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喪事喜辦 中年男子頓時愣住了,一臉的錯愕,道:“相爺何出此言?”
自打同殿為官,開始在業務上真正有交集,兩個老頭之間便是紛爭不斷,打著冠冕堂皇一心為公的幌子,你告我的刁狀,我扯你的后腿,十多二十年的恩恩怨怨,誰都不肯輕易低頭。如今好不容易分出了勝負,黑衣老者占據了絕對上風,就更加不愿意承認失敗二字,不料今天會面結束,竟會從自家老大口中,說出被公爵成功忽悠的結論。
這很反常,一點也不像格蘭特大人的一貫風格與為人。面對挑釁,水火棒亂棍齊下拍死對手,才是道理。
“陛下深知,以邁克爾的貪婪個性,必然會戀棧不去。倘若通知他年底按時致仕(退而致仕,即退休),定然是牢騷滿腹,憤憤不平。說不定還會到王太后的面前,喋喋不休,一再念叨他對兩代王室的所謂‘貢獻’,與先王的‘深厚’情誼,同時埋怨今上的刻薄寡恩。啰啰嗦嗦外加滴上幾滴‘鱷魚淚’,一通老王八組合拳施展開來,怕是連王太后都受不了。”
“哦,對了,陛下身邊的小人太多,一個勁兒地蠱惑主上犯錯,自然是主因了。”
首相大人想通了某處要害,只得搖著頭,一臉的無奈。
身為百官之首,“奸臣當道”的標簽,想必自己已經牢牢地占據了核心位置,逃都逃不掉。
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晝夜,六年時光荏苒,積攢下來,公爵大人書房里面的廢紙簍,說不定早就丟滿了打爛的小紙人,每一個都畫著自己的頭像,五官逼真就不用說了,關鍵還要用大號加粗的黑色字體標著自己的姓名。用鞋底“打小人”的傳統詛咒方式,公爵大人想必也很熟手。
“不會吧?這么不要臉?”
一想到公爵大人湊上他那張瘦削、干巴巴的皺臉,在大不了幾歲的王太后跟前,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那樣,哭哭啼啼地訴苦,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把戲,藍袍中年男子身上是一陣惡寒,他趕緊用力甩了甩腦袋,將那令人倒胃口的畫面給一把甩出腦海,不然今天一整天的食欲必定大受影響。
“廢話!邁克爾什么時候要臉了?他這一輩子,除了躲在后頭誹謗攻擊同僚在行,干什么都不行!”
黑衣老者很是憤懣,怒道:“正因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離開內閣也不安分,整日里挑唆黨羽四處亂咬,每每掣肘以我為首的內閣推行新政,弄得朝堂上烏煙瘴氣。陛下才特意囑咐我,務必讓他年底前退休。說是省得年會上看見他那張不識抬舉、倚老賣老的臭臉,惡心!”
中年男子眸中閃過一道寒光,他湊近前,手掌一豎,模擬成刀狀,朝著下方重重一剁,建議道:“既如此,何不快刀斬亂麻,索性給老家伙扣個謀反的罪名,來個一了百了。”
“抄沒的家產,也好補貼一下財政窟窿。如今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再不設法多弄些進項,今年的年關,怕是不好過啊。”
拖欠王室工程為主的各類結算款項,等同于動了整個官僚體系的乳酪,嚴重一點,甚至可以說是斷了大家伙兒愉快撈錢的財路,結合相當不容樂觀的財政狀況,幕僚暗示著可能引發討薪之類的群體性事件,嗓音低沉,炯炯有神的目光,滿是希冀。
謀反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要株連九族的,屆時抄家問斬自不消說,還會牽連一干黨羽。比起風險高收益低的攔路打劫,奉旨抄家才是發家致富的不二法門,能有機會插上一腳的話,絕對是一本萬利的暴富之舉。抄家抄出來的金銀器皿、古玩珍寶,只要與負責登記的小吏提前“勾兌勾兌”,就不會出現在記錄本上,屆時便可以大大方方往衣兜里頭一塞,袋袋平安,算是辛苦辦差的“茶水費”什么的。
