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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冰酒與餉銀【六】

熊貓書庫    邊月滿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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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夜。

  春雨。

  雖然都說春雨綿綿貴如油。

  但在西北。

  沒有什么東西是軟綿的。

  盡皆都是最為純粹的剛強。

  在別處柔和的春雨,此刻也如密密麻麻的銀針一樣從天上墜落而下。

  把劉睿影和華濃渾身上下都刺穿了。

  兩人像落湯雞一般在路上走著。

  馬車?

  早就沒了。

  除了那裝運餉銀的架子車以外,其余的一切都被靖瑤的刀芒和劉睿影的劍光粉碎了。

  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

  華濃沒有看清。

  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巨力拉扯住。

  然后就到了路上。

  天便開始下雨。

  華濃很是疑惑的看著劉睿影。

  但劉睿影卻是一臉平靜。

  似是沒有什么想要解釋說明的事情。

  所以華濃便也忍住了沒有問出口。

  他既然學會了哭和笑,自然也就懂得了忍耐。

  有些事。

  別人不說。

  那就不要問。

  就算問了。

  恐怕也不一定說。

  如果想讓他知道的話。

  不待他問。

  劉睿影自會主動去說。

  春夜的雨總是很讓人發愁。

  尤其是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

  華濃看到遠處似是有一座山。

  只不過被下雨的濕氣籠罩著,看的并不真切。

  寂寞的山嶺和腳下傾斜的土路一樣。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雨讓土路不再揚塵。

  但卻又變得滿是泥濘。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走著走著。

  劉睿影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腳下傳來一種堅硬。

  就像是走在石階上的感覺一樣。

  他俯下身子仔細瞧了瞧地面。

  發現的確是有一條用扁平的石塊鋪成的小路。

  以前或許被塵土所覆蓋,根本顯露不出蹤影。

  但是現在卻因為這雨水的沖刷而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劉睿影決定順著這條石徑走下去。

  不管盡頭是何方。

  有石徑的地方,起碼都會有些東西存在。

  無論如何,也得把今夜的大雨避過去再說。

  走到石徑的開端。

  劉睿影看到了一座神廟。

  并不破敗。

  門柱上甚至還刷著新漆。

  但從外觀來看,卻不知是供奉了哪路神仙…

  劉睿影對神廟的態度和湯中松相差無幾。

  但卻沒有他那么極端。

  湯中松能把腌臜之物潑在神廟的門上。

  劉睿影只是不置可否罷了。

  信的人他不嫌棄。

  而他自己不信卻也不去詆毀。

  這豈不是一種最為完滿的狀態?

  每個人每一種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

  殺人也不例外。

  若是你一定要殺死一個人,想必首先說服的就是自己。

  說服別人很容易。

  說服自己卻很難。

  就好像有些人撒謊總是張口就來。

  不需要任何準備。

  而且還能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最終把整套說辭都豐滿起來。

  但撒謊的人卻很難騙得了自己。

  若是連自己都信了。

  恐怕這就已經超脫了謊言的范疇。

  雖然自己不信神。

  但劉睿影還是往神廟山門前的功德箱里扔了些散碎銀兩。

  住客棧尚且需要房錢。

  在神廟中避雨,畢竟也是借旁人之地,行自己之事。

  一點銀錢,倒是無傷大雅。

  只不過劉睿影卻看到神廟中隱隱約約亮著燈火。

  難道這神廟里還有人日夜守護不成?

  需知當今之世道。

  人們除了認錢以外,就只臣服于劍。

  像這般成日里青燈黃卷,侍奉神明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若真是如此,劉睿影又覺得先前自己的錢給少了。

  不管這侍奉神明的行為是否有意義。

  但能堅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就很偉大。

  就值得讓人敬佩。

  不過既然看到了燈火。

  劉睿影便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他輕輕的敲了敲。

  想等神廟里的人給句回應。

  同時,他也握緊了劍。

  其實他已經握不住劍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右臂,沒有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是舉箸提筆都會變的困難異常。

