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已經沒有沖突下去的必要。
而沈珊瑚這次來,其實從根本上說,一開始就不是來報仇的。
只是她自己嘴硬,不愿意承認內心之中的那一丟丟念頭。
但她不承認不是不敢,而是自己還不確定,她這樣的女子,一旦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沒有什么是能阻止她的。
當然,如果有機會站在唐匹敵面前給他一個大耳刮,她應該也不會猶豫。
因為她想來做什么,那是她的選擇,以及她來了做不做什么,都是她的選擇。
“你們說那個男人叫唐匹敵?”
她問。
李叱點頭:“是。”
沈珊瑚又問:“你們說之前帶著草原人的騎兵在兗州,來來回回捉弄了無數人的那個人就是他?”
李叱再次點頭:“是。”
沈珊瑚再問:“你們說他現在正率軍征戰豫州?”
李叱點頭:“是。”
沈珊瑚嗯了一聲,轉身往回走,她想著老娘看順眼的男人,果然不孬。
李叱問:“姑娘要去何處?”
沈珊瑚回答:“豫州。”
在這一刻,李叱他們忽然都有一種負罪感,一種他們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的負罪感。
沈珊瑚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和唐匹敵之間的恩怨,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與你們沒有關系。”
說到這,她腳步一停,回頭看向夏侯琢說道:“你是做大哥的,愿意替你的弟弟們道歉也好,愿意替他們擋災也罷,可與我又有什么關系?我要找的人是唐匹敵,不能因為你愿意替他擋了我就不找他而找你出氣,那是沒道理的事。”
夏侯琢抱拳:“在理。”
因為這兩個字,沈珊瑚笑了起來,這一笑,便是陽光明媚。
她說:“有你這樣的大哥,弟弟們應該都不會差。”
夏侯琢笑了笑:“多謝。”
沈珊瑚轉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擺了擺手,意思是再見,也可能是再也不見。
“颯!”
夏侯玉立看著沈珊瑚的背影說了一個字。
她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高希寧問:“你覺得怎么樣?”
高希寧道:“我對她和她要做什么,一直都沒有感興趣啊......我更感興趣的是,我和你說的事。”
夏侯玉立忽然臉一紅,背著手走了:“我去送送人家。”
門外,沈珊瑚看向手下的小姑娘們說道:“我已經改變了心意,打算去一趟豫州,你們若是覺得路途遙遠行走不便,可以回兗州等我。”
“我們跟著小姑奶奶!”
一群小姑娘吶喊起來:“小姑奶奶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李叱跟在夏侯玉立身后出來,他緩了一口氣,然后朝著沈珊瑚抱拳:“之前得罪,我很過意不去。”
沈珊瑚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說過了,我的事,與你們無關。”
李叱道心中愧疚的是,雖然唐匹敵故意留下夏侯琢的名字,就是想撮合什么,但對于人家姑娘來說,這確實是不公平的。
而他們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也確實稍顯齷齪了些。
這是需要承認的事,也是需要反省的事。
李叱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可能就是時時反省,告訴自己什么是錯的。
“姑娘,我只是還有個不情之請。”
李叱道:“冒犯了姑娘,還想請姑娘幫個忙,確實就更是過意不去。”
沈珊瑚問:“你想請我幫你做什么?”
李叱道:“我整頓了一批糧草物資,恰好正要送去豫州唐匹敵軍中,但因為確實缺少人手,所以冒昧的問一句,能不 能請姑娘幫忙押運。”
沈珊瑚楞了一下,她沒有想到李叱要說的居然是這種事。
她皺眉:“你不怕我是敵人?不怕我一把火燒了你的糧草物資?”
李叱搖頭:“不怕。”
沈珊瑚問:“為何?”
李叱道:“因為姑娘是坦蕩之人,我等心里有愧之處,恰是我們不夠坦蕩。”
沈珊瑚沉思片刻,問:“你身為寧王,麾下戰將應該不少,你說想讓我幫你押運糧草物資,實則是怕我們這些姑娘南下路途遙遠,可能會有意外,在你護糧軍中,我們便安全一些。”
李叱被人點破了想法,只好點了點頭:“確實有這些考慮。”
沈珊瑚笑道:“多謝寧王美意......”
李叱心說這真的是一個足夠獨立足夠強大的女子,值得尊敬。
他以為沈珊瑚這是婉拒,卻沒有想到沈珊瑚的話還沒有說完。
沈珊瑚笑道:“那若我等隨軍而行,應該也是管吃管住的吧?”
李叱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來:“管!”
沈珊瑚走到李叱面前,伸出手。
李叱懵了,沒明白她的意思。
高希寧卻反應了過來,在李叱身后壓低聲音提醒:“擊掌。”
李叱這才醒悟,卻搖頭后撤一步。
高希寧上前,與沈珊瑚擊掌一下,沈珊瑚看著李叱后退出去,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
但她也沒有去想那么多,轉身而行。
走出去一段路后,沈珊瑚忽然反應過來,李叱不與她擊掌,是因為男女有別。
而唐匹敵是李叱的兄弟,又是李叱的下屬,所以這個看起來有些不把規矩當回事的寧王殿下,他心中有些規矩守的牢固。
想到這沈珊瑚腳步一停,想了想,覺得這事不能忍了。
于是她又回去,走到李叱面前認真的說道:“請寧王把手抬起來。”
李叱搖頭。
沈珊瑚堅持:“請寧王把手抬起來。”
李叱還是搖頭。
夏侯琢過來問:“姑娘為何執意如此?”
