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聞言略微思索了一下,點頭道:“那好吧,就依你的想法,先見見趙亮再說。我心中的那幾個疑問,興許能從他的身上找到答案。”
趙亮在屏風后面一聽對方說這話,頓時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張婕妤已經高聲吩咐外面道:“來人,去偏殿請趙神醫過來,太子有話問他。”
隨著寢殿門外一聲答應,趙亮想都沒想,立馬轉身就跑,徑直穿過寬敞的衣帽間,自巨大側窗一個翻身閃了出去,然后又慌忙跳下殿后的回廊,貼著樹墻夾道連滾帶爬,一溜兒煙的沖回了偏殿。
他剛剛從后窗跳進之前和月光休息的房間,房門外便響起了一個宮女的聲音:“趙神醫,娘娘請您正殿相見,說太子殿下有事相詢。”
一直守候在屋里的月光道長,先看了看房門那邊,又瞅了瞅剛剛竄進來的趙亮,一臉懵圈。不待他開口,趙亮連忙向外大聲答應道:“哦,好的,我知道啦!”
說著,他一邊努力調勻急促的呼吸,一邊上前拉開房門,對肅立在外面的宮女說道:“你暫且稍等一下啊,我跟這位道長交代兩句便過去。”
宮女答應一聲,向后撤了兩步,低眉垂手,默默靜候。趙亮則轉過身來,小聲對月光說道:“你先別著急,我剛才偷聽到了一些重要的情況,此事或許有另外的轉機。你現在就從后面的通道潛入寢宮正殿,躲進衣帽間里,如果我覺得仍然有必要動手的話,就故意提高音量給你暗示,然后再設法找借口溜出去,而你則用小銅鐘施法,明白了嗎?”
月光鎮定的點了點頭:“都明白了,放心吧,仙長。沒有您的法旨,我便一直靜默不動。”
趙亮知道他武功道法雙絕,行事又一向穩重,所以也沒有什么太多的擔憂,輕輕拍了拍月光的肩頭后,便轉身走出了偏廂,同時還囑咐外面伺候的宮女太監:“這位道長每天這個時候都需要打坐修煉,最忌諱有人打擾,你們沒事兒千萬不要進去搗亂,否則害他走火入魔、鬧出岔子,我自會奏明陛下和娘娘,叫爾等抵命!”
幾個守在外面的宮人聞言連連點頭答應,皆說道長不叫,自己絕不敢進去搗亂。趙亮放下心來,給月光使了個眼色,然后便跟在之前的那個宮女身后,往張婕妤的寢宮正殿而去。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見趙亮大步走入殿中,恭敬施禮,李建成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趕忙道:“問事郎不必多禮。你是父皇身邊的近臣,又屢次幫助本宮,咱們之間不用在意君君臣臣那套規矩。快請坐吧。”
張婕妤命令宮女退下,接著也道:“太子說的極是。趙先生是咱們自己人,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就不必拘那些俗禮啦,坐,坐下聊。”
趙亮輕輕道了聲謝,撩袍坐到了旁邊的繡墩上,從容不迫的望向對面的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先是瞅了瞅張婕妤,然后好像不知該從何說起似的,猶豫了片刻才開口 道:“額,剛才聽娘娘說,秦王在父皇面前告了我一狀。此事可大可小,所以特地請趙先生過來,想跟你請教一二。”
趙亮一邊探查李建成的心思,一邊微微笑道:“殿下這‘可大可小’四字判斷,一語道破此事的關鍵,想來應該也有了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不敢當,”李建成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皇子們之間的那點矛盾,已經是朝野皆知的情況,想必先生對此早有耳聞。像眼下這種惡狀,你告我我告你的,也算是常有的事情,沒什么稀奇。至于說對策嘛…其實并非本宮最關心的問題。”
趙亮好奇道:“哦?殿下不關心如何應對秦王的舉告,那關心什么呢?”
李建成想了想,道:“我想先問先生幾個問題,然后再討論這樁麻煩,若是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你多多諒解。”
“殿下客氣了,有話但講無妨。”趙亮從容應道。
“嗯…那我就直說了。”李建成沉吟片刻,問道:“坊間有傳聞說,先生跟秦王之間私交密切,常有會面深談,不知是否…”
趙亮點點頭:“您說的沒錯,我確實見過秦王幾次,不過那都是奉陛下之命,前去勸誡秦王,讓他恪守皇子本分、管好自己下屬,并尊重太子的權威。”
李建成聞言點了點頭,未置可否,然后又問道:“那么封閉改建太極宮的各處宮門,也是出于調解我們兄弟矛盾的緣故嘍?”
