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牧府,楚逸與蔣偉發、鄭志強等人一一告別。
經過這次抽簽分組,參加比試的九家書院立場相對分明。
一組以韓宇為首,一組以楚逸為首。
在他們眼中,楚逸已經不再是煙凌書院院長這么簡單。
能夠讓韓宇稱之為師弟,那只有一種可能,楚逸很有可能成為荀真的傳人。
畢竟,荀真曾參加煙凌書院開學慶典之事廣為流傳。
這件事,足以讓很多人心生猜測。但今日韓宇對楚逸的態度,足以讓猜測變為現實。
馬車里,蔣偉發感慨道:“真沒想到啊。歸吾先生收的關門弟子竟是楚逸。這小子,確實精明的緊。”
鄭志明微微笑道:“老蔣,你可能還不知道。咱們這位小楚院長另外一層身份?”
蔣偉發好奇道:“什么身份?”
鄭志明道:“你注意到牧府大人對楚逸的態度了嗎?”
蔣偉發點頭道:“牧府大人對他印象極好。”
鄭志明追問道:“那是為何?”
“還不是因為他是歸吾先生的關門弟子。”
鄭志明搖頭道:“這只是其中一層,更重要一層就是我剛才說到他的另外一層身份。他是現任兵部尚書楚劍鋒的嫡子。”
蔣偉發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今日抽簽之事,韓宇算是落了下風,讓他吃了個悶虧。后天象山書院與煙凌書院比試,恐怕就更加有趣了。”鄭志明心神向往道。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文華榜的位置也要變變了。”蔣偉發嘆道。
“你很看好小楚院長?”鄭志明問道。
蔣偉發笑了笑道:“歸吾先生的眼光豈會錯。”
“眼光是一回事,比試是另外一回事。韓宇之才,你我心知肚明。小楚院長即便天資聰慧,與其相比,終究是閱歷不足,未必能夠勝出。”
“閱歷這東西,是好事也是壞事。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很多時候需要的還是這股狠勁。我看小楚院長,不光聰明,這股狠勁很足。而且,懂得把握分寸,極為難得。”蔣偉發越說越是欣賞。
“那咱們打回賭。倘若你贏了,我請你喝一個月的酒。”鄭志強笑道。
“必須是望仙居的醉聽風吟。”
“那你要是輸呢?”
“我要是輸了,就把那本你惦記許久的《玉臺新詠》孤本送于你。”蔣偉發索性把心一橫,獻出自己典藏孤本。
鄭志強喜出望外:“老蔣,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可別反悔不認賬。”
此刻,楚逸正要往韓宇馬車那邊走過去,徐忠急匆匆趕了過來,小聲道:“公子,象山書院的歸吾先生正在府中等你。”
楚逸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恩師會親自前往住所看望他去。
“你準備一下,馬上回去。”
楚逸快步走到韓宇馬車跟前,拱手如實道:“韓師兄,先生親臨寒舍,我這就回去。”
韓宇心中一怔,沒想到先生會親自看望,實在有些意外。
“好。那你趕緊回去,莫讓先生久等。”
楚逸告辭離去。
韓宇望著楚逸離開的身影,臉色陰沉下來。這個楚逸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首次交鋒不但沒討到什么好處,反而給他送去更多好處。
不得不說,先生的眼光的確與眾不同。
臺下面輸了無關緊要,關鍵臺上不能輸。倘若臺上輸了,他這個院長就沒法再當下去了。
只是,他實在想不通,楚逸如此年輕,為何對比試充滿讓人無法理解的自信。
他的自信到底來自何處?
至少從目前來看,先生對于比試之事只字不提,似乎也不擔心他們二人的比試。
誰輸誰贏,對先生來說,根本不重要。
難道是自己把這場比試看得太過重要,以至于讓自己丟失本性?
