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靜靜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寧奕。
陽光垂落。
干凈的臉龐,還算清秀的五官。
寧奕其實生得不算難看,相由心生,他的眉尖微微挑起,帶著兩三分凌厲的殺氣,但此刻閉合雙眸,眉宇之間的煞氣散開,出乎意料的溫和。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壞人。
在徐清焰心中,豈止不是壞人。
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準確的說…是天底下對她最好的人。
女孩怔怔出神,唇角微微翹起,一只手握著寧奕擱置在桌面的手掌,另外一只手撐著下巴,就這么看著,她能看很久,看一整天…
直到東廂門外有些不合時宜的嘈雜。
徐清焰驚了一驚,意識到自己最不喜歡的那個人,可能來了…她慌忙抓起桌上的帷帽,戴在頭上,推門而去。
門外此刻已經由嘈雜變得安靜,麻袍道者擦拭著額頭的汗水,停下動作,抬頭望著推門而入的那位白衫年輕人,肩頭繡著一條黑邊雪白蛟龍,曲曲折折,年輕人挑了挑眉,似乎是沒有想到,今日的東廂竟然如此熱鬧…一推開門,就能夠看到,十數個道宗的麻袍道者,站在屋檐下,他們手中抱著的似乎是天都書庫的古籍。
李白蛟的目光越過人群,同時他的腳步也動了起來,走到那位道袍少年面前,微微躬身一揖。
“陳懿先生…這是?”
教宗還了一禮,笑著解釋道:“太子殿下…這是在給徐姑娘的東廂添置一些物事,算是太清閣的一點小小心意。”
“怎想起送這些?”李白蛟笑著哦了一聲,伸手從身旁麻袍道者搬起的古籍上,摘了最頂層的那本,輕輕道:“陣法總綱?”
“徐姑娘在東廂修行,自然是什么都要學一些,不僅僅是陣法,還有堪輿,乃至奇門八卦,各地志異都有在內…書很多,夠徐姑娘看上很久了。”
李白蛟擱下古籍,笑道:“有勞您費心了。”
說罷,太子揮了揮手,招來身旁的侍從,輕柔道:“明日把書庫里,本殿專門撰綱收入的那些古書,也送到東廂…”
侍從點了點頭,記下太子的話。
李白蛟望向從東廂偏閣走出來的那位帷帽女子,語氣柔和道:“清焰姑娘,許久未見…”
昨日才見的。
徐清焰默默站定,背手動作極其隱蔽地關上閣門。
李白蛟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他望向徐清焰背后的那座偏閣,如果沒有記錯,這是東廂的茶室。
“徐姑娘在和朋友喝茶?”
當然沒有回答,徐清焰選擇沉默以對,避開這個問題,她緩步走到了那位太子面前,語氣盡量平和,輕輕道:“多謝殿下今日為我送藥。”
伸手。
李白蛟不以為然地移走目光,笑著從腰囊里取出那枚藥丹,然后輕聲道:“徐姑娘還有朋友?”
說完之后,面色漠然,繞過徐清焰,向著那座東廂茶室走去。
徐清焰怔了怔。
寧奕還在茶室里閉關…
太子站在門前,挑了挑眉。
推門。
門開之后,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黑衫儒雅的中年文士。
李白蛟皺起眉頭,他打量著這位中年文士,總是覺得此人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卻一時之間無法想起…他的神念掠出,想要一探究竟,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竟然被盡數彈回。
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高手。
大隋天下,修行神魂的修士不多。
短短的一個呼吸,兩人已經擦肩而過。
那位中年文士走到徐清焰的身旁,拿著無人聽聞的聲音輕輕開口說了幾句話。
李白蛟回轉身子,蹙起眉頭,姿態放得很低,道:“這位是?”
“寧奕”已經完成了此行開啟古卷的任務,此刻揖了一禮,沙啞道:“貧道是道宗太清閣的無名散修,應靈山居士邀請,為清焰姑娘探看體內的修行前景。”
李白蛟略微恍然,笑道:“先前多有得罪。”
外人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得罪”乃是何意。
“寧奕”微笑點撥道:“神魂之道,功夫做到,水滴石穿。”
李白蛟看著眼前容貌四十來歲,但他實際猜測,可能活了一兩個甲子的“中年文士”,剛剛的一探,自己神魂被對方完擋,現在看來,對方可能是個專修神魂有甲子功夫的老妖怪,怪不得神魂如此深厚。
念及至此,他輕聲附和笑道:“的確是這個道理。”
太子又道:“清焰姑娘的修行,道長可看出了什么?”