  不過任何時候都要留個后手。

  所以不管還剩下多少的氣力。

  劉睿影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握住了劍。

  沒想到這神廟的門竟是如此的輕薄。

  他只是敲了敲,便讓這門裂開了一掌之寬。

  眼見如此。

  劉睿影也就只好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神廟。

  雖然說不上緊張。

  但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走進了神廟的大堂。

  劉睿影看到神臺上供奉著一尊神像。

  即便劉睿影從來沒有進過神廟。

  但是他也察覺出了一絲端倪。

  那就是這神像未免太小了些…

  和這寬闊的大堂比起來,簡直不成比例。

  神臺之下擺著三張供奉桌。

  上面擺著極為新鮮的肉食和果品。

  一看就是日日更換的。

  而他先前看到的燈火,便是這供奉桌上點的長明燈。

  “不管怎樣,你且隨我先拜一拜。”

  劉睿影對華濃說道。

  “為何要拜他?”

  華濃問道。

  “因為這里是他的地盤。”

  “他只是一個雕像罷了,又不是真人。”

  華濃說道。

  這樣的神廟他見的多了。

  山林中破敗的神廟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而那些神廟往往都是他的棲身之地。

  神廟的供奉桌就是他的床。

  神像后面的空擋,便是他的茅房。

  所以華濃自是不會把這些神廟當回事。

  “是不是真人,這也是他的地方。咱們算是萍水相逢的他鄉之客,過路避雨而已。給別人一個起碼的尊敬還是有必要的!”

  華濃的心中雖然不以為然。

  但看到劉睿影態度堅決。

  還是隨他一道對著這神像拜了三拜。

  “這些能吃嗎?”

  華濃顯然那是餓了。

  指著供奉桌上的果品和肉食說道。

  “你把這頂銀子,扔到先前門口看到的功德箱里去。然后你想吃,便吃吧。”

  他遞給華濃一個十兩的銀錠。

  華濃接過,應了一聲就往門口走去。

  “哈哈哈!劉省旗果然非常人!”

  劉睿影的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驚的他即刻回身拔出了劍。

  但轉頭一看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劉睿影不敢放松戒備。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但仍舊是空無一人。

  他覺得是不是先前的那一劍消耗過度。

  以至于他的腦中產生了幻覺。

  但是華濃的表情卻告訴他說,這不是幻覺。

  因為他也聽到了。

  一個人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產生幻覺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兩個人同時都產生幻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這兩人在同一時刻,都產生了相同的幻覺,劉睿影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若是碰上旁人,或許還會托詞什么神仙顯靈。

  但劉睿影本就不信鬼神。

  所以這神廟中除了他倆以外,一定還有一人。

  就在這時。

  那高坐在神臺上的神像突然間動了起來。

  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臉上也浮現出了表情。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神像。

  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

  即便他的臉上刷著金漆,露出的雙手也用金粉修飾。

  但他仍舊是個人。

  只是偽裝成一座神像,坐在神臺上罷了。

  而且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

  這人臉上的金漆涂抹的太厚。

  劉睿影看不清他原本的面貌。

  但方才的聲音,回想起來卻覺得有些耳熟。

  不知是在哪里聽到過。

  這“神像”從神臺上一步步走下。

  劉睿影卻是隨著他的動作,一步步朝后退去。

  先前打開的廟門還沒有關上。

  若是劉睿影愿意,他卻是隨時都可以脫身。

  可是在沒有弄清對方是何意的情況下,劉睿影是不會冒失的。

  現在任何舉動都是一種冒失。

  即刻離開也是。

  轉身的一剎那,也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

  而他目前體內的情況,已經是完無法再應付任何危機…

  自己或許還能依仗一下華濃的快劍。

  但劉睿影怎么會讓自己的師侄去冒險?

  “神像”走下神臺。

  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小刀。

  這的確是一把小刀。

  只有食指的長度。

  但若是用得好,也是可以殺人的。

  不過“神像”顯然不是要用這把刀殺人。

  而是從供奉桌上拿起了一個蘋果。

  用這把小刀開始削皮。

  這“神像”削皮的技術很高。

  一個蘋果削完,竟然能讓果皮綿延不斷。

  而且那被削去的果皮,就如同給那蘋果脫了一層衣服一般。

  均勻,且輕薄。

  劉睿影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能用小刀削出如此完美果皮的人。

  一定也很會用刀。

  把果皮削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想來對刀之一道,早已是融會貫通。

  “神像”削皮完一個蘋果之后,卻是沒有停下。

  又開始削第二個。

  直到一口氣削完了三個蘋果,他才收手。

  從袖筒里扯出一方絲手帕。

  待他用這絲手帕仔仔細細的把刀擦干凈后,隨后又放回了自己的腰間。

  而那手帕,卻是隨意的丟棄在了腳邊。

  “是你…”

  看到那方絲手帕,劉睿影如何還能不知眼前這人是誰?

