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境大澤方圓百里。
偶爾有飛劍掠過高空。
背著沉重箱籠的書生抬起頭來,看著一道道掠過高空的劍氣流光,眼里一片平靜。
桃枝城分別之后,寧奕一路馭劍,直到大澤附近才停歇下來。
到了此地,牛鬼神蛇居多,三大圣山說是要鎮壓大澤里的南疆魔頭,但其實并非如此…琉璃山的收魔令一出,圣山大部分的力量都在巡視東境尋常地界的流蕩鬼修,巡視的任務很輕松,踩踏飛劍拿“金線符”感應即可,若還有魔頭敢不入琉璃山,在外開辟山頭,圣山弟子直接蕩平即可。
攘外必先安內。
大澤里的那些老魔,都縮在最深處,看樣子是準備躲避風頭,沒必要正面硬撼。
三大圣山不蠢,這是李白鯨的事,也是琉璃山的事,等三災四劫處理完雜事,之后那位甘露先生脫困,南疆躲在大澤里的魔頭一個也逃不過,圣山子弟沒理由去幫鬼修做事。
大澤之內,還有許多自立的山頭,羌山,太游山,龜趺山,只是按規矩行事,以“沼氣”過多為緣由,每日耗在大澤外圍,不愿入內,這就是天上偶爾有劍氣掠過的原因。
但其實三座圣山,仍然有修行者踏入大澤內,不是為了斬妖除魔,單純是磨礪己身,原先那些老魔未曾進入大澤深處之時,此地便是一處出名的“小煉獄”,其實大澤并沒有多惡劣,中境修行者都可以在其中行走,即便不懂符箓之道,星輝境界中境之后,便可以免于沼氣侵蝕。
如今的大澤,不知是何原因,靈氣氤氳程度發生了異變。
三座圣山,還有南疆的幾頭老魔,都在找尋一個合適的修行地點,可以更好的汲取靈氣,星輝。
寧奕選擇步行,而不是馭劍,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原因,馭劍太過張揚,他本身不是三座圣山的門下子弟,而且與太游山,龜趺山,以及羌山…關系都不算多么友好,三圣山打壓鬼修,自己就算是這副年輕書生的模樣,招惹了圣山中人,也可以給自己打上一個“鬼修”的標簽。
其實以寧奕如今的修為,就算三座圣山的年輕修行者一起追殺,他也無所畏懼。
跟隨西海老祖宗修行半年,寧奕的體魄,神魂,劍氣境界,都處在同境無敵的情況,如果遇到所謂的“太游山雙子”,類似這種級別的圣子人物,如果不出意料,寧奕一只手就可以鎮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寧奕的劍在鞘中,人在路上,這就是最好的情況。
況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打了小的,引出老的,惹出那尊大菩薩,到頭來不好收場,這里是東境,山高皇帝遠,自己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第二個原因,徒步行走大澤,自己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
這幾日,走走停停,觀想古卷,自己隱約能夠感到,大澤里的某處,導致靈氣氤氳暴增,的確與自己的“傳承”有關,長陵守山人泄漏一線天機,告知的秘密沒有出錯。
山字卷就在大澤。
東境大澤,不知何故,竟然有許多破敗的古廟,是因為臨近東土,靈山的信徒曾經在大澤傳教的緣故嗎?
這些古廟內豎著菩薩像,或者羅漢像,鮮少有佛陀像,大多落灰生塵,蛛網纏結,破敗不堪,的確是靈山修葺的廟宇,而且數量密集,看樣子曾經是一處香火旺盛之地,只可惜后來衰敗了,沼氣橫生,鬼修橫行…隔著一座東境長城,靈山應該是懶得再費工夫,在這片大澤重新布道,否則如今的情況,甚至不需要三座圣山,靈山的修行者便可以逼得南疆老魔們挪窩。
一物還有一物克。
東西一宗一寺,都相當克制鬼修。
道宗的雷法,浩然正氣;靈山的渡難符,佛陀金身;都屬于至純至陽之物,鬼修和妖物相當畏懼此類物事,一般打了照面,都是繞路離開,畢竟像韓約這樣能夠硬撼照頂日光的魔頭,整座大隋就只有一位。
寧奕這一路上很是低調。
但似乎還是出了一些狀況。
荒山野嶺,杳無人煙。
下了一場小雨,為了不淋濕箱籠里的書籍,寧奕撐起細雪,舉著油紙傘,緩慢前行。
看起來只有寧奕一人孤獨行路,但其實并非如此。
寧奕步伐逐漸放緩,一腳深一腳淺,踩得泥濘四濺。
這場雨下得不久,一個時辰后就停了。
雨停之后,寧奕順勢歇息,停了下來,神情疲倦,擦了擦汗,然后四處觀望一圈。
他的神念早已經探知到,自己頭頂上,有兩縷劍光,升的極高,吊在自己頭頂,不快也不慢…跟了自己半個時辰左右。