據說公爵大人的府庫里面,少說也藏著四五十箱的金克恩,屋頂吊著數十顆小孩兒拳頭大小的南洋夜明珠,即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一旦打開箱蓋,滿箱金幣在夜明珠照耀下所散發出來的迷人光芒,都足以亮瞎人的黃金狗眼;
而在他本人的收藏室內,擺放著兩尊成年女子等身大小的玉美人,站著的一尊高挑豐腴,坐著的一尊窈窕婀娜,均由上等美玉制成,溫潤晶瑩,通體上下沒有一絲瑕疵。炎熱的夏天抱在懷里,整個人瞬間來到了深秋季節,干爽而又舒適,全身毛孔無一處不舒坦,什么高溫潮濕導致的煩悶與焦躁,盡數一掃而空。光是這兩尊玉美人,便已價值連城,可遇不可求,至于其他不同規格的金玉制品、瑪瑙翡翠,更是琳瑯滿目,堆滿了整間收藏室。
作為首相的心腹幕僚,中年男子自可從中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狠狠發上一筆橫財。
養成貪財的“好習慣”之余,邁克爾公爵乃是出了名的好色,姿色稍遜一些的女子都難入其法眼,房中伺候的侍妾據說多達數十名,各種類型不同年齡段的都有,充分表現出公爵大人“老驥伏櫪”以及“包容并蓄”的優良品質。這等美貌女子身為犯官家屬,下場可說是苦不堪言,不是一股腦兒直接送往青樓接客,就是淪為官賣的奴婢,發送到奴隸市集上賣掉,價格可是相當的低廉,再合適“入手”不過了。
什么?儂不愿意去妓院接客?
敢情是與老公爵日久情深、情真意切、生死相依了?好,佩服,成全你!
五花大綁“伺候”好了拉到斷頭臺前遛上一圈,近距離看一看鍘刀落下帶起的血花,聞一聞斷頸處涌出來的濃烈血腥味,聽一聽犯人被斬瞬間發出的凄厲慘叫,最后再揪著發髻推到裝著首級的小木桶前頭,摁倒了“欣賞欣賞”頭顱那蒼白的嘴唇、長大的嘴巴與死不瞑目的惶恐表情,回去之后保準乖乖就范。
沒有誰放著侍妾的好日子不過,非要主動選擇脫光衣服賣肉的,她們又不是個個都姓胡,而且當過皇太后。
屆時除了諸如首相大人之類實權人物看上的以外,剩下的大部分美女,自然便宜了一干經手人,比如說旁人看來,能充分代表首相大人的他。隨便花上幾枚銅可恩供經辦人銷賬,就能把美人領回家暖床。
一想到傳聞中的標致美女,自己也有一親芳澤的可能,藍袍中年男子立馬渾身躁動,呃,不,應該說是充滿干勁,恨不得現在就動身,率領大隊人馬包圍邁克爾公爵的府邸,大開殺戒,大肆擄掠。
都說“思無涯”,其實思維還有另外一個極大的優點,那就是無比的神速,尤其是表面上一本正經,實則胡思亂想信馬由韁之際。描述了這么多內容,對于蠢蠢欲動的中年幕僚來說,不過是念頭自誕生到完善,進而強力實施直到成功結束,順利成為人生的贏家,加起來連一秒鐘不到的工夫。
“唉。我又何嘗不知道?邁克爾治國的能耐稀松,弄錢的本事卻是一流。光是賣官鬻爵進他私人口袋的錢,都稱得上是‘富可敵國’四個字。若是將其同黨一并拿下問罪,絕對能讓大伙兒都過上個肥年。”
首相大人心下了然,聳了聳肩膀,深表遺憾道:“無奈陛下投鼠忌器,我前兒剛略提了一提,陛下就連說不可,說什么畢竟是先王托孤的老臣,動他一則留人口實,傳出去不好聽;二則不好拿捏分寸,光動他一個,留著那么多的同黨,終究是個禍害。可要大動干戈連根拔起,這年底將近,又恐影響朝局穩定。說來說去,怪只怪老家伙經營多年,竟成了‘尾大不掉’之勢。”
“難,難吶!”
唏噓不已的黑衣老者,顯然是憂國憂民、公忠體國的官員典范。
“是。確實好難啊!”
