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有些失神,她嘴唇干枯,道:“白帝是一個自大到有些自負的人,我本以為,設下天海樓是他的狂妄之舉…但現在看來,他的自負并不是空穴來風。”
妖族的這位皇帝,實力之強,遠遠超過了她的預計。
酒泉子竟然無法破開“天海樓”?
這是她根本沒有想到的事情。
在酒泉子嘗試失敗的時候,蘇幕遮腦海空白,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這位書院前輩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做不到。
那么誰能做到?
寧奕。
涅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利用了“規則”的力量。
用天道之力,劈開了天海樓之力。
白帝有些失神。
他猜過幾種結局,最好的結局,就是這些天海牢籠內的人族,全都被生死規則煉化,最終成就自己。
最壞的結局…就是這個過程,產生諸多不順,以至于結果有了些許偏差。
譬如沉淵君的“殺招”真的重創了自己。
或者紫山山主拼盡一切,拖住自己。
這些“不可控”因素,會讓自己生死規則降臨之后的煉化成果出現不同的差異…但他從未想過,會像現在這樣。
在芥子山,很久沒有人挑戰他的威嚴了。
天海樓結界的強度,他很清楚…大隋抵達邊界的那兩位涅,并不具備“普度眾生”的力量。
所以他留下了紫山山主和沉淵君。
這是兩個,在這場戰爭之中,可以創造“奇跡”的人物。
但他唯獨漏了第三個…可以創造奇跡之人。
哪怕只有命星境界。
但他擁有著那兩位涅所不具備的…天道的仇恨。
就連白帝也奇怪,那個叫“寧奕”的人族劍修,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望向遠方的雷海,輕聲笑了笑。
人族的鐵騎,已經突破天海樓的邊界…由這個結果來看,白長燈真的死得很不值得。
只不過白帝的神情,并沒有出現多么痛苦,或者憤怒的異樣。
沉淵君看著這位東妖域皇帝,像是在看一個怪物…芥子山的那些妖修,因為這場戰爭,死傷太多,而這個家伙居然還在笑?
“我最疼愛的子女,都死了。”
似乎是感應到了沉淵君的目光,白帝幽幽開口。
“他們死在寧奕的手上。”
“但事實上…這就是‘因果’。就像是裴的女兒一樣,前人的因,落在后人的果上,因果輪回是不會停歇的,一段結束之時就是新的一段的開始。”白帝平靜望向遠方的雷海,他抬起一只手,整座天地之間的生滅規則重新回攏,化為一只燈籠凝聚。
覆水難收。
但這只燈籠卻絲毫不差的重聚了。
白帝將其輕輕擲向空中,飄搖的火星四濺,整座漆黑的天地重新被點燃,那盞燈籠在空中跌跌撞撞,碰在天海樓樓閣之處,化為一灘煙花,漆黑的樓閣,頃刻之間有無數光火傳遞。
死灰復燃。
天海樓的禁制不再蔓延,而是“緩慢 ”收攏。
無數大鵬鳥的呼嘯聲音在空中傳蕩,金鐵破碎一般,這場戰爭之中,無論是大隋還是東妖域,都付出了相當慘重的代價,漫天的血氣肆虐,這些妖鳥之鳴叫,此刻帶著極度的怨憎,泣血一般,飛向天心開啟的那座古樓虛空之中。
“我并不‘怨恨’寧奕,他結束了一段前因,但他的身上卻留下了‘后果’。”白帝看著沉淵君,平靜道:“他心底有魔,想要除去,就只能來找我。”
沉淵君杵著長刀,死死盯住白帝。
“我會在東妖域等他。他一定會來。”白帝微笑道:“這正是我所期待的…”
說話之間,他已經向后退去,天海樓禁制破碎,已經沒有再戰下去的意義,他并沒有在此地浪費“生滅規則”的想法。
所剩無幾的時間,和殘余不多的力量,是白帝如今僅存的仰仗。
他或許可以在這里殺死沉淵君和紫山山主…但又有什么用?對他而言,人族的大能死去多少,活著多少,都與自己無關,那道倒懸海的禁制不曾枯竭,大隋始終是遠在萬里之外的“理想鄉”。
妖族的旗幟不可能插在那片土地。
他不想浪費力量。
這一次的“戰爭”結束了,但更加浩蕩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他有的是耐心。
然而,一道低沉的,憤怒的聲音,在沉淵君的胸膛深處響起。
“你所期待的?”
