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對!”
朱密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站起身子,索性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把話挑清楚。
“寧奕,你在摘星樓毀我曾孫,在閻惜嶺殺我弟子,多次辱我山門顏面…從前種種,不可化解,小無量山與蜀山,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你想新立圣山,還想讓天下圣山同意?做夢!”
朱密拂袖,環顧一圈,最后盯著寧奕,冷笑道:“今日朱某赴宴,乃是給殿下顏面,而非給你顏面。抱歉…朱某沒時間繼續奉陪了。”
寧奕神情平靜如常。
朱密剛剛踏出一步,神情陡然陰沉下來。
整座長陵穹頂。
瞬間蕩開一座猩紅大域,瞬息之間,數百位赴宴者,心頭涌上一抹血色,眼前的視線似乎都多了一抹猩紅。
這座大域,將方圓十里,都籠罩在內。
“誰準許你走了?”
地府老殿主捻著酒杯,端坐席位之上。
他一道意念,將整座長陵都封鎖起來。
無人可以進,無人可以出!
寧奕望向穹頂的紅霧,只是這一道殺念,他便可以肯定…這位地府老殿主,至少是涅槃高階的存在。
甚至逼近了所謂的涅槃圓滿。
紅拂河果然底蘊深厚,一直默默守護太子殿下的這位護道者,修行境界深不可測,即便全盛時期的沉淵師兄對上,也討不了好處。
蔣老淡淡道:“朱密,你莫非以為,我來長陵赴宴…真是為了找你喝酒吧?”
“蔣王,你要違抗大隋鐵律?”
朱密面無表情,道:“你我身為涅槃,不可隨意出手,你今日…盡管動手試試。”
地府殿主微微一笑,道:“朱密道友記性不錯,倒是還記得鐵律規矩。本座方才只是結了域境,封了長陵,提醒道友不要隨意離場。若道友今日,鐵下心要離開中州…事后發生何事,可就不要怪天都沒有警示。”
“你在威脅我?”
朱密轉視一圈,冷笑道:“新立圣山之事,何其荒誕,何其可笑…你們莫非無人反對?”
他視線所及。
竟然真是一片沉默。
劍湖宮柳十輕輕開口了,他打破了死寂,“朱老前輩,先前有一句話,說得不妥。”
朱密皺起眉頭。
“寧奕新立圣山…小無量山當然可以反對。”柳十搖頭笑道:“但小無量山,可不能代替天下圣山。此事,劍湖宮同意了。”
寧奕望向劍湖宮主,眼中寫滿感謝。
靜默盤膝,坐于師尊身旁的柳十一向著寧奕,投去了一個不用多謝的笑容。
“此事,珞珈山也同意。”
扶搖緊隨其后,在柳十之后立即表態。
葉紅拂挑眉望向朱密,眼中滿是譏諷,像是在看一個小丑。
“羌山,附議此事。”
羌山山主輕柔道:“姜大真人還在甲子城養傷,救命之恩,羌山銘記在心,還望寧先生有空挪步一敘。還有…我家老祖時常念起你。”
寧奕行了一禮,誠懇道:“多謝姜真人,多謝羌祖。今日之恩,寧某同樣銘記在心。”
“龜趺山,也同意此事。”李玉道輕嘆一聲,抱拳感謝道:“寧道友,多謝甲子城出手。”
“客氣了。”
寧奕笑道:“該是寧某謝過李山主才是。”
這一幕表態,在這靜默盛宴之中,顯得溫馨而又和睦,寧奕出手在大澤之中,救下了東境三圣山的山主…而今日,三圣山山主在這場關鍵的抉擇中,代替圣山意志,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而諸圣山,一一表態之后,有趣的一幕出現了。
唯一一個起身反對的朱密,在此刻猶如落魄小丑一般,環目四顧,周身無親,竟沒有一人支持他。
最終…朱密將目光投向與小無量山頗有交集的太游山。
太游山山主,避開了朱密目光。
他擠出一抹笑意,感慨道:“寧先生,恭喜。新立圣山之事…太游山,沒有異議。”
“瘋了?”
“瘋了!”
朱密怒極反笑,看著一位位修為境界,低于自己的小輩,在這宴席之上,公開忤逆自己的意志,一時之間,袖袍凝聚罡氣,洶涌的氣息鼓蕩而起。
只是他迎來的,是一道道冷漠而且不屑的目光。
“朱前輩,請自重。”
扶搖面無表情,提醒了這么一句,“喊您一聲前輩…不過是年長罷了。這里是太子宴前,閣下若想出手,還請掂量一下后果,也掂量一下律法。”
大隋諸圣山,哪一座不是歷盡千年風霜?
哪一座不是深藏底蘊造化?
真要火拼…誰當真會畏懼小無量山?
扶搖的話,猶如一盆冷水澆灌下來,將朱密淋醒。
黑衫鼓蕩復又落下。
朱密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低聲笑著凝視太子,道:“殿下…這場局,您是刻意針對我的?”
