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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寧師叔下山

熊貓書庫    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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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莽雪原。

  寧奕拎著一盞孤燈,千里跋涉。

  他在追尋著自己記憶之中的那副畫面。

  那顆高聳在世界之巔的古樹,是巨大的更正點,寧奕記得自己第一次覺醒時候的那條古河。

  如果找到古河,那么便是自己找到執劍者傳承,“功德圓滿”的時刻。

  藏經閣內日光如梭。

  一老一少,每日清晨前來,傍晚離去。

  探索古卷的進度一點一點推進。

  每周一次的開壇講道,依舊在繼續,只不過時間由白天挪到了晚上,即便如此,歇山仍然是人滿為患,諸多弟子,同門,挪出時間,前來聆聽寧奕的講道。

  寧奕并不藏私,有時候西海那位老祖宗傳授的一些劍意,他也會無私分享出去,給大家共同觀摩,一起學習。

  就這樣,丫頭閉關的日子里,寧奕每天去藏經閣推進觀想古卷。

  看風雷山的小不點一拳一拳捶打著銅人。

  鐵劍山的二師兄倒提劍器,插秧栽樹,老劍仙說,他距離星君境界還差一絲圓滿意境。

  老龍山的溫韜不再隱居,而是出動身子,走訪西境各路名山大川,厚著臉皮拿自己尋來的“寶物”,來找葉老劍仙換然些“禁地秘聞”。

  歇山開壇的時候,人越來越多。

  時間就這么平淡如水的過去。

  一天,一周,一個月。

  半年之后。

  風雷山的小不點,終于長了一些個頭,純粹靠著極大的毅力和耐心,捶爛了第一個銅人的胸膛,拳樁有所成就,十八銅人不再是靜立不動,而是出手疾徐如風,再從風雷山頭過,谷噓時常被銅人揍得鼻青臉腫,齜牙咧嘴,金剛體魄也有些扛不篆人的聯合“毆打”。

  二師兄的鐵劍山封山,這意味著瞎子齊銹真的要踏入星君境界了。

  溫韜師兄在反復確認“甘露先生”被老劍仙鎮壓在東境琉璃山下不能動彈的消息之后,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要替笑弟一雪前恥,孤身前赴東境,據說要一探鬼修的墓陵。

  蜀山的千手師姐,這半年一直被瑣事纏身,就在前不久,第一次來了藏經閣大殿,坐在觀想古卷之前,神魂入定,這一坐就是十天,不喝水不吃飯,宛若石塑。

  寧奕忽然覺得,蜀山安靜了許多。

  丫頭仍未出關。

  師姐,師兄的聲音,都很少響起了。

  這是他最后一次來到藏經閣大殿,這半年沒有白費,他在葉老先生的幫助下,找到了那條古河的位置,在觀想古卷世界之中,遙遙可以看見大漠黃沙飛揚,只需要走完這一截路就到了寧奕想找的“終點”。

  藏經閣香火裊裊。

  黑白大氅坐在蒲團上,寧奕坐下之后,看見身旁不遠處的師姐閉目養神,雙手搭在丹田之處,心境極沉,身上道袍無風輕輕飄搖,不仔細看,看不出些微的異動。

  寧奕和千手,一左一右,坐在大殿之中。

  入定之前,寧奕輕輕道:“先生,師姐此行觀想,能得破境機緣嗎?”

  葉長風道:“生死有命,命之一字,終是不可抗,不可為,不可言說”

  寧奕沉默了。

  涅槃,向死而生。

千手師姐的氣機一度沉寂如雕塑,這幅觀想卷中,師姐見到了什么,外人無從得知。有人曾經在這里得到了破開生死的指引,晉入涅槃的希望,有人則是一無所獲  “先生,開始之前,我還有一問。”

  寧奕回過頭來,他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先生,葉長風破開大限之后,曾經說過,以他的道行,歲月的侵蝕,已經不會讓他有衰老,枯竭的老化特征然而這些日子過去,寧奕發現,老祖宗的面容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消瘦,精神亦是如此。

  “是神性的緣故讓先生變成如今這副涅嗎?”

  葉長風怔了怔。

  這個問題,他沉默以對,但沒有曳。

  “果然”寧奕的眼里閃過了一抹苦澀,葉長風不斷以神性庇佑自己,這些神性無可避免的在自己行進途中溢散,星輝溢散尚可重修,神性溢散再想重修,難上加難。

  神性是大能修行者最根基的“東西”。

  先生如此厚愛自己。

  怎可辜負?