同時一道璀璨的劍光,在白帝眼前炸開。
白帝面無表情,看著那道劍光破開風氣,層層壁壘,最終在眉心之處懸停。
他兩根手指,將“破壁壘”截住。
氣機滾滾翻騰。
后背之處,衣衫破碎,一柄燃燒著赤紅烈焰的“野火”,戳碎了白帝的護體罡氣,還有那件品秩極高的法袍,卻無法突破貼身的那縷寒氣…
“這就是你所謂的‘殺招’?”
白帝搖了搖頭。
“我說過,你不可能成為裴那樣的人。”他幽幽開口道:“如果名字沒有記錯的話…大隋那個叫徐藏的劍修應該可以做到,但你不行。”
沉淵君盯住那道慘白的身影。
他笑了笑,露出燦爛的牙齒,道:“我一個人,當然不行…但我想要試一試。”
白帝忽然皺起眉頭。
這兩把“殺意凜然”的飛劍,在他看來,貌似是沉淵君最后的手段了…刀劍成圣,這個消息他不是不知道,整座妖族天下都傳瘋了,在沉淵君第一次展露殺力之時,白海妖圣因為毫無防備,被飛劍斬落頭顱直接殞命。
這個新任的北境領袖,曾經是將軍府的大弟子,除卻極強的刀法之外,還藏了一手裴的絕學,咫尺飛劍。
但在絕對的實力之下,所有的手段,都顯得可笑,荒唐。
飛劍連他的體魄都斬不開。
那么…還有什么可打的?
白帝是這么想的。
當初天都皇城的太宗皇帝,也是這么想的。
遠方拔出破碎古刀的沉淵君,對著白帝輕聲開口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已經重復了很多遍。
“北境野火,永不熄滅。”
在這道聲音落地之時,白帝的背后,那座枯山敗水,產生了一些異變。
瀑布洞天,似乎有了一絲絲的搖曳,在“小衍山界”認主之后,這座小天地的劍氣便收斂起來,以至于整座小世界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極點。
白帝甚至忘記了,自己站在裴的劍界之前。
他的面前是那把“破壁壘”。
背后則是“野火”。
野火是連接“小衍山界”的鑰匙,這片世界不僅僅需要鑰匙,也需要認主…裴殘留的意志,在山界之內游蕩,即便是有人“搶奪”到了鑰匙,也不可能獲得山界的認可。
這座山界,不會留給外人。
沉淵君不是外人。
這兩把飛劍,根本就不是用來“擊殺”白帝的…沉淵君很清楚,哪怕他在當前的涅境界,再突破一層,也不可能以自身的力量,贏下這場對決。
刀劍雙修之時,就決定了,他的殺力無法與徐藏這種純粹劍修走到底的人物相比。
他很強,但有極限。
無法像徐藏那樣,以殺意凜然的劍氣,強行突破那層天人之隔閡,去嘗試殺死“白帝”這種級別的禁忌人物。
但他有一種另外一種辦法。
白帝瞳孔收縮,他感受到了一股“溫暖”的,“熾烈”的意志。
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擁抱感”了。
潮水一般。
四面八方的風雪,在向著他匯聚,也向著他溶解。
這股感覺很“熟悉”…很久之前,有一位劍修,殺到妖族天下。
他選擇在芥子山閉關,不去交戰,但卻以一縷神念觀戰。
這正是他所信奉的“因果”的開源,想要奉行“伐妖”計劃的裴,沒有得見白帝和龍皇本尊,只能“遺憾”的在妖族擊殺了三位涅妖圣。
這是將軍府和東妖域恩怨的起始。
東妖域那位涅死的時候,精魄破碎,閉關的白帝,便收納了裴的一縷劍意…很溫暖,很熾烈。
是一縷野火,一縷永不熄滅的北境野火。
白帝的背后,絲絲縷縷的劍氣,從山水洞天之中掠來,最終匯聚成為一道飄搖的紅衫。
人之已死,其念猶存。
那位已死之人的劍念,在這座山界之中顯化,他握住“野火”,其內蘊含著沉淵君滿溢而出的“涅之力”,紅衫劍仙望向自己當初收入麾下的第一位弟子,眼神之中滿是贊許。
他的面前,有一樣物事在震顫。
那柄野火在震顫,在燃燒…最終有一只虛無的,又凝若實態的手指,搭在劍柄之上,像是握著鑰匙,要打開某扇大門。
于是輕輕旋轉 “噗嗤”一聲。
毫無阻礙。
直接洞穿了白帝的大袍,刺穿了白帝的后背,從小腹之中穿透而出。
這樣的一股“溫暖”感,白帝想起來了…他的眼神不再惘然,而是慢慢有些恍惚,他笑了笑,顫抖著聲音,說出了兩個字。
“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