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府。
楚劍鋒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望著床頂的眼睛,也顯得渾濁和空洞。
楚懷的選擇讓他極為震驚和憤怒,但他卻又無可奈何。
所以,當楚懷離開京都時,楚劍鋒便一怒之下,斬了衛氏的頭顱。
有許多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過,選擇了旁觀,不聞不問。
但世間逃不出因果,何況是他。
再小的問題,積累多了,也就成為大問題。
如今的局面,是他楚劍鋒一手造成的。既然種下這個因,他就必須吃下這個果。
在楚懷離開的第二日,楚劍鋒便主動辭掉兵部尚書及其他一切官職,呆在家中聽候朝廷發落。
但朝廷的旨意遲遲沒有下來。
若在以往,參他的折子會如雪花飛進皇帝的御書房。
但時至今日,李景璇的案前沒有一份關于楚劍鋒的奏折,而朝臣之中也沒有一個人敢在私底下議論此事。
這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楚逸。
如今的南唐國師,其實在他們眼中,才是南唐的真正主宰!
楚逸的手段,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哪怕他與楚家沒有什么關系,但誰能保證真的沒有關系?
楚木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自己兒子,神色哀傷,嘆息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楚母回到京都之后,才知道楚家發生的事情,可謂是喜憂參半。
想著楚家今后能夠一文一武,不曾想,文是越走越高,而武卻是越走越低,成為南唐的叛臣。
楚劍鋒神色哀傷道:“母親,我要怎么做?”
楚母沉聲道:“做你該做的吧。楚家一門忠烈,如今出了個逆子,你就算死了,咱們以后還拿什么臉面面對列祖列宗!”
“還有,逸兒和玥兒,你這個做父親的到底給了她們什么,以至于讓他們姐弟倆都不認這個楚家?”楚母聲音提高了很多,顯然對此事十分不滿。
“官沒當好,家沒管好,你還有臉躺在床上等死。我要是你,早就提劍奔赴戰場,為國盡忠!”
楚劍鋒聞言,頓時泣不成聲,老淚縱橫。
楚母也是悲從心來,也哭了起來。
門外,鴛鴦和晴雯彼此看了看,晴雯道:“姐姐,我現在就去公子府中,把公子和小姐請回來。”
鴛鴦嘆了幾聲道:“你可知公子現在是什么身份?”
晴雯搖頭道:“不清楚。”
鴛鴦道:“如今公子身份已有天壤之別,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即是朝廷的國師,又是女帝的丈夫。你以為你是誰,他會見你,還會跟你回來?”
晴雯怔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不試試,又怎么會知道結果?”說完,晴雯便跑了出去。
鴛鴦本想攔住她,但轉念一想,還是讓晴雯去試試,這樣也好讓這小妮子死了心。
李楊府。
晴雯小心翼翼跟著一個老管事走進偏廳。
“姑娘,你且少坐片刻,夫人一會就過來。”老管事含笑道。
晴雯不知緣故,暗道公子妻子不是當今女帝嘛,難不成女帝還親自趕回來見她這個小丫頭?一念至此,晴雯就緊張的要命,張嘴想說話,卻又因緊張的說不出來。
老管事趕忙安慰道:“姑娘,你且安心坐著,莫要多想就是。”因為,有很多事情,老管事也解釋不清楚。
片刻后,楊嵐走入偏廳,望向晴雯。
晴雯心中一緊,急忙起身跪下,“民女晴雯,拜見陛下。”
楊嵐微微一怔,隨即將她攙扶起來,笑道:“你認錯人了。那位還在宮中,一時半會趕不過來。”
晴雯有點糊涂了。
“你來有事?”
晴雯點了點頭,道:“我想請公子回去一趟。老爺和老夫人每日都很傷心,這樣下去,恐怕會傷到身體,尤其是老夫人,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楊嵐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面考慮欠缺,按理來說,老夫人從云州洛川過來,她這個孫媳婦理應前往探望。
只不過,這段時間以來,所有人精力都在天機營上,而楚逸更是因左冷禪出現壓力倍感劇增。
哪里還有心思想到家里這些所謂的小事情。
“你且回去吧。”楊嵐淡淡道。
晴雯不知她何意,但又不敢再多問,只好回了楚府。
楊嵐找到楚玥,把她心中的想法和盤突出。楚玥聽聞后,沒有猶豫,便決定先回楚府探望其父和奶奶。楊嵐這邊則還是決定與楚逸商量一下,倘若楚逸堅決不回去,那只好她這個媳婦回楚府探望。
晚飯后,楊嵐把白天晴雯找他的事情告知了楚逸。楚逸聽聞后,也覺得是時候回去探望奶奶了。
就在楚玥入住楚府三日后,楚逸帶著楊嵐和李景璇去了楚府。
因李景璇的身份特殊,所以去的時候很低調,沒有提前通知楚府。
待李景璇出現在楚府時,楚劍鋒急忙從床上爬起來,要行跪拜之禮,內心萬分自責道:“草民楚劍鋒,叩見陛下!”
李景璇于公是南唐女帝,于私則是楚劍鋒的兒媳婦。
就在楚劍鋒跪下那一剎那,李景璇快步上前,攙扶住楚劍鋒的雙手,勸慰道:“公公無須多禮!”
楚劍鋒頓時為難。李景璇雖是他兒媳婦,但還是南唐的一國之主,私情豈能大過國事。
楚母倒是明白人,含笑道:“劍峰,這里沒有外人,君臣之禮也就免了。”
楊嵐攙扶著楚母笑道:“奶奶說的沒錯,今兒這里沒有女帝,只有兒媳婦!”
