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上空,雷劫消散。
但陰云猶存,那五道金雷劈落在風雷山頭,被千手抬手化去,與葉長風一劍劈碎雷劫不同…這五道雷霆,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似乎被什么汲取了力量。
而穹頂的最上方,凝聚出一團渦旋。
絲絲縷縷的雷力,從金雷脫離,便是在這云層上空醞釀,如今仍在積蓄。
千手從風雷山上走下。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卻沒有輕松。
“今日之劫,應是渡了…但不知為何,有些古怪。”千手喃喃道:“我總覺得,這道雷劫,并非是在針對我,而是在針對其他之人。”
“其他之人?”
溫韜笑了,“師姐,別開玩笑了,這里還有誰要渡劫?”
話音落下之后,溫韜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連忙閉上了嘴。
風雷山下,幾個人都笑不太出來。
因為寧奕的神情很嚴肅。
他被丫頭握住的那只手,一直在顫抖…隨風飛拂的衣衫,跳動起幾條熾熱的電弧,順延著風雷山落下的雷霆,在干燥的空氣之中炸響。
在離開靈山的時候。
寧奕就知道。
印證虛云所言的那一天會到來。
「“雷劫,火災,冰凍,寂滅,諸般劫力,上天要收走一個將死之人,又怎會給你一個明確的未來…而白帝造就的那道傷勢,所謂的‘神魂凋零’,只是其中一種死法。”」
他并非不愿去面對,只是如今不愿去相信…這一天到來的,竟然如此之快。
千手渡完劫后,上蒼殘留的劫力并沒有消散,反而更加翻涌,濃郁。
劫力遙遙鎖定。
從萬里高空墜落。
落在風雷山。
再至山下…的某個人身上。
裴靈素的面色緩緩變得蒼白。
“如果沒有猜錯…”
丫頭抬起頭。
凝視著那團越凝越大的雷云渦旋。
一場大雨剛剛落下。
更大的暴雨還在醞釀。
她用盡全身力氣,艱澀開口。
“這道劫力,是向著我來的。”
“所以…裴丫頭的傷,還有如今的異象,皆是因為將軍府的‘詛咒’?”
“正是如此。”
石室之內,一張茶幾,對坐三人。
千手,寧奕,裴靈素。
關于丫頭的傷勢,內幕,不方便對外人說,溫韜齊銹自然不是外人…但將軍府事關重大,牽扯太多,境界不夠,知道了也不是好事。
千手憂心忡忡地看著對面。
丫頭那張蒼白憔悴的面孔,眼中帶著一些黯然的嘲笑,似乎是在嘲笑命運的不公,以及上蒼的荒誕。
從二人回到蜀山,小山主就隱約看出了一些不對。
寧奕所說的要給丫頭一場大婚,明顯沒有那么簡單…兩人雖然開心,但情緒卻不單純,似乎還有其他的摻雜。
這場雷劫之后,她終于知道了真相。
寧奕把靈山的遭遇,坦誠的告訴了千手。
至于執劍者的秘密,在師姐涅槃境后也可以公布了。
當年的因果,今日終于得到了解答。
千手看著寧奕,眼神復雜。
“怪不得你可以進入后山,怪不得徐藏會把你爭回蜀山。”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寧奕身上會有這么大的一樁造化,而背負“執劍者”身份,比起造化,更大的卻是那份責任!
“至于你口中的‘影子’…我的確是有所遭遇。”千手的眼神微微冷了下來,“早些時候下山過幾次,雖未遇到過你口中的‘黑暗生靈’,但趙蕤先生對我有所提點,如今終于算是明白了…這些異端生靈,就在兩座天下的黑暗里茍延殘喘。那次刺殺教宗的行為,就是它們做的?”
“…對。”
寧奕猶豫了一下,道:“后山的那次刺殺,也是影子蓄謀已久的行動,目前還不知曉,它們到底圖謀的是什么。”
“只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它們已經滲透到了兩大宗內,靈山事變就是最好的證明。”寧奕頓了頓,道:“它們有大圖謀,而且要不了多久…還會出現類似靈山之變的災禍。”
“那將軍府的‘詛咒’,也與影子有關么?”千手關切問道。
寧奕搖了搖頭。
這一切…都是未知。
三個人靜靜坐在石室里,相顧無言。
千手終于點燃了涅槃道火,但心境卻更加沉重,她陷入了沉思。
這場雷劫的出現,完全破壞了之前的美好預想…如今蜀山的婚宴,已無法籌辦。
穹頂的雷云,仍然在瘋狂汲取著天地之力。
就連涅槃破境之雷,都被抽空…這道不知因何而起的“大劫”,看樣子,是真正要將“裴靈素”從這世上抹去——
應驗虛云所說的,無數種死法。
裴靈素身上的,才是真正的不詳!
