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陽光不錯,微風正好,這本該是多美好的一天。
可對于大楚皇帝楊競來說,這一天只是有多了些糟心的消息,讓他更為煩躁。
經過一夜不停的清點,大理寺的人清點出來的庫存現銀還剩下不到七萬兩。
二百八十萬兩大楚如今賴以續命的銀子,就這樣被人家掉包換走了。
曾經的大楚,最興盛時候,大楚的戶部銀庫里,存銀多到數都數不多過來。
要數的話,也是數以億計。
消息送到御書房,這位年輕的帝王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三十歲,整個人都蒼老了,讓人看著像是一位暮年老者。
皇帝張了張嘴,或許是想說什么,可最終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他甚至連發怒都不發怒了,也沒有力氣發怒了。
扶著桌子坐下來的那一刻,看向皇帝的人們,心疼的都想過去扶他一把。
良久之后,皇帝問了一句:“歸元術去什么地方了?”
“回陛下,大理寺卿去了罪臣姚之洞的家里,此時應該正在查抄。”
回答皇帝的是內侍總管甄小刀,說話的時候,他每一個字都不敢太大聲。
“知道了。”
皇帝點了點頭,再次沉默下來。
御書房里一下子就安靜了,連眾人呼吸的聲音都顯得大了起來,于是人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甄小刀在心里一個勁兒的祈求上蒼,可千萬不要再來什么壞消息了,再有什么壞消息,陛下可能都要撐不住。
然而壞消息還是來了。
有從英雄大會那邊趕過來的禮部官員,急匆匆的到了御書房外邊,喘息的聲音連在屋子里的人都聽到了。
“陛下......”
甄小刀試著叫了一聲。
眼神有些木然的皇帝抬起頭,看向甄小刀:“什么事?”
“禮部侍郎楊晚,楊大人求進。”
皇帝點頭:“叫進吧。”
禮部侍郎楊晚連忙進來,俯身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問:“又是什么壞消息?”
楊晚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又立刻低下頭,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的說道:“昨夜里,有大理寺的官員連夜在營地那邊抓捕了數十人。”
皇帝一怔。
歸元術昨夜里不是整夜都在戶部銀庫那邊嗎?一夜沒睡,又趕去了姚之洞家里查抄,還有時間分派人去英雄大會營地那邊抓人?
皇帝問:“抓的都是什么人?歸元術怎么沒有上報?”
甄小刀也愣了,他俯身回答道:“大理寺卿的人手,沒聽說有分派去營地那邊的,光是銀庫那邊他們的人手都不夠用,又去了姚之洞的家里......”
楊晚也是皇族出身,身上有封爵,所以在皇帝面前,好歹還不至于嚇得連話都不敢說。
他跪在那說道:“臣現在想著,昨夜里到營地的或許根本就不是大理寺的人。”
皇帝微微皺眉:“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楊晚將昨天夜里英雄大會營地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昨天入夜之后不久,有一隊大理寺的人到了營地,持大理寺卿歸元術的令牌,說是要抓人問案。
楊晚當然知道陛下在讓歸元術調查案情,所以根本就沒有懷疑。
況且那些人身上的官服,配飾,兵器,甚至腰牌都絕對看不出是假的。
這些大理寺的人,進了營地之后就開始按照名單抓人,沒多久就抓了有大幾十人。
然后就下令擊鼓,召集所有住在英雄大會營地的人,立刻到校場上集合。
數萬人在大街上鬧了一天,趁亂打砸搶的不計其數,許多人都是才回到營地不久。
們不管情愿還是不情愿,被召集到了校場上等待,不久之后,大理寺的人就在高臺上當眾審理那些被抓的人。
結果楊晚越聽越害怕,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被抓的人在用刑之后很快就有人招供,而且招供的很詳盡。
可就是這招供出來的東西,把楊晚嚇得當即就勸說大理寺的人暫時停止審訊。
可是大理寺的人完全不給他一點面子,繼續審問。
其中一個招供的人當眾說出,他是戶部尚書鄭拓海的人,被安排進英雄大會,說是會參加比試,其實都已經內定了他將來會得到什么職位。
這樣的人若是一個兩個還好,被抓的幾十個,不是鄭拓海安排的,就是宰相姚之洞安排的。
他們的供詞幾乎一模一樣,因為他們來英雄大會的任務本就一模一樣。
楊晚本以為大理寺的人到此就會結束,可是沒想到,大理寺的人當場要求那些被抓的人,指認還有誰是他們的同黨。
這下可好,當場指認出來的能有一百多人,其中還有多少沒被指認出來的鬼才知道。
這些人,都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們安排進英雄大會的,而且毫無例外,都已經內定了職位。
也就是說,這英雄大會哪里還有什么所謂的公平公正可言,不管那些從外地趕來大興城的江湖客有多厲害,比試的時候成績如何,最終他們也都只是能當個兵而已,所有的軍官,都被內定了。
這一下子,營地就炸了。
此時已經快到天亮的時候,也是最黑暗的時候。
而導致這場面失控的那些大理寺的人,很快就消失不見,好像鬼魅一樣憑空就沒了。
那些憤怒的江湖客綠林客好像蔓延出去的火海,先是一把火燒了營地,然后涌上街頭,四處打砸。
而十三門提督剛剛被殺,巡城兵馬司無人指揮調度,場面無法控制。
楊晚連夜趕到了世元宮要求見皇帝,可是到了宮門口,卻因為沒有召見的旨意而不得入內。
他好說歹說,守門的人也不給開,說是不敢擔責。
好在是等了半個時辰不到,到了開宮門的時間,楊晚這才能進來稟告消息。
“陛下,還請迅速調集禁軍平亂,數萬人涌上大街,到處都在打砸,再晚一些的話,怕是京城里整個都要亂了。”
皇帝聽楊晚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這英雄大會,還能指望著開?
