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見白榆興致很濃,正想跟他仔細講講秦軍即將與趙軍爆發大戰之事,忽然想起旁邊還坐著一對趙國父女,如此一來恐怕會令對方二人感到尷尬,于是話到了嘴邊,又連忙改口道:“哦,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好像…好像是在韓國的上黨郡那邊吧,咱們的大軍正在集結。”
白榆一聽這話,不免有些失望:“原來是韓國啊,那可沒甚稀罕的。韓軍戰力太差,兵力又遠不如咱們大秦,揍他們這幫軟蛋,怕是不用征召老兵。”
徐陵干笑了兩聲,連連點頭稱是,卻也沒再多說什么。
趙德柱急于了解這個時空的歷史背景,接口問道:“徐道長說的那個上黨郡,此時應該已經割讓給秦國了吧?”
徐陵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頷首道:“沒錯,年初的時候,上黨正式落入我大秦名將王龁之手。”
白榆不明所以,好奇的問道:“既然上黨郡已經屬于大秦的疆土,那為何還要集結大軍呢?難道韓國人居然有膽量奪回去嗎?”
徐陵還沒來得及說話,心中基本有數了的趙德柱笑道:“白老弟有所不知,這其中的根由可復雜得很吶。”
白榆被趙德柱勾的好奇心更大了,連忙追問緣故。趙德柱呵呵一笑,講道:“周赧王五十三年,秦國攻打并占領了韓國野王,把韓國重鎮上黨郡與本土之間的聯系完全截斷。韓桓惠王十分驚恐,擔心秦軍一路直逼都城,要了他的老命,于是便派陽城君到秦國謝罪,希望通過獻出上黨的土地以求秦國息兵。誰料,韓王有心割地求和,但上黨郡的郡守馮亭卻不愿意降秦,他盤算著要利用趙國的力量對抗秦國,就擅自做主,把上黨郡的十七座城池轉手獻給了趙國。”
“日他娘!”白榆聞言勃然大怒,忍不住罵道:“這個姓馮的真是個驢球蛋!他說給趙國就給趙國?當我們老秦人都是瓜皮嗎?”
趙德柱哈哈笑道:“馮亭有馮亭的謀算,但是趙國卻一下子作了難。趙王聽說上黨郡欲前來歸順,便召集大臣商議。當時,平陽君趙豹主張不接受上黨郡,認為馮亭不將上黨交給秦國,是想嫁禍給趙國,接受上黨所帶來的災禍要比得到的好處大的多。但是平原君趙勝卻說,發動大軍作戰,經年累月的攻打,也攻不下一座城池。如今坐享其成得到十七座城池,乃是大利,因此絕不能失去這個機會。”
白榆眨巴眨巴眼睛,問道:“所以,你們大王就接受了?”
趙德柱道:“是啊,我們那位大王是個剛剛繼位不久的年輕君主,他實在是扛不住這種巨大的誘惑,最終還是點頭答應接受了。但是如此一來,也就等于直接觸怒了大秦,導致秦王決定出兵攻趙。周赧王五十五年初,秦國左庶長王龁將軍率領大軍,攻打并占領了上黨,并有繼續東進的勢頭,而趙國也不甘示弱,任命廉頗老將軍為全軍統帥,指揮趙國兵馬集結于長平地區,隨時準備抵御秦軍的進 攻。徐道長,我說的對嗎?”
徐陵見對方都已經敞敞亮亮的把話說開,自己也就沒必要再有所保留,灑然應道:“老伯講的沒錯,大致就是這么一個經過。眼下秦趙兩國在上黨長平一線大軍云集,戰爭一觸即發。”
白榆關心戰事,忍不住問道:“那邊眼下有多少人啊?”
徐陵一愣:“這個我可不清楚,只知道軍力甚多,而且雙方還在不斷向前線輸送集結。”
趙德柱有知識儲備,自然能答得上來:“我聽說,趙國大約有四十多萬吧,而秦軍與他們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多。倘若連白老弟也征召入伍的話,我估計大秦至少能有六十萬兵馬出戰。”
“乖乖,兩邊加起來上百萬人啊,”白榆瞠目道:“那豈不是舉國大戰了?”
徐陵點點頭,沉聲道:“你說的沒錯,這就是賭上國運的曠世大戰,無論哪一邊恐怕都輸不起。”
說著,他轉頭對趙德柱和小雅歉然道:“二位莫怪,我們畢竟是秦國子民,內心中還是希望大秦獲勝的。”
白榆見狀也道:“嗯,老秦人當然是想自家得勝。不過老伯請放心,打仗歸打仗,咱們平頭百姓另外論交,你們來我這里便是客,莫要因為兩國戰事感到別扭,我和道長都不是那種人。”
趙德柱哈哈一笑,從容道:“謝謝二位的體諒,不過我的想法跟你們恐怕不太一樣,更不會因為這事就不自在。”
徐陵聽他這么說,不禁好奇的問道:“哦?老伯對此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趙德柱先是笑盈盈的看了旁邊的小雅一眼,然后說道:“在老夫看來,此戰秦軍必定大獲全勝,而且不僅此戰,往后連年攻城略地,整個天下也遲早都是你們的。”
白榆為人粗獷直爽,聽了他這話自然是心花怒放,徐陵卻皺眉道:“您難道不為自己的國家擔憂嗎?還是說,您只是為了要讓我們開心,才有此等違心之語?”