這兩位弟子應該是太游山的陰陽雙修,境界不高也不低,都是后境,一男一女,女子修為要稍低一頭,大約拔劍,男子應該是宗門內小有名氣的人物,已然踏入九境。
寧奕找了個干燥地,故意卸下書箱,原地休息,默默取出《金篆玉函》,輕輕坐在箱籠上翻閱。
果然。
自己停下翻閱書卷還沒有多久,立馬就有劍氣呼嘯聲音傳來——
寧奕恰到好處地“惘然”抬起頭來,看著一男一女落在自己面前,兩件白袍如雪,看起來一副華貴模樣,男女都生得很好看,從懸浮在空中的劍器上輕輕跳下,落地之后,抬手之間,那柄飛劍便輕輕震顫,劍身縮小直入袖中。
寧奕眼神平靜。
這是太游山的飛劍之術。
飛劍乃是古法煉制的袖珍古劍,應該不止一把,這門劍術與裴旻大人的“馭劍指殺”有所類似,同屬于修成之后能夠千里之外割人頭顱的殺人術。
“兩位大人是?”寧奕連忙合上手中書卷,故作困惑。
“不要擔心,我等不是鬼修,來自于太游山。”那一男一女落地之后,態度出奇的好,自我介紹了一番。
男的叫玄霄,女的叫朱闕。
得知兩位修行者大人來自太游山后,寧奕的面頰上適當出現了一抹感激,他合上古卷,拱手道:“原來兩位大人來自圣山啊…聽聞大澤有圣山巡守,故而太平,如今行路數日,未曾遇到絲毫麻煩,果真如此,敬佩敬佩。”
玄霄笑著拱了拱手,態度放得很低,他雖是圣山子弟,可也知道外面道理,行走在外,尤其是大澤這等偏僻之地,不可以貌取人,在不知底細之前,還是笑臉相迎比較好。
朱闕的神情一直冷冰冰的,目光從頭到尾盯著寧奕的腰間。
玄霄笑著道:“先生貴姓?”
“免貴,姓寧,單名一個臣字。”
“寧”這個姓,在玄霄耳中有些熟悉。
寧臣。
寧奕笑著解釋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寧做躬耕農,不做天子臣。在下是個負笈書生,沒什么出身,不算大戶人家,我家先生要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于是來大澤走一走,看一看。”
玄霄有些恍然,他笑了笑,看著寧奕,這一身窮酸書生打扮,倒是符合剛剛說話的“迂腐”和“愚蠢”。
這年頭,什么人都有,有人拼了命想從東境長城外進來,有人閑著沒事干背著一筐子書四處瞎逛,說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也就是運氣好,沒遇上壞人。
遇上了,這書生連人帶箱籠都被大澤里的魔頭吃了。
“寧先生,此地可不太平,還是勸先生今日之后,就回頭離開,再往深處,可能就有遇上魔頭。”玄霄語氣還算客氣,然后從袖中輕輕取出一張雪白銀票,微笑道:“這是一張百兩銀票。”
寧奕神情“惘然”,并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困惑道:“玄霄大人這是做什么?”
玄霄剛要開口,身旁冷冰冰的女子,那名叫朱闕的八境修士,此刻伸出一根手指,竟是連一句客套話都懶得說,干凈利落道:“買你的傘。”
寧奕搖了搖頭,“不賣。”
太游山的九境修士玄霄,此刻的笑容,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了:“寧先生是嫌少了,還是書讀得多,那股窮酸勁氣上來了?一百兩不夠,那么一千兩,一萬兩,不知夠不夠?”
一萬兩?
寧奕心底笑了,心想自己當個天都劍行侯,難道撈的油水還不如這東境巡視修士?
沒想到,那書生當機立斷道:“好,成交。一萬兩,這傘賣給你。”
果然,玄霄的臉色變了,他冷冷譏諷道:“寧先生好骨氣。”
寧奕微笑道:“骨氣不值錢,玄霄大人今日若真的肯花一萬里銀子買我這把傘,我倒是覺得這筆買賣對大人很值。”
玄霄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位大人,買傘之事就此作罷,時候不早了,寧某要找一地休息,就恕不奉陪了。”
說完這句話,寧奕沒有回頭,重新背起箱籠,拿著細雪當杵杖,抵地而行,緩慢向著遠方走去。
遠方的兩位太游山修士彼此對望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殺氣。
背后兩柄飛劍升起,看似遠離,實則跟在頭頂。
寧奕面無表情,早已起了殺心。
此地太過空曠,容易被馭劍經過的圣山子弟看見,想必太游山的那兩人也是這個念頭。
寧奕要找一處古廟。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