道:“給京城發報。”
卓越趕緊掏出小本和鉛筆。
“京城、及一號:已到通濟,目前此處難民較多,糧食無以為繼。欲將物資列車所有糧食,留在該處,用以賑濟難民。”
“又,目前南方與京城通道已打通,我已命南方各省并仙神界特區,火速調集糧食,預計兩日內,第一批糧食可到京城。因中原省已被我軍實際掌控,建議立即開始難民遣返工作。”
“另,建議立即開展鐵路沿線、及中原省的重建工作,返鄉難民,當以以工代賑的形勢,幫助各地盡快恢復生產生活。妥否,請復電。徐今月。”
卓越記錄完畢后,我揮了揮手,說道:“核對后立即發出。”
卓越出去后,我對呆若木雞的兩人說道:“坐下,喝牛奶。”
兩人對望了一眼,趕緊坐下,抱起杯子,一口氣把牛奶喝光了。
齊銘在門口對我說道:“飯菜好了。”
我說道:“端進來吧。”
二十個饅頭,一盤青椒肉絲,一盤麻婆豆腐,一碗西紅柿雞蛋湯。
我看著兩個老人用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速度,吞下了五六個個饅頭,將菜和湯吃的精光,不由得有些傷感。
這兩位可都是管理一城的領導啊,沒想到餓成這個樣子。
京城外圍的情形,竟艱難如斯,這實在是我沒有想到的。
李長海抬起頭,有些難為情的望著我,說道:“徐員。”
我說道:“不夠?”
他卻說道:“不是的,我是想說,剩下的饅頭,和這些肉湯,能叫人幫我帶回家去嗎?兩個孩子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我心里有些難受,說道:“你自己帶回去吧,待會走的時候,我再叫人給你們一人帶一袋面粉。最多一個星期,糧食就會多的吃都吃不完。”
我說這話是有底氣的,不說南方各省,就算仙神界的儲備糧,都夠華國所有國民吃五年的。
林為民卻愣了,喃喃的說道:“徐專員,你不槍斃我們了?”
這次卻是換我一愣,半晌,我說道:“槍斃了你們,誰去組織遣返難民?趕緊吃飽滾蛋,我馬上就要趕往京城,這里的事辦不好,我可真要槍斃人了。”
李長海和林為民對望了一眼,卻是一起說道:“謝謝徐專員了。”
卓越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將京城的復電交給了我,我拿過來看了看,上面只有兩個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