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滾的水珠。
空白的思緒。
像是回到了,無數次夢境里看見的那個地方。
但這一次,不一樣。
磅礴生機,如野火一般蔓延。
八卷執劍者古卷,每一卷都蘊含著莫大的力量,從規則上來說…他們就是規則本身。
“山”,代表著“聚”。
“離”,代表著“散”。
生滅山離命運因果。
這些古卷,一卷一卷現身,在兩座天下展露威能…而其中如果一定要按照強弱劃分,那么“生”與“滅”,必然是要凌駕在“山”與“離”之上的。
每吸納一卷天書,寧奕的實力都會得到巨大的增幅。
在東境大澤,他得到“山字卷”,躋身到十境,已經可以與命星境界的東境四劫之一,勉強廝殺,由此可見“天書”之強。
天都政變,在最后生命的將熄時刻,寧奕把“命字卷”從身體之中剝離。
但事實上,加上如今的這卷“生字卷”,他已經擁有了三卷執劍者古卷。
三天書的主人。
那副觀想圖的世界,發生了一些變化。
天啟之河的河底。
水袖飄搖的“元”,緩緩抬起雙臂,像是一條游魚,排開水浪,搖曳至寧奕面前,那個站在岸邊的黑袍男人,目光穿透母河陣法,破開虛妄,看得見寧奕,卻看不見“元”…他的修為境界,已經遠遠超過了此刻東皇能夠感應的程度。
元的神情有些復雜。
他看著寧奕,像是在看著相識多年的“老友”,看著這張面孔上的氣息,年輕稚嫩,卻又飽經風霜。
緩緩抬起一只手來,觸碰在寧奕的眉心。
生字卷那些未曾消融的殘余力量,在“元”的指尖,加快了融化的速度,化為醇厚綿長的神性,在寧奕的體內流淌。
寧奕的眉心微微顫抖。
他皺起眉頭,渾身的肌肉都在戰栗,這是一種不受控制的反應…生字卷的勁氣刺激著每一寸肌膚,深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的眼皮不斷抖動,然后睜開。
海水倒卷,白浪懸空。
寧奕有些惘然,看著自己的頭頂,天幕懸浮著赤金的圣光,一整片星辰大海在頭頂沉浮搖曳,天地之間一片寂靜,像是回到了萬物死寂的搖籃之中。
而他就像是睡了一覺。
眉心還殘留著一股酸澀,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記憶都出現了一些偏差。
空白的腦海里,生出了雜亂的野草。
凜冽的狂風。
一幕幕畫面浮現而出,燃燒的燈芯,虛無的羽扇,爆血怒吼的白如來,巨大的金翅大鵬鳥妖身,炸裂開來的天啟之河,坍塌的青銅臺,倒飛而出的桌案和古觳…這些畫面,先是間斷的穿插,停頓,然后越來越快,變得流暢,所有的信息涌入寧奕的腦海之中,懸浮的失重感依舊存在,但這一切變得真實起來。
寧奕握了握拳頭。
“沒有死…那么,就是我贏了。”他喉嚨里沉沉嗬了一聲,想到了自己最后時刻開啟的小元山陣紋,還有一道模糊的水袖身影。
“是‘元’出手…救了我么?”
那道縹緲的水袖身影,給自己一種熟悉的親切感,寧奕可以肯定…他從未與這位草原的守護者見過面。
如果在海底寢宮,看到那副“太乙救苦天尊”的畫像…算是一種見面的話,那么他隱約猜到了自己對“元”心存親近的原因。
“獅心王的麾下,曾經有一位古老的陣紋師追隨,在紅山戰役打贏之后,那位陣紋師刻畫了大量的法陣,為大隋的三司提供了此后兩千年的防御工事…而唯一的禁地紅山高原深處,九靈元圣沉睡之地,除了他,幾乎也沒有人能夠踏入。”寧奕瞇起雙眼,喃喃道:“那里的陣法需要大量的神性…三皇子花費了巨大的代價。”
這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寧奕在揭開獅心王古棺之后,發現了一個很小,甚至可以忽略的問題…神性這種逆天的物質,即便是劍器近,即便是大隋天都的皇族,也很難擁有,太宗皇帝最后就死在神性的燃燒之中。
不是每一位皇帝,都像太宗這般強大。
破開紅山禁地,需要大量的神性,原因是紅山主人“太乙救苦天尊”,本身就是神性的擁有者…像是徐清焰那樣得上天垂愛的幸運兒。
于是紅山的禁制,布置地理所當然,對于紅山主人而言,神性只不過是她開門的鑰匙…其他人沒有這么多的神性,便無法開啟禁地。
開禁地…很難。
但偏偏追隨獅心王的那位陣紋師,做到了。
而且——
寧奕在獅心王皇陵的古棺里得到了一個完整的“神性結晶”。
這位北境皇帝的一生坎坷,死因不明,最終竟然還留下了這么一顆神性結晶?