把玩酒盞的李白蛟,神情冷漠,緩緩抬眸。
他根本就懶得搭理朱密。
太子的眼神里只寫了三個字。
“你,配,么?”
地府殿主的殺念,將整座長陵封鎖起來,酒泉子雷云子兩位紅拂河涅槃使者,一左一右,伺機而動,隨時準備出手。
怎么來看,都是一場浩大殺局。
太子寧奕,竟然沆瀣一氣,串通設局,逼他表態。
但…他怎會妥協?
朱密的低低笑聲,此刻漸漸大了起來,而且帶上了三分瘋癲意味。
“寧奕,你想新立圣山,得按鐵律規矩行事…”
“就算你買通了其他圣山,只要本座不同意,小無量山不同意…”
“你這圣山…立不了。”
長陵酒宴,到這一刻。
只有兩人是對立而站的。
寧奕,朱密。
一少,一老。
朱密以挑釁的語氣,獰笑說出了“立不了”三字。
只要他反對。
當著天下人的面,太子又能如何幫你寧奕?
“立得了。”
寧奕聲音極輕地開口。
握住細雪劍鞘后。
他的聲音變得很大。
大到整座長陵,都能夠聽到。
“殺了你,就可以了。”
地府老殿主默默飲了一口酒,眼神欣慰,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鐵律規矩,限制涅槃出手…可是,并不限制星君。
這里是長陵。
雖然在鐵律監察范圍之內,但不是天都。
那一日,地府殿主阻攔寧奕出手,并且給寧奕留了一句意味深長的提醒。
寧奕悟到了,于是在長陵訂下了這場宴席。
太子設宴,他來做局。
下一剎——
寧奕拔劍了。
這一劍,極快無比!
快到只剩一抹弧光,快到神性純陽至陰三縷特質所引燃的神火,一閃即逝。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劍的。
兩人之間相隔十步。
眾人只覺得眼花了一下,猶如風吹燭火,閃逝之后,燭火依舊在燃燒,耳旁卻響起了清脆的合鞘聲音。
寧奕平靜望向對面老者,道:“你我仇怨太多,多說一字,都是浪費。”
朱密眼神困惑。
為了盡可能長久地延續壽元…他自鎖棺中,境界跌破谷底,展露而出的,不過是涅槃初階的氣息。
可若是真正戰斗,他點燃神性,可以抵達涅槃中階。
然而,寧奕根本就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撕拉”一聲。
朱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時,被人撕破了一片血肉,眉心裂開了一道極其狹小的眼瞳,纖細而有力的血泉噴涌而出。
涅槃境強大無比的生命力,在寧奕的劍意侵摧之下,似乎成了一個笑話。
渾身經脈,滾燙血液,似乎都被極冷的風雪附著。
“你…出劍了?”
朱密神情惘然,直至如今,他仍然不敢置信。
自己的神念,根本沒有捕捉到寧奕的出劍軌跡。
他不敢相信…二者之間,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殺力差距!
除了地府老殿主,沒有一人,看清寧奕剛剛的那一劍。
即便是涅槃境的雷云子和酒泉子,都沒有看清。
地府殿主,神情復雜,看著寧奕,眼神中不僅僅是欣慰,更多的,還有震撼,驚嘆。
他本想在宴席之后,傳授寧奕,阿寧當年的劍招與殺法。
如今來看…寧奕已經不需要了。
噗通一聲,朱密雙膝一軟,跪坐在地,這具身軀,都不受他控制了…似乎有一股千鈞沉重的力量,順著劍意,涌入自己身軀之中,那股霸道的力量,壓垮了自己的根骨,壓塌了自己的胸膛。
大量的污血,從老人的口鼻噴出。
朱密越是去掩,污血越是噴薄而出。
寧奕握著細雪,俯視眼前之人。
老人努力想要喚醒自己神海內的某道意念,但嘗試多次,絕望地以失敗告終。
寧奕的劍意殺念太強,而且那股霸道的力量,已經將他完全沖垮…神海只是堅持了一息,便轟然崩塌。
他本以為,摘星樓的那一殺。
是寧奕想借鐵律來懲治自己…他真的沒有想過,這世上有人可以做到,以星君殺涅槃。
寧奕站在跪立的朱密身前,他以細雪劍鞘,輕輕抵了抵老人頭顱。
魂飛魄散的朱密,向后仰去,大袍倒地。
“啪”的一聲。
煙塵蕩漾。
他問了地上尸體一個問題。
“這一劍,快么?”
朱密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自然無法回答。
殺死他的這一劍,是深深印在寧奕腦海里數年的一劍。
徐藏殺上小無量山,為將軍府,為自己報仇。
壽元燃盡,登頂山巔,殺死小無量山山主。
這一劍的劍形,劍意,劍道軌跡,在寧奕心中已經演化了千遍萬遍。
寧奕輕聲道:“這一劍,是師兄教我的,專殺小無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