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早就料到,束薪君會跳出來。
準確的說,是小無量山會跳出來。
圣墳被炸,對小無量山而言,乃是奇恥大辱,千年西境從未有人敢動圣墳主意,更沒有人真把圣墳如何了。
朱密出世之后,整座大隋都無人敢招惹小無量山,如今正是圣山氣盛巔峰之時,沒有理由跟寧奕秋后算賬。
殿前攤牌。
自己和李長壽的這筆爛賬算不清,小無量山此刻跳出來又是把矛頭對準自己,試圖吸引火力…
寧奕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眉心隱現的一縷青芒。
他與殿上的徐清焰對視,忍不住輕輕一笑。
殿宴之前,他用“命字卷”簡單卜卦,耗費執劍者神性進行的卦算,給出自己一個吉兇纏繞的卦象…一環一環對應李長壽和小無量山,如今全都應驗。
寧奕努力保持著神情平靜自若。
看到束薪君站出來的那一刻,他很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
請君入甕。
層層算計。
他就猜到,殿宴之上,小無量山一定會拿圣墳說事,拿損失的氣運問罪…但那幫人萬萬猜不到,自己不僅在圣墳里用純陽氣破壞了那位圣君的“陣紋”,還將一切都錄了下來。
坐在玄鏡身旁,神情擔憂的谷小雨,聽到了寧奕輕笑的一句傳音。
“乖師侄,接下來師叔請你看一場好戲。”
寧奕看著束薪君呈出那枚通天珠,交付給海公公,一路送到太子面前。
他躬身道:“殿下,此乃我圣墳通天珠記錄之影像,確鑿無誤。”
太子單手接過通天珠,輕輕掂量,沒有觀看,而是笑著開口問道:“既是圣山之爭,不如便將珠子里的影像放出來,讓大家都看看,如何?”
束薪君恭敬回應:“正因如此。”
他瞇起雙眼,打量了一眼寧奕,發現后者臉色并無變化。
奇怪。
這姓寧的是膽大包天,不知畏懼,還是強撐著?
通天珠被輕輕擲向大殿,一團星輝在珠子內清脆炸開,隨之映射出模糊的影像,小無量山最神秘的圣墳,在大殿上被揭開了一角面紗——
影像之中,先是圣墳空氣中氤氳流淌的陰陽二氣。
生死玄妙,妙不可言。
其他幾座圣山的來客,都瞇起雙眼,盯著通天珠畫面,試圖看出一些門道。
都說小無量山的圣墳氣運極好,風水極佳,藏匿極深。
這陰陽二氣一出現,圣山領頭的那些星君,大人物,都陷入了沉吟,畫面的平靜沒有持續太久,很快便是一陣轟鳴,一位手持細白長劍,披著黑袍的年輕男人掠入地底,出現在了圣墳的畫面之中。
而畫面也在這一刻定格——
束薪君指尖繚繞一團星輝,他兩根手指微微揉搓,隔空按住一點,輕輕拈大,于是那張模糊的面孔不斷放大。
殿上,西嶺道宗那邊,有人很配合的倒吸一口冷氣,“驚訝”出聲。
“此人是…寧奕?”
寧奕淡淡瞥了一眼那邊坐席,神情自若。
他自始至終都像是在看外人演戲,置身事外,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
太子則是手托下頜,將寧奕的反應收入眼底。
大殿響起微微嘩然,沒有先前紫霄宮的躁動那般“熱烈”…討論聲中,束薪君始終雙手攏袖,微微低頭,保持著謙卑有禮的態度,他的余光 一直在觀察寧奕的反應。
而讓他疑惑不解的是后者那完全事不關己的態度,有那么一剎束薪君甚至懷疑,那個黑袍持劍男人是寧奕的胞胎兄弟。
直至畫面盡結。
寧奕仍然是那副平靜至極的面孔。
沒有恐慌。
更沒有驚訝。
他緩緩轉頭,木然看著束薪君,眼里似乎寫了兩個字。
就這?
莫名其妙的,束薪君覺得自己胸口有一股郁氣。
他不想再等了。
珠子罪證已經放出。
這位朱密首徒抬掌吸回珠子,收入袖中,快步轉過身,盯著寧奕,兩人形成對峙之勢。
束薪君劈頭蓋臉斥問道:“寧奕!通天珠已將影像捕捉清楚,闖我圣墳者便是你,——事已至此,你還做何狡辯?”
仍然是平靜。
寧奕點了點頭,輕輕哦了一聲,道:“是我。”
然后問道。
“又怎樣?”