  葉長風笑了笑,道:“無須放在心上,聽你昨日所說今天似乎就可以功成了?”

  “嗯。”寧奕重重嗯了一聲,他默默攥攏雙拳,深吸一口氣,道:“開始吧。”

  葉長風一只手搭在少年頭頂。

  藏經閣的觀想古卷,金光散開。

  這一次的寧奕出現在觀想古卷世界,拎著燈籠,不再像是之前那般緩慢行走,而是盯著漫天風沙,不斷狂奔,這半年來,寧奕的神魂強度得到了極大的錘煉,若是再讓他回到白鹿洞書院藏劍山下,對上那位手持“飛瀑連珠琴”專修神魂殺法的琴君聲聲慢,就算神魂對拼稍有不敵,但絕不會像上次那樣“云里霧里”,深陷神魂世界而不自知。

  “颯——”

  “颯——”

  狂風撕扯。

  寧奕并沒有動用葉長風神魂的那盞燈籠,而是試圖以自己的神魂肉身,來抵擋觀想古卷里的風沙,沙石割面,神魂小人的面頰瞬間撕開數道血口。

  “神性神性”寧奕的身軀在大風中奔跑。

  他需要神性。

  葉長風已經給了自己夠多——

  他不缺神性,他自己本就擁有神性!

  只是那些神性就在自己的心湖之中,隔著一層不知名的“薄紗”,無輻入這座世界。

  心湖神池沸騰,那塊獅心王結晶被寧奕的意念所撼動,極其不甘愿的剝離開來,抽絲剝繭般送出“神性”,頃刻之間,整座神池的神性如潮水般溢出,絲絲縷縷匯聚如龍卷,向著穹頂飛去。

  觀想古卷的世界內。

  寧奕抬起頭來,遠方的大河,一條神性龍卷破開水面。

  如他所愿。

  心境與觀想古卷搭上了一座橋梁。

  找到了入口。

  長河徹開,熟悉的聲音,落在神魂之上。

  帶著一絲感慨。

  “果然,又再見了啊寧奕。”

  水面扭曲,一道模糊的影像出現,不是很久以前,寧奕曾經看到的那個王座女子。

  這道模糊影像看不清男女,只能看到一個大概輪廓。

  葉長風收回搭在寧奕頭頂的那只手掌,神情有些復雜,既有欣慰,也有感慨。

  這一次的觀想,并沒有動用自己的“神性”這是寧奕找到了正確的辦法了?

  盤坐在殿上的少年,長長吐出一口氣,輕輕呢喃道。

  “終于成功了”

  老劍仙聽到這個聲音,無聲笑了笑。

  成功了。

  證明半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這也證明了,他的推演并沒有錯,觀想古卷里執劍者的傳承,并非是不可開啟的。

  寧奕在十境之下,便以一種“逆天而行”的方式,開啟了執劍者的傳承至于傳承的內容是什么,這已不重要了。

  千百年來的執劍者,毫無例外,自身一定是兩座天下最強大的存在。

  寧奕睜開雙眼,沒有說話,起身之后,轉過身子,重新跪在蒲團上。

  葉長風微怔,口中的“可喜可賀”還沒有說出口。

  寧奕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么。

  老劍仙伸出一只手,屈起兩根手指,在寧奕額頭前來了一個爆栗,輕微的“啪嗒”聲響,恰到好處的力度,砸得寧奕向后跌倒,剛剛站起來,又一屁股跌坐下去。

  “好痛”寧奕倒吸涼氣,揉著自己的腦門。

  “知道疼就好。”葉長風沒好氣道:“別弄那些煽情的,惡心不惡心?”

  寧奕揉著腦袋,嘿嘿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看著葉長風,覺得老人的確瘦了許多,神性的彌散,才是大能死去的原因,若是神性不足,即便成為涅槃,也會慢慢“老去”。

  反過來推測,想要成為所謂的“不朽”,是不是就要擁有無與倫比的“神性”?

  寧奕忽然想到了自己“神性”的來源,那位手握半片骨笛葉子,在皇城內修行靜養的徐姑娘。

  這些日子,白骨平原的反應很穩定,說明徐姑娘過得很安靜。

  但徐姑娘背負著這么多的神性這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寧奕始終沒有忘記,是那位深居宮中的皇帝,收下了這只金絲籠雀。

  這只金絲籠雀,到底被視作寵物,還是獵物?

