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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孫沖低頭看著茶幾上的那張地契,還有一份杏花樓全員都按了手印的文書,心里翻騰的難以平靜。
好一會兒后,他才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余九齡:“余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余九齡笑著說道:“我胡亂猜測,大人應該不會很快離開靈山縣吧?”
這句話其實有些冒犯,因為好像在說,大人你這樣的估計著也就被按在這小縣城做個校尉了。
事實上,越是職位不高的人越是矯情,越是想顯得自己地位不低。
所以這句話讓孫沖格外不滿,但余九齡后邊的話就讓他有點爽了。
余九齡道:“這幾日我在城中游玩,聽到許多百姓都在說孫大人是他們生平僅見的好官,他們也不愿意大人離開,我就想著,大人為百姓操勞,辛苦若是再沒有厚報,對大人來說著實不公平,所以就買下這杏花樓,準備送給大人。”
他話還沒有說完,孫沖的眼睛就從瞇著逐漸睜大,越來越大,逐漸放光,越來越亮。
他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地契和文書,可是手還沒有伸過去,余九齡的手已經按在了地契上。
“但是呢.....”
余九齡笑著說道:“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靈山縣到大王帳下聽命,所以這杏花樓我就先替大人你經營著,什么時候我走了......”
他看向孫沖,后邊的話已經無需說的那么明白,孫沖立刻點了點頭:“理解,理解。”
他訕訕的把手收回來,心里卻把余九齡罵了千百句。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你要是不給我謀個前程,這杏花樓也落不到你手里。
天命王楊玄機和其他叛軍不同,他知道如何經營自己的名望。
所以天命軍所到之處,絕對不許禍害百姓,而且還施以仁政。
如果換做是其他叛軍隊伍到了這靈山縣,還需要這地契文書?直接搶了就是,那樓子里的姑娘們,怕是也早就被叛軍禍害死了。
正因為如此,楊玄機在蜀州,荊州,梁州,如此龐大的地域之內,都有著賢德仁義之名。
百姓們對于天命王的歸屬感也很強,在民治上,楊玄機歷來嚴肅,不會縱容手下。
如果天不生李叱,楊玄機確實才像那個對的人。
而這又顯示出了諸葛井瞻這個人的復雜,對待楊玄機屬地之內的百姓,諸多仁政皆出自他的諫言,所以在這些地方,百姓們對諸葛井瞻的尊敬也不低。
然而在豫州,諸葛井瞻又能干得出來決堤放水荼毒生靈之事。
這種事并不僅僅是表面上看到的水患之災,接下來就可能造成豫州之地數年的饑荒,到時候餓殍遍地,也不知道多少人會死于饑餓。
這一招陰損到了極致,李叱若要救豫州百姓,就不不得傾盡冀州之力為豫州災民供給糧草物資。
如此一來,李叱就無力再擴大軍隊,無力再對外征戰,一場大水,硬生生拖住了李叱的腳步。
不需要太久,如果李叱不能調集大量糧草物資補充到豫州,到秋后,便會有至少上千萬災民連一口飯都吃不上。
這和李叱在冀州水攻敵軍完全不一樣,那時候李叱以水攻破安陽軍,冀州城外百姓都被提前接入城中。
而且那次水攻并非是決堤,而是囤水,在安陽軍渡河之際突然放水出來,河道上漲,以水浪破敵,而不是淹沒良田農戶。
也正是因為醒悟到諸葛井瞻這樣做太過惡毒,所以楊玄 機才明白,諸葛井瞻必須死。
不管是真的愛民,還是偽裝出來的愛民,對于百姓們來說都是好事。
冀州的百姓日子過的好,蜀州涼州等地的百姓日子過的也不錯。
所以李叱南下之初就明白,最大的敵人不是楚朝廷,不是擁兵百萬之眾的大賊李兄虎,而是同樣知道如何善待百姓的楊玄機。
杏花樓里,孫沖訕訕的把手收回去,看向余九齡道:“我已經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親筆信送往大營,無需多久就會有消息回來,畢竟只隔著三四十里路,半日即可。”
余九齡道:“那就多謝大人了。”
余九齡起身,這杏花樓的老鴇姚姑姑就站在外邊候著呢,一看到余九齡出來,連忙行禮。
客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主人,姚姑姑也還沒有適應過來。
奈何,原本的東家得了一大筆銀子之后,立刻就帶著銀子走了,連一分留戀都沒有。
說是累了,實則是害怕戰爭,原本有產業在舍不得脫身,現在換了現銀不跑還等什么?
天命軍大營就在三四十里外,而寧王的寧軍就在大河對面,戰爭什么時候再次出現,誰也無法預料。
余九齡對姚姑姑說道:“安排孫大人好好享受一下。”
姚姑姑連忙應了一聲。
余九齡看向站在不遠處的珍兒,又霸氣的說了一句:“珍兒姑娘就不要再見客了,我說的。”
聽到這句話,珍兒姑娘立刻就撲了過來,抱住余九齡的胳膊一陣撒嬌。
余九齡道:“我說過的,以后你只能給我一人治病。”
珍兒姑娘那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光彩閃爍。
余九齡啊,這一臉的豪氣。
稍遠一些,扮作余九齡隨從的曹獵看著這一幕,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心說以前自己也是這么......低端操作嗎?