假公濟私之財色兼收大計,就這么插上翅膀,“哧溜”一聲飛走了,藍袍中年男子感到深深的遺憾,遺憾到滿嘴的苦澀,良心都隱隱作痛起來。
連國王與首相也是有心無力,自己一夜暴富的美夢,自是泡湯。不過轉念一想,陛下與首相既然都商量到了如何“通殺”邁克爾公爵一黨的深層次,所欠缺的,無非是實施的借口、時機與分寸的細節問題。公爵為首的政治團伙,就如同一間四面漏風、搖搖欲墜的破房子,只需狠狠踹上一腳,便會轟然倒塌。
常言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很多人都誤解了,這兩個“賊”字,其實指的是完全不同的對象,前一個是指普通意義上的盜賊,后面的那個才要命,實際上泛指的是身居王宮大內的最高統治者,或者手握生殺大權的當權派。管他目標是誰,只要被上述黑心人惦記上了,少不了要帶上一家老小,到斷頭臺上走一遭。自己多費心思謀劃謀劃,說不定還能扭轉乾坤,立下大功呢。
氣氛有點凝重,關鍵是,首相大人的情緒比較低落。這可對接下來的某些工作安排,很是不利。
于是中年幕僚又湊到黑衣老者耳邊,輕聲說道:“哦,對了,相爺。昨個安富尼子爵和小蒂姆男爵,前后腳找到我,長談了一番。”
“哦?”從懊惱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格蘭特首相雙眼一亮,興致重燃,問道:“都說了些什么?”
“這會子急吼吼地找上門來,還能說些什么?無非是覬覦著曼尼福斯特城那個空出來的位子。”
中年幕僚一聲輕笑,不由自主地翹起一邊嘴角。
狗屁的老牌貴族,一伙見利忘義之徒罷了,吃相比起當街拼搶肉骨頭的餓狗來,不見得斯文多少。幕僚出身草根,從小到大,吃貴族老爺們的白眼吃得多了,能有合適的機會公然嘲諷一番,自是不會輕易放過,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唉!哈達威啊哈達威,世襲侯爵,我的老伙計。想不到吧?你還沒真正蹬腳閉眼呢,后輩就私下里鬧成了這副模樣。”
黑衣老者口頭說著貌似遺憾的話,可惜同樣裂開的嘴角、欣喜的眼神,無不出賣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分明是“幸災樂禍”四個字,和客觀同情什么的上流階層自我標榜之高尚情操,完全不搭界。在老政敵面前吃癟之后,沒有什么比某個資深同僚家里鬧笑話,更能振奮人心的事情了。
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最近倒大霉的老牌貴族,遠遠不止一個。
家族內訌,殺傷力往往比政敵迫害還要恐怖,無他,禍起蕭墻,從內部攻破的堡壘,絕對比從外面殺將進去要容易得多,徹底的多。而繼承人之間發生的內訌,更是每一個老牌貴族之家迅速衰敗的主要原因。
比茲尼斯王國施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也即是說,管你若大的家業,只要一家之主生前沒私底下撥出一部分產業,分配給一應子嗣,等到老家伙兩眼一閉、雙腳一蹬,尊崇的貴族爵位,連同爵位名下擁有的各處房產、莊園和里頭的金銀珠寶,以及鶯鶯燕燕一眾姬妾婢女,就通通歸嫡長子一個人所有。對于這般一股腦兒全盤接受,可能會導致出現亂倫乃至后裔輩分混亂什么的,在白皮猴建立的各大國度看來,壓根就不是個問題,放在“強干弱枝”或者“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大義名分底下,怕什么外人嚼舌頭?
那么問題來了,其余的子嗣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自然是“涼拌”了!