  回去路上,一老一少并肩而行。

  葉長風以推演之術,推出觀想古卷之中存在的那一份“造化”。

  寧奕則是沒有辜負老劍仙希望,今日終在觀想古卷中,找到了執劍者的傳承。

  至于之后發生了什么,葉長風絕口不問。

  反而是寧奕主動要說,卻被老人制止。

  葉長風溫聲道:“每個人都有秘密不要把你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別人,即便是我,也不要如此。”

  “上一任執劍者跟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葉長風眨了折,笑道:“當我想要問什么的時候,他一概拒絕回答,他還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規矩。寧奕到了我這等境界,知曉因果之可怕,若執劍者冥冥之中有所定律,那么你我遵從便好。”

  寧奕沉默下來。

  是的自己一直守口如瓶,是因為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但葉老劍仙是值得信任的人。

  找到執劍者傳承,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事實上,寧奕并不如何高興。

  因為在那道聲音響起之后寧奕并沒有看見更加廣闊的世界,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耗費如此大精力追尋的這件事情,是否真的值得?

  那位執劍者的聲音響起。

  寧奕本以為,自己會得到某種指引,某道醍醐灌頂的機緣。

  然后自己的神魂,體魄,會得到錘煉,增強。

  他甚至做好了忍受巨大痛苦的準備。

  然而那道聲音只是說了一句話,就再沒有了后續。

  寧奕心湖里多了一個傾開的入口,他找到了通向觀想卷的世界,不需要葉長風的神性庇護,也可以進入其中,只不過對神池的消耗不小。

  寧奕試著再度觀想。

  他能夠看到那道模糊的執劍者影子,雙手杵劍,掌心疊加位置本來用有一柄劍,但是劍器空空如也,于是那道模糊輪廓便站在大河中央,不動也不搖,不言也不語。

  后續的摸索,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本來還有一些關于自己的猜想和疑惑,但是仔細一想,因果二字的確牽扯極大,西合祖宗幫自己推演執劍者的那份造化,已經花費極大。

  傳承已經開啟,還怕無法觸發嗎?

  回到歇山后,依舊是修行,開壇,休息。

  寧奕時常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沒有踏上修行之路的時候。

  閑下來的日子居多。

  老祖宗會駕馭那柄稚子,帶著寧奕往返大隋四境。

  一老一少,比起“先生”和“弟子”,更像是家人。

  西境古城買美酒,東境山頭殺魔頭,北境的高原和倒懸大海,南疆十萬里層巒疊嶂。

  逍遙游。

  世間最難得,便是逍遙二字。

  只不過隱約之間,瞥見葉長風鬢發的蒼白,寧奕心中總會有一些難過,苦澀。

  他看出了一縷“衰老”的意味,這種“衰老”,是神魂上的衰老,人之大限將至。

  第一個五百年破開了,之后的時間便越來越短,若不能成為不朽,那么注定要死去。

  這世上有相聚,就會有離別。

  寧奕知道這個道理。

  他有種預感離別的時間,不遠了。

  帶著寧奕找到傳承之后,閑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余。

  西合祖宗的神魂出現了第一次的不穩。

  整座蜀山上空,原本晴空萬里,忽然之間陰云密布,雷霆閃逝。

  這位修為通天之境的老祖宗,清凈了大半輩子,在自己壽命的最后階段,瘍落腳在蜀山,與自己欣賞青睞的年輕人一起度過閑適的散漫生活。

  陪在老祖宗身旁的寧奕抬起頭來,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些憑空匯聚而來的雷霆,翻滾如老龍,并非是偶然,而是向著葉長風來的。

  涅槃境界大限五百年,若想要活過壽元大限,便好似從閻王手中搶過命簿改寫。

  逆天而為,絕非易事。

  那些雷劫之盛大,放到南疆,足以移平一整座琉璃山頭,劈得滿山鬼修鬼哭狼嚎,三魂七魄化為齏粉。

  然而在蜀山上空,還沒有來得及蓄勢,擱在老祖宗膝頭的那柄“稚子”便雀躍而出,一接出。

  天地一線潮。

  鋪天蓋地的陰云就此被劍氣湮滅。

  陰云蕩散,天地重回朗朗乾坤。

  天劫之力,人力不可阻擋,但偏偏有人能夠阻擋這就是逆天級別的實力了。

  老祖宗打碎逼迫大限的劫云后,寧奕便知道,離別的那一天到了。

  “先生,此行定會平安。”

  第二面石壁前,寧奕揖了一個大禮。

  葉長風披著寬大的白袍,笑著拍了拍寧奕肩頭。

  那柄稚子被他插在地上,并沒有拔出。

  “那里的神性很充裕,別擔心,我只是閉關一陣子。”西合祖宗笑道:“如果真的有所謂的不朽那么當今世上,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參破這個秘密?”

