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寶齋在豫州城里的名氣不小,許多達官貴人或是富商大賈都會把孩子送到這里求學練字。
在李叱和豫州城還沒有任何關系的時候,運寶齋就已經和這里的許多大人物們之間千絲萬縷密不可分。
而運寶齋背后的實力,就是當初橫行無忌的緝事司。
隨便在大街上拉住一個人問他,哪個職權衙門是有史以來最恐怖的,得到的答案都會一樣,只能是緝事司。
大楚以往從不曾有過被一個太監專權到如此地步的時期,緝事司就是這專權大太監控制所有權利的工具。
在很早很早之前,李叱才七八歲的時候,他曾經問過師父長眉道人一個問題。
他問師父說,以往大楚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強權衙門,比如曾經也很讓人畏懼的明法司,在明法司之前也有讓人畏懼的金吾衛。
可不管是明法司還是金吾衛,都沒有達到緝事司這樣令人恐懼的地步。
師父當時想了想后告訴小李叱說,可能那些太監們,在宮里受了不少的氣,一旦掌權,就開始拿外邊的人撒氣,越撒氣越狠毒,越撒氣越變態。
李叱當時覺得有些道理,但一定不是全部的道理。
運寶齋的伙計不少,畢竟這是一家規模很大的店,時至今日,在運寶齋后院里求學的弟子們依然有將近二百人。
事實上,運寶齋由兩部分組成,運寶齋只是前邊店面的名字。
后邊的地方叫做明悟堂,在豫州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能和雅序書院齊名。
雅序書院是曹家所創辦,近幾十年來,許多中原名士都是出自這里。
曹家辦雅序書院有一個最大的規矩就是不收錢,只要是和曹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可以將自家的孩子送到書院里讀書。
不僅是不收學費,各種費用一概不收,而且一切所用自然都是最好的。
但是這個生意往來當然有條件,你如果只是和曹家控制的某個店鋪做過幾百兩的生意,曹家自然不會把你列在可以成為朋友的名單之內。
明悟堂比雅序書院建起來要晚不少,是劉崇信開始擔憂曹家可能會對皇帝有所圖謀之后,親自給雁北城下命令,讓他在豫州城里建起來一座可以拉攏接觸豫州城各大家族的書院,用以監查曹家。
當時雁北城給劉崇信提出的建議是,如果直接辦書院的話,必會被曹家所懷疑。
不如先辦一家書齋,循序漸進,用三五年的時間讓豫州城的人適應了,再辦書院。
于是,劉崇信下令將大興城里那些有名氣的文人抓了不少,看誰的字好,就把誰送到豫州,不聽話就死。
集合了諸多名家的運寶書齋,很快就在豫州城里打響了名聲。
尤其是城里那些沒有官面上的重要身份,但家里著實不缺錢的富商大賈來說,若是能在人前提起來自己的孩子是在運寶齋被名家教導,那是非常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
而這運寶齋里最大的噱頭,就是大家韓畫眉。
世人皆知,近幾百年來最有名氣的文人便是嵩明先生。
在嵩明先生還活著的時候,他的字就價值萬金,且是萬金難求。
而被諸多名家所認可的,唯一一個嵩明先生的傳人就是韓畫眉。
韓畫眉算是嵩明先生的第六代傳人,他的字,被譽為有嵩明先生八分神韻。
除此之外韓畫眉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鑒定大師,不管是什么的字,只要韓畫眉認定是真跡,那就算是蓋棺定論,不可能再有人質疑。
這樣一個大家,卻還是敵不過對死亡的恐懼,只好聽從劉崇信的安排跑到了豫州城來。
此時站在門口迎客的那個小伙計,恰恰就是之前被曲南懷安排接觸圣刀門門主的那個小伙計,他的真名字叫劉仰公。
說是小伙計,他在運寶齋里已經有十三年之久,最初來的時候他才十六歲。
他其實有些擔心,門主被殺,雁北城被抓,曲南懷下落不明,萬一雁北城招供出來什么,運寶齋這邊基本上就必定是全軍覆沒 然而他們又不敢跑,寧王下令,暫時不準任何人離開豫州,守門的寧軍士兵只往豫州城里放人,不會把人放出去。
所以他們只能硬著頭皮撐著,寄希望于雁北城和曲南懷不會連累到他們。
曲南懷安排他接觸門主,也是一個巧合,而這個巧合就來自于劉仰公。
他以小伙計的身份在豫州城里行走,自然不會被莫名其妙的懷疑到。
于是盯著寧王那邊的事,一直都是他帶著一些人在做,這些人輪流盯著豫州城府治衙門。
就在門主出現在府治衙門外的那天,劉仰公就確定這個人一定有大問題。
曲南懷到了之后,他將這件事詳細告知,并且他也知道門主就住在距離府治衙門不遠處的客棧中。
曲南懷當時的心思并不復雜,能多找到一個可能會對寧王動手的人,就一定要拉攏過來。
曲南懷又他媽的怎么會知道,那天他帶著裝逼的心去那家客棧見門主的時候,差點被人家像是捏死一只螻蟻那樣捏死。
正因為如此,曲南懷才確定,門主這個人可以大大的利用。
就在想著這些的時候,劉仰公忽然聽到面前有人輕輕咳嗽了幾聲。
他連忙抬頭看,卻見面前是一個面容俊美的年輕公子。
面目依稀之間有些熟悉,可是一時之間就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他連忙客氣的俯身打招呼:“公子好,請問公子來運寶齋是有什么事?”