  正是先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對那靖瑤有著極大影響的小乞丐!

  小乞丐沒有說話,而是右手虛引。

  指著面前削好皮的三個蘋果。

  劉睿影眼前算上他自己只有三個人。

  所以這三個蘋果中的兩個,是給自己和華濃的。

  但劉睿影怎么會吃他的蘋果?

  他連手中的劍都不敢放下寸許。

  更別提去坦然的吃蘋果了。

  小乞丐見狀也不勉強。

  把三個蘋果最中間的一個,拿起來吃著。

  隨即便席地坐了下來。

  他對著劉睿影招了招手。

  示意他也坐過來。

  但劉睿影哪里會聽憑他的擺布?

  卻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你劉省旗是能和迎火部三部公平分秋色的人,竟然還會怕我?”

  小乞丐笑著說道。

  “靖瑤是堂堂正正的對手。”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陰陰暗暗的小人?”

  小乞丐指著自己問道。

  劉睿影沒有答話。

  “的確…你的擔心也很有道理。堂堂正正的對手,什么都是敞亮的。一眼就能看透。但我你卻是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怪你對我如此戒備。”

  小乞丐說道。

  隨即他的目光轉向了華濃。

  華濃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

  有了先前劉睿影的教導。

  他已是不會再有半分猶豫。

  因為猶豫就會敗北。

  而那種滋味的確讓人很是痛苦。

  他不想再多嘗試哪怕一次。

  所以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猶豫。

  “不錯!你有個好師叔…可惜卻沒有好師傅!”

  小乞丐突然很是感慨的說道。

  但這番話卻是讓劉睿影更加心驚不已。

  他從未說過華濃是自己的師侄。

  也沒人知道華濃已有師傅,而且那師傅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照這勢頭成長下去,想必蕭錦侃很快就能把他那一身本事盡皆傳授與你了。”

  小乞丐說道。

  他吃完了手中的蘋果。

  把蘋果核安安穩穩的放回了先前的位置。

  夾在兩個削了皮的蘋果中間。

  劉睿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眼前這人似是對自己和華濃了如指掌。

  而且他竟是連蕭錦侃都知道。

  “對了…你拜了我三拜,我確實連自己是誰都沒有告訴你。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小乞丐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他對著劉睿影也拜了三拜。

  “我叫高仁。高大的高,仁義的仁。”

  小乞丐說道。

  聽到這名字。

  劉睿影卻是難得的笑了笑。

  因為這名字和他本人簡直是兩種極端。

  他一點也不高達。

  況且也看不出有絲毫仁義。

  “我是蕭錦侃的師兄。不過這輩分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高仁說道。

  這句話卻是對著華濃說道。

  劉睿影從未聽蕭錦侃說過,他還有一位師兄的存在。

  何況這至高陰陽師,不是向來一脈單傳?

  怎么會突然間冒出一個師兄來。

  “別不信!吹牛的人不會用別人師兄的名頭,都是直接做了別人師傅!”

  高仁說道。

  這一點,劉睿影倒是極為贊同。

  當別人的師兄,還是平輩。

  占不上什么便宜,也震懾不住旁人。

  尤其是蕭錦侃這樣的人。

  假冒他的師兄,卻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知閣下在這雨夜神廟中等候我倆,卻是有何見教?”

  對放既然是很平和的,跟自己說著話。

  那他也不能一直一言不發。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你們?這里本就是我的家!”

  高仁說道。

  “你說這神廟,是你的家?”

  劉睿影問道。

  高仁沒有說話,而是拍了拍身上那身浮夸的衣裳。

  似乎是在說,他就是這廟里供奉的神。

  因此這神廟當然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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