“奶奶和姐姐說的是,公公就別跟景璇見外。”李景璇安慰道。
楚劍鋒見眾人這樣說,心中有股暖流從上到下流淌過,但畢竟自己大兒子楚懷公然叛國,這種大逆不道之罪他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
“景璇,楚懷之事,罪在為父。若陛下信得過草民,草民愿親自帶兵前往趙州,捉拿楚懷,交由朝廷法辦,我楚劍鋒絕不姑息!”楚劍鋒斬釘截鐵道。
李景璇看了一眼楚逸,然后勸慰道:“公公,此事您不必操心,安心修養就是。至于楚懷之事,就由夫君來處置。您看如何?”
楚劍鋒看了幾眼楚逸,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最不看好的傻兒子反而最讓他滿意。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楚玥上前,攙扶著楚劍鋒,和顏悅色道:“爹,楚懷的事情,您就不要多想了,就交給楚逸來辦吧。況且,今日是您兩位兒媳登門拜訪,就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
楚劍鋒這才意識到今天是個極為特殊的日子,滿臉愧疚道:“怪我,怪我。”
飯后,楊嵐和李景璇陪著楚母在院子里散步。楚逸隨楚劍鋒去了書房。
書房里,父子二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有點尷尬。
楚劍鋒干咳兩聲,沉聲道:“之前是爹做的不好,對你和楚玥虧欠太多,我跟你道歉。”
楚逸沉聲道:“道歉不必了。至少,你把衛氏給殺了。”
提到衛氏,楚劍鋒心中又是鉆心的疼,那是盛怒之下做出的蠢事。現在想想,還真是有點后悔。
但他明白,楚逸對衛氏恨之入骨,總不能當著他的面說自己現在后悔了,后悔不該殺死衛氏。
故而,楚劍鋒只能狠下心來,道:“她罪有應得。今日之局,多半與她脫不了干系!”
楚逸不想再說這些事情,道:“反正該死的也死了,該跑的也跑了,這個家也算是清凈下來。二姐那邊,我會讓她回來住的。”
楚劍鋒欲言又止,但想想還是沒說出來。李景璇雖是女帝,但暗地里很多人還是對此抱有極大成見。倘若不是趙州玄甲軍頂住了朔方軍的攻勢,守住了趙州,那么京都這邊壓力就更大。
自己兒子又是當朝國師,所有大事都壓在他的肩膀上,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臉面在要求什么,能夠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這樣也好。那你自己也多注意些。”楚劍鋒低聲說道。
楚逸沉吟片刻,道:“趙州那邊,雖然暫時守住了,但威脅還存在。況且,許博還太年輕,雖然運籌帷幄,調兵遣將沒有問題,但終究還是欠缺一些火候。如果時間長了,我擔心會有問題。”
楚劍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大喜,問道:“那我去趙州,哪怕做個小兵都可以。”
楚逸苦笑幾聲,道:“這不是屈才了嘛,顯得朝廷不會用人。”
楚劍鋒一聽有戲,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做個校尉也不錯!”
“來之前,我跟景璇商議過了,玄甲軍依然還是許博作為統帥,而父親則做副手。憑借您在軍中威望,對朔方軍會產生很大影響。而且,玄甲軍那邊也不會再有人說三道四。”楚逸之所以這樣安排,就是考慮到楚還對楚劍鋒太過了解。
反過來,楚逸請楚劍鋒過去,也是因為他對自己兒子楚懷太過了解。但他又不是主帥,作戰計劃依然還是許博制定,楚懷便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而他可以從旁指點,能夠查缺補漏,使得針對朔方軍的作戰計劃更加完美無缺。
把合適的人放在與之能力匹配的崗位上,才能最大限度發揮其價值,也就是物盡其用的道理。
聽到父親二字,楚劍鋒有種老淚縱橫的沖動,但他還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明白楚逸這樣的安排意義何為,一來趙州局勢并不如現在看的那么明朗,依然面臨巨大的困境,而且很有可能長期僵持下去;二來他去玄甲軍的作用不在于統兵作戰,而在于做好參謀,真正拿主意還是許博。
“我聽說,魏州的長林鐵騎也到了秦州邊界。我只是不明白,為何沒有對燕州發起攻擊,這樣也可以減輕趙州的壓力!或者說,你只想起到威懾,讓他們投鼠忌器?”楚劍鋒不解道。
楚逸如實道:“這只是一方面考慮吧,更重要的是不能讓朔方軍做出狗急跳墻的瘋狂舉動,那樣付出的代價太大,不劃算!”
楚劍鋒恍然大悟。
他在朔方軍當主帥時,作戰方針的核心就是在短時內內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但往往忽視了環境對戰局結果產生的內在影響。顯然,他的作戰理念與當前的實際情況不相符合。
“何時動身?”楚劍鋒問道。
“明日就動身。還有,父親身后的那位影子也一起過去。我還會從天機營那邊抽一個元嬰修士也跟著過去。”說著,楚逸目光朝房間右側望去。
這時,陰影之中走出一個身穿黑衣蒙面的修士,他就是楚劍鋒身后的影子。
影子抱拳,恭敬道:“見過國師大人!”
楚逸起身,抱拳道:“我父親的安危,就勞煩前輩了!”
楚劍鋒身子微微一顫,影子淡淡笑道:“這是在下的職責所在!”
“明日孩兒就不送父親了,父親保重!”楚逸作揖躬身道。
楚劍鋒眼眶濕潤,泣聲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