那七八萬人,本該成為皇帝楊競手里的一張大牌,會成為一支軍隊,可是現在卻變成了七八萬的叛軍。
這個原本還能勉強保持平靜的都城,一瞬間就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你們......你們是想氣死朕啊!”
皇帝一口血噴出來,人直接就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御書房里,一片驚呼。
皇帝突然昏迷不醒,滿屋子的人驚慌失措,而大興城里這混亂的局面誰來收拾?
這個時候人們才驚恐的發現,沒有人能站出來收拾局面。
宰相姚之洞,在那七八萬人亂起來之前被查辦,時間似乎掐準了似的。
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趙盡忠已經被那些人打死了啊......兵部侍郎蔣千能,已經逃走了啊。
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鄭拓海也被那些人打死了啊......還有十三門提督也被他們打死了啊。
有能力出面的人,一下子都沒了。
這個時候,連內侍總管甄小刀都反應過來似乎有些不對勁了。
可是此時才反應過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無人主持大局,大興城里的亂就會持續下去,哪怕最終那些人會在暴亂之后逃離大興城,可大興城豈不是已經被禍害的千瘡百孔。
而所謂的英雄大會,徹底變成了一個鬧劇。
御醫緊急診治之下,皇帝在一個多時辰之后終于醒了過來。
強撐著精神,皇帝下令禁軍立刻出動,維持都城治安,他環顧四周的時候才發現,作為大楚皇帝,他竟是快無人可用了。
看到大理寺卿歸元術跪在不遠處,皇帝的眼睛驟然睜大。
然而在這一刻他也明白過來,那些導致如此局面的大理寺的人,不可能是歸元術派去的。
有一只手,在暗中左右了這一切。
把他這位大楚帝王都攥在了手心里,被人家隨隨便便的拿捏,而那只手的主人,云淡風輕。
“不用跪著了,朕知道與你無關。”
皇帝緩了一口氣后說道:“你盡快去處置內亂的事,安撫百姓,恢復秩序......朕現在,朕現在只能靠你了。”
歸元術連忙叩首,然后起身快速離開。
而此時此刻,歸元術也已經差不多有兩天兩夜都沒有睡過,看起來臉色都有些灰暗。
“惠春秋,你跟他一起去。”
皇帝又吩咐了一聲,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連忙答應了,跑出去追上了歸元術。
“歸大人。”
惠春秋追上來后問:“你有沒有頭緒?我怎么感覺所有的事,現在已經可以串聯起來了。
歸元術苦笑一聲:“我也才醒悟過來,看起來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可是從一開始,就有人想把英雄大會毀了......”
惠春秋點了點頭:“這個人會是誰呢?”
他看向歸元術,歸元術再次苦笑。
會是誰?
還能是誰呢?
這所有的事,都是在那個人來了之后才發生的,而在所有人眼中,那個人只是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
也許,此時歸元術站在滿朝文武面前宣布,此事就是曹度所為,滿朝文武都沒有幾個相信歸元術的。
甚至還有人會說,歸元術,你是不是實在查不出來這個人,所以隨便指給那個敗家子?
誰又能相信,曹度在暗中籌謀了這一切,一步一步,機關算盡,如同雕刻出來一件巧奪天工的珍玩,毫無瑕疵。
而最讓歸元術無法說出這個名字的原因,是因為他手下的幾個最好的兄弟,都拿過曹度的好處。
這案子如果再查下去,真的被他找到了證據證明是曹度所為,那結果是什么呢?
“惠大人。”
歸元術看向惠春秋:“我有事要先回大理寺一趟,你到禁軍中等我,我稍后就到。”
惠春秋點了點頭:“那你快些,我先去見禁軍將軍。”
歸元術應了一聲,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他出了世元宮,看到鄭順順趙山影他們四個還在等著,四個人都是一樣的憔悴。
“跟我去一趟官驛。”
歸元術上馬,四個人也都跟著上馬,他們互相看了看,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等他們到了官驛的時候,哪里還能找到李叱他們,官驛已經空了。
問官驛的人,回答說小侯爺他們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去看看熱鬧,所以誰也沒懷疑。
張有棟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找不找?
歸元術嘆道:“此時,大概早就已經出了城門揚長而去了吧,怕是走的時候還會得意的大笑三聲。”
他緩步走進李叱住的那間屋子,然后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
他有些急迫的將信打開,信紙上卻只有短短幾行字。
這些天一直都在坑你,我心里實在是,也沒有什么過意不去的,并且還很快樂,不過我還記得,答應過給你換新衣,若你肯來冀州,廷尉服與將軍甲,你可任選其一。
落款......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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