“這團雷云,不知何時落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千手忽然抬頭,望向丫頭,沉聲道:“在這之前,我要你們先做一件事情。”
“師姐?”寧奕困惑地抬起頭。
“拜堂,成親。就在此時,就在此地。”千手意味深長地開口,道:“風風光光的大婚之宴,要籌辦的話,恐怕不會那么順利了…不如便在此地,由我來做個見證。”
寧奕和丫頭都是一怔。
大婚之宴。
拜堂成親。
寧奕微怔之后,望向了師姐…在他的計劃中,本來就是要請師姐來當見證人,他自幼孤苦生活,無依無靠,無父無母,唯一能夠信賴和依靠的,輩分最大的,除了消失的葉先生,就只剩下師姐了。
而此刻他看到。
師姐眼中有三分溫暖,七分堅定。
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千手在這一刻,變得嚴肅起來。
她緩緩道:“既然婚簡都準備發出…那么所剩的,無非就是時間罷了。若是雷劫能夠安穩渡過,那么大婚之宴,我們再補上便是。”
裴靈素有些惘然。
無論她修行到了什么境界,在她心中,千手師姐始終是那個可以依靠的溫暖之人。
“您的意思是…”
“拜堂成親,三叩首。”千手微笑道:“成親于劫前,大婚于劫后。”
石室陷入了一片沉靜。
沒有人出聲。
但裴靈素感受到,有一只手,輕輕拽動自己的衣袖,然后拉住了自己的手。
兩個人相對地互望一眼,經歷了太多的風霜,太多的磨難…這樣的一眼,就已經看明白對方的心中所想,心中所念。
三叩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這一切發生的緩慢,莊嚴,坐在藤椅上的千手,神情恍惚地看著這一切,不知此時想到了什么過往,唇角微微的上翹,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有人說,儀式是最無用的東西。
但有時候,無用的儀式卻是最有用的,堅定人心的利器…在這一刻,似乎時間都慢了。
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心跳,脈搏,呼吸,以至于信念,似乎隨著某種動作,某些言語,某個眼神,交融,貫通。
超越了理解,信任…
這是一種“交付”。
丫頭的額頭抵在寧奕的額頭,兩個人額首相抵的那一刻,像是回到了西嶺的大雪之中。
那個孤苦無依無靠的少女,嗓音沙啞,竭盡全力,擠出了笑容,終于說出了那一句:“寧奕,我把我交給你啦…”
雖然是在笑。
卻有兩行淚潸潸落下,布滿整個面頰。
她又哭著說道:“我明明很開心的…”
為什么會哭成這個樣子?
因為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生死別離。
丫頭太明白,為什么師姐執意要讓寧奕和自己在這里就叩首拜堂…那場雷劫醞釀之下,自己還有沒有明天,都未成定數。
她看得很明白。
從靈山離開之后,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點點滴滴,發生的一切…裴靈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平民百姓都能夠擁有的明天,她未必能夠擁有。
她用盡全力的生活,去體驗這世間的溫暖,是因為她明白…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就像是一趟旅途,抵達了終點。
為什么很開心,卻又如此悲傷呢?
因為這趟旅途…她還想繼續下去。
她不想就這么死去。
寧奕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寧奕一只手挽過裴靈素的發絲,他緩慢替丫頭打理著哭花的臉蛋,輕聲開口。
“所謂天道,打碎便是了。”
石室門開。
蜀山大雪,雷云翻滾。
谷小雨抱著劍,惴惴不安坐在山頭,他看到小師叔走出山門,準備開口,但一股凌厲的肅殺之氣迎面襲來,少年又沉默地閉上了嘴。
寧奕走出石室后,神情陰鷙地抬頭望了一眼穹頂,看著那團雷云仍在醞釀,一言不發,兀自一人在大雪中下山。
他拖著細雪。
細雪劍尖在雪階上拖出頎長的劍痕。
再入后山。
這一次,寧奕沒有帶酒。
他踏入后山,一條直線的行走,踩入溪水,嘩啦一聲,滿山的猴子沸騰起來,睜開雙眼,看著這個后山常客再度來訪,下意識想要去騷擾。
但感受到一股凝若實質的殺氣之后…這些猿猴,竟然選擇了噤聲。
(這章真的太難寫了,兄弟們久等了,苦了你們,等待至此。從上午寫到下午,提前預告一下…這周日會有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