沈珊瑚道:“第一,我還不是唐匹敵的女人,他配不配的上我,還需我說了算。”
“第二,就算我是唐匹敵的女人了,也就是寧王的嫂子,你覺得這是規矩,可我覺得這是臭矯情。”
“如果嫂子和小叔子擊掌都是逾越了規矩,那這癟犢子的規矩也不怎么樣。”
“寧王這般年紀,應該不必過分執念于迂腐之事,迂腐且無足輕重。”
她看向李叱說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不覺得這是過分的事。”
夏侯琢沉思片刻,忽然一伸手把李叱的手拿起來,沈珊瑚隨即在李叱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她笑著轉身:“心里是敞亮的,那就不用去想那么多事,心里是敞亮的,也不會去在乎別人怎么說。”
她一邊走一邊說道:“什么時候放下這些所謂的規矩,那才是真的男女無別,我不喜歡臭矯情,我也不喜歡別人臭矯情。”
夏侯玉立:“颯!”
高希寧點頭:“颯!”
夏侯玉立嘿嘿笑道:“你現在還對她不感興趣嗎?”
高希寧沒回答,因為她已經追了上去。
“沈姑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你們兗州有媒婆這個行業嗎?”
“呃......肯定有啊。”
沈珊瑚道:“我還給人保過媒,為何這么問。”
高希寧道:“那你保媒成了沒有?”
沈珊瑚點頭 :“成了啊。”
高希寧的眼神里立刻就出現了敬仰和羨慕,她問:“有沒有什么經驗?”
沈珊瑚道:“這玩意還需要什么經驗,我當時就問的,你倆樂意不,樂意就成,不樂意就散。”
高希寧心說如此直接的嗎?
就在這時候,有幾匹馬從大街上飛馳而來,這幾人背后插著旗子,那是傳遞加急軍報的身份象征。
“報!”
這幾匹馬沖到不遠處勒停,馬背上的騎士跳下來單膝跪倒:“報,大將軍唐匹敵八百里加急軍報。”
這士兵抬起頭看向李叱:“已下豫州!”
李叱的眼睛猛的睜大。
老唐......是施法了嗎?
這才短短幾月時間,竟然已經拿下豫州。
李叱回頭看向夏侯琢:“我得盡快回冀州,整頓軍備,看看還能給老唐什么支援。”
夏侯琢點頭:“我在幽州,練新兵數萬,已有可戰之力,可調往豫州。”
沈珊瑚她們都看向李叱。
李叱搖頭,聲音很輕,卻格外堅決的說道:“邊軍不動。”
聽到這四個字,沈珊瑚心里又震撼了一下。
她一時之間思緒有些混亂......這都是些什么人?
夏侯琢說,他們都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我來擋,擋不住我先死。
寧王剛得豫州,自然是急需調動兵力往豫州增援,以穩固新得之地,可卻說邊軍不動。
李叱已經邁步:“傳令,回冀州。”
沈珊瑚看向高希寧道:“我和你們一起走吧。”
高希寧點頭:“好的嘞!”
沈珊瑚笑了笑,在高希寧耳邊說道:“保媒成功的第一秘訣其實是......你挑著兩情相悅的來,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高希寧嘿嘿笑了笑。
沈珊瑚道:“我教你一樣拿手的,你也要教我一樣你拿手的。”
高希寧怔了怔,想著我拿手的?
她小心翼翼的說道:“扔土坷垃算嗎?”
沈珊瑚的眼睛都睜大了,心說寧王是那樣的寧王,寧王的女人是這樣的女人?
她覺得高希寧是在開玩笑,于是有些不服氣的說道:“那玩意算什么,我也會。”
高希寧很認真的說道:“會和準,是兩碼事。”
沈珊瑚道:“我也準。”
高希寧緩緩吐出一口氣,做了個請的手勢:“請賜教。”
沈珊瑚往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遠處墻頭上落著一只鳥兒,于是指了指:“就打那鳥兒吧。”
高希寧剛要說話,沈珊瑚撿了兩顆石子:“你我同時,看誰打的準。”
高希寧接過石子,還沒有說話,沈珊瑚已經喊了一聲:“打!”
然后把她手中石子扔了出去,高希寧一抬手,那石子也飛了出去。
啪的一聲,兩顆石子在半空中碰撞,然后都飛偏了。
高希寧已經背著手走了。
沈珊瑚道:“原來扔這玩意,還真的是不尋常......”
那鳥兒還蹲在墻頭上吱吱喳喳的叫著,完全不知道,剛剛有個女孩子救了它一命。
在她們身后,余九齡看向李叱,莫名其妙的委屈起來。
李叱問:“你這是怎么了?”
余九齡道:“我寧哥,連只鳥兒都舍不得打。”
李叱問:“所以嘞?”
余九齡指了指自己:“她拿土坷垃砸我的時候,可沒舍不得過啊......”
李叱看向余九齡,長嘆一聲:“你才挨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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