那個時代,很容易凝結出“神性”么?
還是說…獅心王本身,也是一個被上天垂愛的幸運兒?
前者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神性的修行,直接與最后一步的“不朽”掛鉤,除非是誕生出不朽的遠古時代——
光明皇帝締造的初代大隋,據說那個時代的靈氣和星輝豐盈到滿溢!
否則神性的修行都是無比艱難的。
而后者存在著可能…寧奕抵達草原之后,聽說了許多獅心王的舊聞,這個在草原上被無數人敬仰的“烏爾勒”,當初登場,便是沐浴母河圣輝,以屠龍之姿站在了草原生靈的面前。
大家都稱呼他是“神靈”。
那么…當初的獅心王,必然是一位天之驕子,修行出神性,能夠解釋。
那么“元”呢?不僅僅是“元”,寧奕在一開始踏入的那場雪龍卷之中,也隱約感應到了“神性”的力量,自己體內的那顆結晶因為雪龍卷而顫抖…那三位古代北境大將,身上似乎都有著類似的力量。
獅心王能夠征服草原,依靠的…便是“神性”么?
混亂的思緒,在繁碎的凝結。
直到一枚漆黑的砂石,從凜冽的勁風之中吹來,劃過寧奕的面頰。
那枚砂石的邊緣極其鋒銳,流線弧形,如刀一般,在寧奕面頰上刮開一道口子,但緊接著,不到一個呼吸,傷口甚至連鮮血都未曾溢出,便重新復原。
寧奕回過神來。
他抬起一只手,感應著自己體內充盈到近乎要炸開的那股生機…與剛剛吞下生字卷不一樣,那時候的力量,是一團冷漠到要撕裂自己的狂躁勁氣,而現在則像是溫和的春風,悉聽任從,只要自己輕輕吸氣,便會迅速鼓蕩成一場席卷天地的龍卷。
“這就是…生字卷的力量么?”
寧奕喃喃開口。
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額首的那片星辰大海。
天海交融。
倒懸星辰。
“古卷的觀想圖…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寧奕抿起嘴唇,他站在最高的山巔,凝視著穹頂那顆璀璨的星辰,他無數次跋涉古卷世界,砥礪神魂,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氣息都無比熟悉…而頭頂的那片星空,隨著自己進入的不同,模樣也會不同。
在自己未收集到山字卷的時候,這里是一片崩塌,末日來襲的模樣。
執劍者的天書一卷一卷歸位,白骨平原的世界規則也越來越穩定,至少沒有漫天的流火,墜落的星辰,倒灌的海水…三卷古卷歸位之后,寧奕像是回到了這個世界最初的,最太平的時刻。
但其實,不是這樣。
天海已經有一些地方破碎了。
寧奕瞇起雙眼,當目光凝聚到一點之后,他感應到了一股極其厭惡的“氣息”,就像是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對立。
在破碎的縫隙之中。
他看見了光,也看見了…影子。
一團墜落的,放大的,極速砸至面前的,影子。
天啟之河的河水炸開,一團濃郁的黑霧破開層層禁制,如一柄利箭,陡然射入,水浪如圓形波紋,轟隆隆蕩開,在他的身后不斷擴散。
東皇的身子就像是一塊玄鐵,直接以體魄,撞碎天啟之河殘存的陣紋。
他的目標很是明確。
那個沉睡在河底的,黑袍男人。
“烏爾勒——”
河水之中,東皇的狂喝聲音,如炮彈一般炸起。
他的臉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樣狂熱的神情,即便在與謫仙人對戰的時候,他仍然保持著冷靜。
當他蘇醒,當他重新站起來。
他最大的遺憾,是輸在了兩千年前的那一戰之中。
他最害怕的事情,是他擊敗當世的所有敵手,卻失去了再與“烏爾勒”對弈的機會。
而現在,他盯著那團被水草繚繞的黑袍身影…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息,與當初斬下自己頭顱的獅心王,沒有任何區別。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斷接近,再接近。
幾乎是一剎之間,東皇就抵達了寧奕的面前。
天啟之河的河水,爆碎肆虐,在他的身后,匯聚成一道清空的,頎長的螺紋龍卷。
黑暗之中,有一雙金燦的雙眼陡然睜開。
“轟”的一聲。
天啟之河的河底,沉悶的撞擊聲,水流的破碎聲,將這片河底世界,如鏡面一般震碎。
兩道身影撞在一起。
東皇瞳孔收縮,他不敢置信看著自己全力遞出的那一拳,此刻被對方五根手指攥攏,骨骼發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音。
寧奕吐出一連串的氣泡。
他幽幽抬起頭來。
“你…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