束薪君被問得一怔,他死死盯著寧奕,咬牙道:“好!既然你在殿上承認了,那我們便按大隋律法行事…”
“闖圣墳的是我,炸圣墳的也是我。”
寧奕直接打斷了束薪君的話語,然后他向前走了兩步,與后者擦肩而過,完全忽視了這位朱密代話人的存在,取出了第二枚通天珠。
“既然小無量山想要按照大隋律法行事…那么不妨請諸位來看一看我手中的這枚珠子。”
寧奕與太子對視一眼,后者點了點頭。
寧奕以神性將通天珠畫面催動——
一副比束薪君珠子畫面清晰百倍的影像,嘩啦一聲展開,而入目便是一片復雜的陣紋,還有絲絲縷縷繚繞的陰煞之氣。
看到這里,大部分人都是惘然。
就連束薪君都是一臉茫然,不知道寧奕這副畫面意味著什么…只有酒泉子和沉淵君瞇起雙眼,看出了門道。
第一視角的轉頭,圣墳的構造,布局,在畫面當中暴露無遺,漫長的廊道,陰煞陽煞的斗轉,然后是錄刻時候的聲音。
“陰陽煞氣,嫁禍業力。”
寧奕以大道長河拆解陣紋,而且有意識念出了修行者能夠理解的言語。
沉淵君的眼神變得玩味起來,帶上了一絲笑意。
而酒泉子的面色則是難看起來。
“圣墳竟然如此大膽?以陣紋算計各大圣山,將業力與陰煞外引,就連天都皇城也遭受暗算…這些陣紋禍害人間,決不可留。”
很顯然,這是寧奕發現陣紋之后故意所說的話。
字字鏗鏘,滿腔正氣。
畫面到這里,大殿已是一片死寂。
原本滿腔怒火的束薪君,意識到這副畫面傳遞出的信息之后,整個人像是被當頭一棍砸中,搖晃一下,險些跌倒。
短短剎那,便是面色蒼白,額首滲汗。
關于陰煞業力禍水東移的勾當,到了他的層面,肯定是有所耳聞,不過再細究到圣墳陣紋的秘密,他卻是不知情了,如今寧奕將這份丑聞曝光出來,整座大殿,無論是皇城內的貴族,還是其他圣山的修行者,望向他的目光都變了意味。
恍然,厭惡,敵視,鄙夷,仇恨…
小無量山這些年的氣運轉佳,令人有些費解。
而同時…圣山陣法樞的那些修行者,在殿宴上找到了自己圣山氣運不佳的答案。
朱密用圣墳陣紋,把小無量山的陰煞外送!
這嚴重違反了圣山之間的戒律。
玩得陰就算了,還被人捅穿了。
在殿宴之上,想借著“圣墳被炸”博取同情,同時治罪寧奕——結果這副畫面一出,小無量山的陰謀詭計被直接碾碎!
畫面模糊起來。
寧奕開口之后,便以神性摧毀陣紋業力,不僅僅摧毀了蜀山的那一條…其他圣山的一同摧之。
“這座陣紋…在圣墳之中不知還有沒有根系,此墳罪孽深重,若想清除陣紋,恐怕要行非常之手段。”
這句話,則是寧奕故意在通天珠影像結束之時加上的。
“諸位,小無量山之勾當,卑鄙下作,令人作嘔,寧某摧毀了圣墳陣紋,為保陣紋清除干凈,逼不得已,采取了特殊手段…”
寧奕收回通天珠,輕聲道:“還望諸君諒解。”
所謂的特殊手段,就是炸了圣墳。
話音剛落——
“炸得好。”
大殿之上,那個披著紅袍的男人微微后仰,磕著瓜子,拍手叫好,笑道:“要是擱我遇見這事兒,我連小無量山山頭也一起炸了。”
曹燃開口了。
眼簾蒙著青布,與曹燃一左一右高坐殿上的張君令,難得有興趣,陪曹師兄唱了雙簧,道:“我聽說已經有人這么做了。”
結果曹燃是真的不知道這事,神情錯愕,訝異問道:“哪位猛人,沒被朱密大劍仙追殺?”
張君令神情無奈,輕聲點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曹燃恍然大悟,高山仰止,滿懷敬佩對淡定喝茶的沉淵君拱了拱手,心想那沒事了,原來是這位猛人,怪不得小無量山山頭被炸了,屁都不敢放一個。
束薪君只覺得天旋地轉。
無數聲音圍繞著他。
“怪不得我師尊總是抱怨煉丹失敗,總有陰煞入丹…原來如此。”
一位太游山的弟子輕聲嘀咕,他剛剛在陣紋之中看到了自家山門的烙印,理所當然把煉丹失敗與小無量山掛鉤。
“陰煞入山,聚靈緩慢,前些日子師叔破境失敗…”
“我的弟子停在九境已經三年了…”
一道道聲音,在四角揭起。
束薪君發現,自己原先的落座之地,似乎已經沒了小無量山的位置,那些盟友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
何帷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轉告朱密先生…道宗與小無量山的合作,先到此為止吧。”
一道清脆的呵斥,打斷了束薪君的恍惚。
“朱密先生真是好手段——”
“我會如實將此事轉告給師祖!”
羌山宴席之上,小劍仙王異站起身子,冷冷懟了束薪君一句。
他轉身揖禮,聲音激昂道:“殿下,此次小無量山的‘陰煞’之事…定要嚴懲!。”
“對!嚴懲不貸!”
“不可饒恕!”
殿上一片附和之音,墜入神海。
束薪君神情恍惚,幾乎站立不穩,想要抓住一個助力,下意識來到李長壽身邊,后者神情厭惡地伸出手,將他推離地遠了一些。
高坐大殿之上的太子,木然看著那個失魂人。
就連天都皇城…也敢算計么?
李白蛟輕聲道。
“殿宴之后,讓朱密給本殿一個交代,也給天下一個交代。若是給不了…那便不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