此時,荊無命正與荀真坐在涼亭內下棋,旁邊有溫庭愷和玉環二人觀棋。
“棋盤有四角,分應四時。天清地濁,士氣相持,此乃棋盤陰陽,故而圍棋之道,合乎陰陽之理。棋盤縱橫十九線,三百六十一個陰陽交匯之點,合周天之數。故而,落子須符合陰陽之理。世間萬物,有靜有動,有生有滅。氣足則生,氣盡則死。棋子落盤,猶如人行于世,正所謂世事如棋,皆為此理。”
“圣人云,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欲得天道,須修人德,是為道德。圣人又云,說人德,為修天德。人修德,雜念甚少,玄妙漸見,直至眾妙之門。弈者,越心靜,越見棋勢之妙。入神者,棋之妙盡在眼底。”荀真手執白子,在棋盤一個極不顯眼的地方落子。
荊無命起身,朝荀真拜了拜,恭敬道:“前輩所言,晚輩銘記于心。”
“對弈時,弈者若能靜養修心,便能感應棋局之天文地理,發現棋勢之自然流向,因而找到棋之氣脈,自然可以接近棋之大道。對弈如此,修行亦如此。”荀真淡然道。
荊無命再拜。
馬車在大院門口停下,楚逸匆匆下了馬車,趕了過來。
玉環抬頭一看,眼見一青衣翩公子走了過來,莞爾一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溫庭愷瞧見這一幕,只覺得這一淺笑,足以讓周圍景色黯淡,美不勝收。
楚逸走到荀真跟前,提衣下跪,伏地誠心道:“學生拜見先生。”
溫庭愷驚愕合不攏嘴,打死他都沒想到,南唐“四賢人”之一的歸吾先生竟然是自家兄弟的老師。
荀真起身,伸手將他扶起,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必如此。”
楚逸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理當如此。”
說著,楚逸朝荀真三拜。
荊無命看了一眼玉環,玉環將準備好的茶杯遞給楚逸。
楚逸接過茶杯,舉在頭頂,恭敬道:“先生,請喝茶。”
荀真接過茶杯,輕輕喝了一小口,笑吟吟道:“起來吧。”
楚逸起身,愧疚道:“學生原本今日去拜訪先生,不想先生親自過來,學生心中著實不安。”
荊無命抱拳望向荀真道:“前輩,我等先行告辭。”
荀真笑了笑,道:“打擾了。”
“前輩說的哪里話。”荊無命帶著溫庭愷和玉環離開亭子。
荀真輕嘆一聲,神色黯淡道:“若說不安,也是為師啊。你初到慶陽,便遇到如此劫難。倘若你真有三長兩短,我這個當先生百死莫辭。”
楚逸心中一緊,未料到恩師竟然知道刺殺之事。
荀真看出他心中疑惑,擔憂道:“有些事情,等你日后自會知曉。不過,眼下為師最擔心便是你與越王之間的糾葛。如今天下,朝堂內部的權力爭斗,實則是山上玄門之間的利益紛爭。這其中兇險,你應該知曉吧。”
楚逸雖未與荀真相處多長時間,但恩師對他的關心卻是發自內心而又誠摯。
“這其中兇險,我心中清楚。但請先生放心,學生能夠走到今日,靠的不是運氣。”
荀真轉身走出亭子,楚逸緊隨其后。
“古人云,‘勿睹天際彩云,常疑好事皆虛事;再現山中古木,方信閑人是福人’。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斧必伐之,則此木必長于眾目所矚之處。只有藏于深山之中,自生自長,無人利用,卻可以成為一株珍稀的古木。”
荀真望向楚逸,似是在征詢他的意見。
楚逸明白恩師的良苦用心,但此時讓他選擇離開,這與他信念相違背,也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溫室里的花朵,外強中干的艷麗與婀娜,終究經不起風吹日曬的洗禮。再者,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想躲,人家未必讓我遂愿。”
對楚逸來說,何曾不想如李白和陶淵明那般,一個醉眼看世,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一個世外桃源,不知有漢,何論魏晉。
但這個世界不給你這樣的機會,逼著你爾虞我詐,逼著你勾心斗角,逼著你虛偽狡詐,乃至雙手沾滿鮮血,為的就是在這個世道上能夠活下來。
活下來,比什么都重要。
荀真似乎早已知道他的選擇,也并不感到驚訝:“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來如風雨,去似微塵。即便如此,也依舊可以如螢火與日月爭輝。為師今日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世路難行。”
片刻后,楚逸抱拳躬身道:“世路難行,仍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