“小伙子,你誤會了,”趙德柱不慌不忙的答道:“老夫講出這話,并非為了討你們的開心,而是自己腦海中最真實的想法。剛才不是說了嘛,我跟你們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你們眼里的國,那只不過是諸侯國而已,秦楚齊燕趙魏韓之流。而我眼里的國,則是整個天下、大一統的國家。你們明白嗎?”
他略微頓了頓,繼續道:“大秦自商鞅變法之后,君民勠力,上下同心,再加上獎勵耕戰和引進人才的策略,使得國力日益增強,隱隱有了傲睨群雄之勢。反觀山東六國,驕奢淫逸、不思進取,數次聯手都奈何不了秦國,長此以往,天下必將歸于一統,而真正有能力實現它的,也只有大秦。到那個時候,咱們就變成了同一個國家的子民,還分什么彼此呢?”
這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慷慨激昂,直把徐陵和白榆聽得目瞪口呆、暗暗心折。白榆激動的一拍大腿,喝道:“老伯講的好啊!只可惜我這里窮得很,
沒有酒,不然定要敬你一大碗!”
徐陵也拱手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如此見地,老伯絕非凡人,方才弟子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您老恕罪。”
“哎呀,客氣客氣,不敢當不敢當,”趙德柱嘿嘿笑道:“但是話又說回來啊,眼下這長平大戰,對秦軍來說,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考驗,此仗并不好打呢。”
“哦?老伯對兵事也有研究?”徐陵虛心問道:“您能否給我們分解分解,此戰難在何處?”
趙德柱得意一笑,不答反問:“依你們看,與趙國的這一場大戰,秦國該由何人指揮才好呢?”
白榆不假思索的答道:“那可多了去啦!首先一個,自然是武安君啊。咱孟西白三族的老秦人,向來是大秦的底子,可說名將輩出,特別是武安君,那簡直就是戰神轉世!”
徐陵點點頭,接著說道:“白大哥說的沒錯,白起將軍應該是秦國一方的最佳人選。除了他之外,大秦還有不少經驗豐富的名將,比方說王龁、王陵、贏疾、蒙驁,還有司馬錯,也都能勝任此戰的指揮。不過,說到底,還是以武安君為首選。”
趙德柱高深莫測的笑了笑:“白起熟知兵法,善于用兵,輔佐秦王,屢立戰功。伊闕之戰,大破魏韓二十四萬聯軍,徹底掃平了秦軍東進之路。伐楚之戰,攻陷楚都郢城,逼得楚王倉皇逃竄,從此再難與大秦爭雄。他擔任秦軍主將三十余年,攻城七十余座,功勛卓著,歷代秦將無人能及,因此受封武安君,天下聞名。不過,也正因如此,白起將軍的仗也越來越難打了。”
“哦?老伯何出此言呢?”白榆不禁有些意外。
“很簡單,因為山東六國的大將們,都把武安君作為重點研究對象,天天琢磨啊。”趙德柱淡淡道:“誰都不想在戰場上碰到你們的戰神,可是萬一真的碰上了,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對付,不敢有絲毫疏漏,否則下場會很慘。所以,白起的作戰方式,早已被有心人摸透了,但凡與其較量,勢必會拿出專門的應對之策。”
他見徐陵和白榆聽得連連點頭,繼續道:“就比如這次的秦趙之戰吧。趙國之所以要派廉頗上場,正是看中這位老將軍豐富的經驗和沉穩的氣度。廉頗對抗秦軍,甭管大秦的主帥是不是武安君,他都會默認對面的主帥就是白起本人,進而采取堅壁清野、穩扎穩打的方法,跟秦國死耗。”
徐陵聞言大為嘆服,同意道:“老伯言之有理。長平離趙國的腹地更近,而秦軍則是勞師遠征,倘若打這種曠日持久的悶戰,于我軍的補給非常不利。”
“那就攻他娘的啊!”白榆道:“廉頗堅守不出,咱們就直接攻城,還不行嗎?”
徐陵搖了搖頭:“長平防線一向是趙國的防御重點,其間又有丹河作為天險屏障,河西的幾處據點還好說,可是趙軍一旦放棄西邊的城鎮,退守東岸,那咱們就沒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