這年輕公子指了指身后隨從抱著的東西說道:“我是從外地來的,到了豫州后想出去卻出不去了,寧王下令封城,我只好在豫州城里多留一些時日,只是......囊中羞澀,所以想把我珍愛的幾幅字畫拿過來請運寶齋的先生過目,也想問問,這里收不收。”
劉仰公連忙道:“收的,公子快請進。”
那年輕公子邁步進門,小書童模樣的人跟在他后邊,這公子已經足夠俊朗,可是這小書童卻更加漂亮,唇紅齒白顧盼生姿,若是女子的話,也不知道會讓多少人為之神魂顛倒。
運寶齋里一共有三十幾位先生,其中十八個人輪流在前面正堂里主持生意。
他們都是大家,對于鑒定字畫之類的東西,可謂權威。
這里的先生們若是鑒定一幅字畫是假的,那就絕對不會有人再掏錢買。
今日在正堂當值的先生叫鄭松仁,極有名望。
劉仰公引領著那年輕公子進門,找到鄭松仁后,劉仰公俯身道:“鄭先生,這位公子說有名品想要出手,請鄭先生過目。”
鄭松仁抬起頭看了看那來人,一個應該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衣著考究,布料名貴,腰帶上掛著的玉佩就價值不菲。
所以他也沒輕慢,連忙把年輕公子請到內堂。
安排人上茶之后,鄭松仁問:“請問公子貴姓?何處人?”
年輕公子道:“我姓李,名對心,原本是冀州人士,后來戰亂舉家搬到了封州,又因為戰亂躲來了豫州。”
鄭松仁道:“公子器宇不凡,家境必然優渥,何至于要把心愛的字畫出手。”
他看了一眼李公子腰帶上的玉佩:“若是急用些錢的話,此玉佩就價值不菲,可去當不少銀子 呢。”
李公子道:“玉佩?哪有字值錢,既然打算賣了,那就賣些值大價錢的。”
鄭松仁見此人有些虛浮,于是又隨便客氣了幾句,然后問:“公子的字,可否讓我看看?”
年輕公子回頭看向那標志的小書童:“立兒,把字拿來請鄭先生過目。”
那小書童好像還瞪了他一眼,把畫筒放在桌子上。
一共七個畫筒,上邊還有字,從一到七。
鄭松仁好奇的問:“這是什么意思?”
李公子笑道:“唔,先生指的是這些編號?一,是嵩明先生的真跡,二,是嵩明先生第一代弟子的真跡,以此類推,到七,是嵩明先生第六代弟子的真跡。”
鄭松仁心先是臉色大變,但很快就恢復過來,甚至臉色出現了幾分不屑。
這個世上,沒有誰能集齊如此七人的字。
再說了,第六代傳人韓畫眉韓先生,此時就在后院里休息,說是他的真跡......居然騙人騙到了正主頭上。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鄭松仁有些揶揄的說道:“若公子帶來的都是真跡,那公子可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李公子點頭:“這一點我倒是承認,我確實是能集齊這七位大家真跡的古往今來第一人。”
鄭松仁笑著說道:“李公子集齊這樣的七幅真跡,應該是費了很大的力氣吧。”
李公子想了想,回答:“倒也不是費了多大力氣。”
鄭松仁笑的更輕蔑起來,都已經有些不加掩飾了。
他對李公子說道:“李公子可知道,嵩明先生的第六代傳人,韓畫眉韓大家就在我們運寶齋中。”
李公子點頭:“知道,所以我才來,世人皆說,天下唯一能鑒定嵩明先生遺作真偽的,只是韓大家一人。”
鄭松仁聽到這句話,不得不收起剛才的輕蔑。
人家知道韓畫眉在這,哪有騙子真的敢拿一副假的字來找真的作者鑒定真偽的。
于是他也鄭重起來:“我那就請韓大家親自來過目。”
他立刻對劉仰公吩咐道:“還不快去請韓大家來?”
劉仰公看著也好奇,一時之間都忘了自己擔心害怕的那些事,連忙轉身跑去后院。
不多時,韓畫眉就急匆匆的到了,他這樣的大家都被七幅真跡的事嚇了一跳。
前后七代人,七幅真跡,足以讓他心跳加速甚至激動的無以復加。
韓畫眉看起來四十多歲左右年紀,穿著一身長衫,進來后沒有和李公子打招呼,急切的問了一句:“字在哪兒?”
李公子笑著起身抱拳行禮,然后指了指桌子上:“都在這里。”
韓畫眉不敢先看嵩明先生的,不敢看歷代傳人的,他決定先看自己的。
若是連他的字都是假的,那么其他的字其實不看也罷。
他也不相信,會有人能集齊這樣的七件至寶。
韓畫眉深呼吸壓制住激動,打開畫筒,小心翼翼的把字取出來,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他俯身仔細觀察,仔仔細細的觀察。
此時這位大家的腦袋里只有一個東西......那就是大象鼻子那么大的問號。
這字,絕對是真的。
這字,不記得自己寫過啊。
他寫過很多字,寫過很多詩詞,但是這句詩他完全沒有印象。
這字是......
山巔一寺一壺酒,爾樂苦煞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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