第一順位繼承人以下的諸位男丁,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即使有媽,此刻也成了新一任族長的“私有財產”,被收入房中任其支配,能顧得了自個兒就不錯了。所有人都必須乖乖各謀出路,否則就只能喝西北風喝到飽,然后追隨老家伙的腳步,一路向西了。
這么一來,如何生存,也就成了各位公子哥兒、紈绔子弟的大問題。
嫡長子與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之間、嫡子與庶子之間、庶子與庶子之間,見了面“臉上笑嘻嘻、心里媽媽屁”才是常態,互相恨得那叫一個純粹,巴不得其余的爵位競爭者都半路夭折,或者死在娘們的肚皮上頭才是正理。話又說回來,像前頭的伊凡與賽爾斯.斯迪皮爾德兄弟倆,兄友弟恭,弟弟闖了禍就找哥哥背書幫忙出氣,哥哥為了弟弟一心找人復仇的“反常”現象,其實相當的稀罕。
至于不甘心被掃地出門,擁有強烈進取心的男性繼承人,自然只剩下發憤圖強、未雨綢繆這一條出路了。
就正如藍袍中年男子方才所提及的,安富尼子爵和小蒂姆男爵這兩位,同樣來自哈達威侯爵家的高順位繼承人。
“呵呵。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哈達威侯爵自家的直系血脈不爭氣,小蒂姆前些年看著還湊合,這幾年下來,后勁越發的不足。”
幕僚從輕笑變成了壞笑,他說道:“折騰到今天,依然卡在五級的關口,不得寸進。天曉得是不是血脈純度不足的原因。也就難怪安富尼子爵有想法。”
“雖說身為家族的第四順位,想要直接取代男爵堂弟,繼承老哈達威的世襲爵位與豐厚家產,乃是沒影的事。不過呢,以安富尼四十不到的年紀,便擁有八級巔峰的實力,活動活動,謀一個邊地城主,順便晉升伯爵之位。倒也不是不可以。”
“有沒有能力自立門戶,說到底,還不是相爺一句話的事?說行就行,不行也行。”
聽著十分順耳的馬屁,格蘭特首相不禁莞爾,他搖著頭,伸出手指點點心腹,笑罵道:“你呀,嘴巴還是這么損。讓老哈達威知道了,非從病榻上頭翻起身來找你決斗不可。懷疑什么不好,竟然敢懷疑他的愛子不是親生的?”
藍袍中年男人雙手一攤,擠出一個頗為“誠懇”的表情解釋道:“屬下豈敢,無非表示一下欽羨之意罷了。這本尼菲特城里頭,還有誰家的夫人,能和男爵親生母親這般富有傳奇色彩,僅僅六月懷胎,便能誕下麟兒的?”
“全程無驚無險,而且孩子生下來一秤,足足有八斤多重,非得是天賦異稟之生父,不能如此。哈達威侯爵果然是老而彌堅啊!”
一邊說,中年幕僚的雙手一邊比劃,仿佛是在評估八斤多重的嬰兒,應該有多大的個頭,不明就里的外人或許還會被誤導,然而落在首相大人的眼里,分明是在形容一頭大號王八的模樣。
所謂“罵人不吐臟字”,才是符合上流人士身份的做法,暗諷小蒂姆男爵他媽給侯爵丈夫戴綠帽,偏要說得如此充滿敬意,這才體現出一名優秀幕僚應該具備的深厚功力。
藍袍中年男人心頭很淡定,別看自家主子貌似在批評自己,問題是,什么叫做“從病榻上頭翻起身來”?不就是在赤裸裸的嘲諷,哈達威侯爵是頭活王八么?
“好了好了,說重點。”
又輕酌了一口咖啡,格蘭特首相閉上雙眼,細細品起口感和香味來,同時左手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節奏平緩,顯然原本郁悶的心情,已然放松了下來。
“安富尼子爵先到,提出拿城外的兩處莊子,加起來大約六百畝地的樣子,都是一流的旱田,每年產出約值一千二百左右的銀克恩,外加五千金克恩現款。”
“嗯。”
“跟著是小蒂姆,說想用一萬枚金克恩換取城主的位子。”
“哼!”
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勢,格蘭特首相微微皺了皺眉頭,一聲冷笑,正準備開口說話,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不過是十息左右,經已來到兩人身前。
“什么事?”中年幕僚率先發問道。
“回您的話,是曼尼福斯特城,還有澶品爾城的急報。”
送件的灰衣書辦躬身遞上信件,見藍袍中年男子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隨即轉身迅速離開。
“啟稟相爺,好消息。是曼城屬吏連同當地縉紳的舉報信。控告臨時代行城主職責的強森.雷諾大人,貪贓枉法、索取賄賂;同時縱容部下擾亂地方,借機奸淫擄掠、侵吞百姓財物。民憤極大!”
黑衣老者驀然睜開了雙眼,渾濁的眼珠子精光四射,看他架勢,猶如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