下午的時候,從天命軍大營里趕來的高慶盛和白樺就到了,孫沖得到消息,親自帶著人到城門口迎接。
白樺是他的上司,荀有疚身邊的親信,地位比孫沖要高的多,而高慶盛是諸葛井瞻的人,這倆人同時到了讓孫沖都有些迷茫。
一個時辰之后,余九齡就被請到了靈山縣的縣衙。
又一個時辰之后,余九齡已經安排那兩位大人物進了杏花樓消遣。
再半個時辰之后,余九齡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身份......天命軍輜重營的采買主簿。
并且,余九齡還意外得到了一個消息,諸葛井瞻就在盾山那邊的一個縣里籌措物資,距離此地大概不到百里。
深夜。
曹獵聽余九齡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后,已經有了新的判斷。
“楊玄機也要除掉諸葛井瞻......”
曹獵在屋子里一邊踱步一邊推測,現在已經得知的是,天命王楊玄機正在重用一個被稱為荀先生的新人。
沒有人說荀先生名字,似乎頗為忌憚,只說了荀先生三個字。
荀先生的人正在搶奪位置,所以才會在諸葛井瞻接手籌措物資的差事之后,還給了余九齡一個采買的差事。
已經到了明面上的爭奪,所以諸葛井瞻失勢已必然之局,那個荀先生已經全面占了上風。
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諸葛井瞻曾經去過杏花樓,只是沒有表露身份,姚姑姑她們也不知道此人是誰。
只是知道,這個人來的時候前呼后擁,誰都一臉諂媚。
是高慶盛喝多了酒的時候透露出來,他曾經陪著諸葛井瞻來過,而且還就是珍兒姑娘接待。
可是珍兒姑娘當然也不知道那是誰,和余九齡提過這個人,說是怪的很。
此人到了青樓之后,珍兒姑娘前半夜是跳舞唱曲兒,后半夜則給那位大人物按摩推拿,那怪人自始至終卻碰都沒有碰她。
說只是想放松一下,還說珍兒姑娘按摩推拿的手法不錯,說他需要放松下來,放松才能想的周全。
“諸葛井瞻這個人如此自律,倒是出人意料。”
曹獵道:“他壓力應該很大才對,進了青樓只是聽歌看舞,又讓姑娘給他推拿按摩......”
一個想爭權的男人,野心就是他的全部,所以壓力也會變得極大。
將這些消息都匯聚起來,曹獵的計劃也逐漸清晰起來。
“三天。”
曹獵看向余九齡他們。
“三天之內要得手,就在杏花樓。”
余九齡和岑笑笑看向曹獵,兩個人又互相看了看,曹獵還沒有說計劃,所以他倆都覺得有些茫然。
一天后,百里之外。
諸葛井瞻看向征收糧草物資的隊伍,眉頭皺的很緊。
最近有消息傳到他耳朵里,說是天命王似乎提拔了荀有疚,許多他手下把控的位置都被荀有疚的人替換。
一種格外不詳的預感在諸葛井瞻心里升起,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水災之后他也夜不能寐,不是內疚于造成那么大死傷,造成那么大的災難,而是因為他擔心自己地位不保。
楊玄機這個人,表面上仁義道德,可那都是給百姓們看的表象。
這個表象卻至關重要,獲取民心,才能真正成為萬民之主。
在蜀州梁州等地,楊玄機獲取民心是他諸葛井瞻出謀劃策,現在也是因為民心,楊玄機就要把諸葛井瞻視為一枚棄子了。
“先生......”
諸葛井瞻手下親信尹庸也是一臉擔心:“要不要趕回大營?”
諸葛井瞻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候,有手下急匆匆的跑來,臉色難看的要命。
“先生。”
手下人跑到近前,俯身一拜后說道:“城東出了事,荀有疚居然派了一些人過來,趾高氣昂的宣稱要收走咱們隊伍的指揮,要接手籌措物資的職權,結果鬧起來后在城東打了一架,他們太過囂張跋扈,先動了咱們的人,結果被咱們的人打了之后跑了......”
“跑了?!”
諸葛井瞻的臉色一變:“你們辦事怎么如此不小心,打了也就打了,打了卻還把人放走,你們是擔心荀有疚的人不敢去主公面前告狀嗎?!”
這些人可以死,但不能逃。
“我去追。”
尹庸道:“決不能讓這些人逃回大營搬弄是非。”
諸葛井瞻眼神閃爍,片刻后點了點頭:“召集隊伍返回大營,我要親自去見主公......還有,追上那些人之后,留下兩三個活口!”
“是!”
尹庸應了一聲,立刻帶上人馬追出城外。
諸葛井瞻深深的吸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荀有疚......你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