  寧奕輕聲笑道:“先生還未帶我去妖族天下呢。”

  葉長風哈哈大笑,道:“等我回來!”

  寧奕眼神凝重,認真道:“好。”

  老人擺了擺手,走入石壁之中,石壁重新合攏寧奕忍住了跟隨而去的念頭,看著空空蕩蕩的石壁。

  如果那面石壁背后所連接的洞天,有什么危險,自己跟在葉長風的身后,只會給老祖宗帶來麻煩。

  四面八方的樹頭,密密麻麻擠滿了白猿,水泄不通,此時此刻,目不轉睛盯著合攏的石壁,以及站在石壁前的黑袍少年。

  它們極其安靜,面面相覷,看著這個實吝的沒邊的老頭,終于走進了石壁的那一面洞天中,神情說不出來的復雜,有一些遺憾,還有一些困惑。

  寧奕心境復雜,拔出“稚子”,默默離開,沒有理會這些不能開口的生靈。

  春去秋來,蜀山后山。

  千手聞仲閉關于藏經閣大殿,尋求破開涅槃的那一線機緣。

  二師兄齊銹困在命星與星君之間,鐵劍山鎖山,一片冷清。

  三師兄尋覓道藏,老龍山人去樓空。

  寧奕回到歇山,并沒有過多停留,而是收拾行囊,整理好一些下山所需要的物事。

  山上的修行已經圓滿。

  他準備下山遠行一趟。

  離別之前,寧奕在歇山開了最后一次的講壇,整整三天三夜,這一次不僅僅是修行上的問題,劍氣境界,乃至神魂法門,都可以提問。

  日落日出,燈火點熄。

  蜀山諸峰的弟子知道寧師叔要離開,送了很多東西,有些是書信,來不及一一拆開,便留在樓閣里一沓一沓放好,留待日后再閱。

  隱宗的那些弟子,送了一些制作精細的糕點。

  一直沒有聲音的風雷山小不點,趕在最后一天講壇結束之前,渾身傷痕累累,風塵仆仆來到了歇山,給寧奕準備了一份禮物。

  那把從銅人陣痙拔出來的“斷霜”。

  還有西合祖宗送的猶“太平”二字的秉符箓。

  寧奕當然沒有要,一件也沒有。

  離開蜀山的那天晚上,繁星滿天。

  寧奕有一個裝了些銀兩和衣服的行囊,不算沉重,但被黃衫少年郎背著。

  兩個人沒有順著山路下山,而是來到了平頂山。

  執意要送寧奕一程的谷噓,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寧師叔會帶自己來這個地方?

  淡淡的熒光飛舞,螢火蟲在眼前繚繞。

  這一幕很美。

  谷噓屏佐吸。

  “蜀山很溫暖,我很喜歡這里。”

  寧奕輕輕開口道:“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谷噓不斷認真點頭。

  他當然知道,這里有自己的矢,二師叔,三師叔,還有那位曾經跟寧師叔一起在西嶺大雪里救了自己的裴姐姐。

  還是說,要喊裴師姨?

  感覺不太合適,似乎把那位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裴姐姐,喊得太老了。

  黃衫小不點好奇道:“寧師叔,你和裴師裴姐姐什么時候成親啊?”

  寧奕給了谷噓一個腦瓜崩,沒好氣道:“不該問的別問。”

  先天金剛的谷噓揉著腦袋,愁眉苦臉。

  山頂一縷勁風襲來。

  有“大隋天下,劍氣行走”的厚格劍很久沒有動用過了,遠遠從歇山掠來,此刻懸停在寧奕面前,俯下劍身。

  “走了啊。”

  寧奕接過行囊,輕輕躍上厚格劍,劍身一沉,接著疾射而出。

  劍氣呼嘯。

  平頂山上的谷噓,看一人一劍,掠過大月,站在漫天熒光之中,拼命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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