“那是自然。”趙亮淡淡答道:“臣是太極宮問事郎,又出身道家,擅長玄學,所以從風水堪輿的角度,改善太極宮整體氣運格局,實屬分內之事。”
“這樣啊,”李建成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惑,可是趙亮言之鑿鑿,話語中實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好接著提問:“趙兄是怎么認識常將軍的,又為何一直住在他的府中?”
趙亮暗贊對方終于問到關鍵點上,殊為不易,但同時也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術,自自然然的說道:“微臣初入長安,機緣巧合下,在城門外救了當時險些喪命的顏勤禮,后來又經他的介紹,治好了秦王殿下的嘔血之癥。當時秦王對我有招攬之意,但是我自認本領和志向不止于天策府那個層級,便當場謝絕了。”
他略微頓了頓,繼續道:“俗話說,學好文武藝,貨賣帝王家。我的想法是能直接為陛下效忠,如此方不負才華,一遂青云之志。也正因為如此,顏勤禮為了報答我對他的救命之恩,便決定通過故交常何,向陛下舉薦我來為娘娘治病,以期能有機會立下功勞,得到陛下的重用。自那之后,我又與常將軍成為了好友。此人豪邁疏闊,很對微臣的脾氣,于是就著方便,一直住在他那里。”
這番話講的合情合理,同時也都是事實,因此李建成的暗探所匯報的情況,跟趙亮的描述基本吻合,實在看不出有什么破綻之處。
趁著李建成兀自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張婕妤頷首道:“神醫所言甚是。跟著秦王能有多大出息?憑你 一身文武雙全的好本領,來宮中為陛下效力才是正解。你當初能拒絕李世民的招攬,足見眼光胸襟非比尋常,更是明智的選擇。殿下,趙先生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李建成默默的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既然趙先生在常何那里住了不短的時間,又經常接觸交往,不知你是怎么看待這個人的?”
趙亮清楚李建成的那點心思,明知故問道:“殿下指的是什么呢?”
李建成瞟了張婕妤一眼,斟酌著措辭道:“嗯…常將軍追隨父皇多年,深受信任,所以官居要職,掌控著太極宮的玄武門。像他這樣的御前將領,按理說應該…應該只忠于陛下一人,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又改了個方式問道:“哦對了,他是怎么看待眼下朝中的局面呢?對本宮和秦王又是如何評價的?”
趙亮知道,常何的立場,根本瞞不過眼前這位能夠“預知未來”的穿越者,于是索性劍走偏鋒,冒險試探道:“常何對皇子之間的爭執非常擔憂,平時言語間也頗有些不滿。至于說他對您和秦王的評價嘛…”
趙亮故意停頓了一下:“額,依我所見,他偏向秦王那邊可能更多一些。”
“竟有此事?”張婕妤不禁感到訝然,一邊跟李建成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邊道:“常何這家伙果然靠不住啊,殿下的猜測真的…”
李建成不待她把話講完,連忙截斷道:“娘娘,這事之后再細說吧,本宮還有些問題要請教問事郎。”
張婕妤知道對方是不想在趙亮面前泄露底細,于是閉上了嘴巴,輕輕的點點頭:“趁著趙先生在這里,殿下有什么話盡管說吧。”
李建成抬眼凝視趙亮片刻,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趙先生,你相信命數這東西嗎?”
趙亮劍眉一挑,反問道:“殿下何出此言呢?”
“哦,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李建成道:“我是因為你出身于道家玄門,又對天命風水之類很有研究,所以才順嘴這么一問的。趙先生,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呢?世間萬物真的皆有定數嗎?人是否能夠逆天改命?還是說誰也逃不出因果循環的天道規律?”
趙亮在李建成心中捕捉到了一種難言的糾結和矛盾,不禁試探著問道:“太子的這個問題,好像是對自己未來命運的發展,存在著些許迷茫之意,是嗎?”
“嗯…差不多吧。”李建成眉頭輕皺,猶豫道:“本宮…本宮…唉,該怎么說呢?本宮的意思是,每個人是不是都有已經注定好了的命運,哪怕這命運重復上一萬遍,不管那人怎么折騰,最終都是一樣的結局呢?”
趙亮終于清楚了李建成所擔憂的結癥是什么,也同時探明對方的內心世界,于是笑著說道:“我看您干脆直接問吧,中學課本上講述的那場玄武門之變,是不是根本無法改變。”
咕隆一聲,李建成直接從繡墩上翻倒,四仰八叉的出溜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