一口一個清焰姑娘,叫得還真是親切。
寧奕心底冷笑一聲,不動聲色誠懇道:“天意不可泄漏…殿下出身蓮花閣,難道不知推演命術不可言說的規矩?”
李白蛟被這一問問住了。
他在蓮花閣里韜光養晦,師從袁淳先生,在推演命術之上小有造詣,剛剛一問,動了些小心思,純粹是想看看這道士能口燦蓮花說出什么花樣。
“雖身在蓮花閣,卻不怎么用心修行,慚愧,慚愧…”
李白蛟哈哈笑了笑,故作風度的擺了擺袖,不再過深交談。
“時候不早了,不打擾清焰姑娘的清凈。”寧奕轉身面對帷帽女孩,笑著開口,接著問道:“有勞殿下來東廂送藥,不若隨道宗車馬一道回去?”
李白蛟有些無奈。
陳懿立馬盛情邀請道:“太子殿下,許久未見,中午在太清閣設宴一敘,還請不要拒絕。”
太子只能答應,匆匆離開東廂。
寧奕隨車馬一起離開。
徐清焰站在東廂,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切有些太快。
帷帽皂紗下的女孩忽然笑了起來。
她想起寧奕對自己說的耳語。
“太子不是好家伙。”
“天氣轉涼了…”
“你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寧奕根本就沒有參與道宗太清閣擺下來的宴席。
至于自己瞎編亂湊的身份…他完全不擔心太子能查出來什么,太清閣在中州天都的地位不言而喻,一位修行的道宗高人,從不知名諱的西嶺高山而來,再風塵仆仆而去…在陳懿的道宗名單簿里,符合條件的,能找出不下百人。
善后工作,寧奕全都交給了陳懿。
至于那位“教宗大人”能不能應付過來,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
離開皇宮。
寧奕努力回想著自己開啟古卷的畫面,那位初代執劍者的記憶…
八道流光。
還有八根看不清刻字的竹簡。
他離開天都,一路兜兜繞繞,最終找了個枯敗的古廟,彈指以劍氣清掃了蒲團上散落已久的塵灰,在廟門簡單布置了一個隔音禁制,然后取出細雪,插在蒲團前,花了大約半刻鐘,拿出丫頭在半年前就為自己準備好的陣法符箓,把古廟的四面八方都封鎖好。
這一舉措,是為了保證這座古廟絕對的安全,如果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能夠驚動寧奕。
行走在外,小心為重。
寧奕開始觀想那卷古卷…他的神念很輕易地就踏入了古卷之中。
世間觀想圖,有三六九等,品秩不一,根據觀想圖的異象而定。
執劍者傳承的這幅古卷,觀想之時,置身遙遠古國,能夠看到世界之巔的那株古木。
“建木不倒,星火長燃。”
那株古木,應該就是傳說之中的“建木”。
寧奕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這一次的觀想極為順利,自己的神魂,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酸澀,而是逐漸舒適,在觀想卷中不斷被溫養,可以推測,這副包含大千世界的觀想古卷,乃是極高品秩的神魂觀想物,也是最好的修行途徑。
寧奕隱約有些失望。
果然,上一次進入初代執劍者的記憶之中…是一個意外。
觀想之時,如置身云端。
他低下頭來,看到了一整座恢弘的世界,自己已經見了無數次。
虛無縹緲的聲音響起。
熟悉的感覺,直覺告訴寧奕,是那位彌留之際留下傳承的初代執劍者。
“有緣人,你成功啟開古卷…說明你的資質,心境,還有修為,都得到了認可。”
“今日之后,希望你能夠擔得起‘執劍者’這三個字的重量…”
寧奕默默咀嚼著這三個詞。
資質,心境,修為。
前面兩個尚不好說…但后面的這個,他如今顯然不夠…
搖了搖頭。
不去想那些。
那道如柔水般在心檻里流淌的聲音,略微停頓,變得凌厲起來。
“大千萬物有靈,世間劍氣有骨,我等執劍者,斬殺不可斬殺之物,不為其他,只為劈開人間的一線光明。”
“啷當”一聲。
燈火落地。
整座枯敗古廟內,被落地的燈火照得一片光明如白晝。
有人來了。
寧奕睜開雙眼,眉尖一抹煞氣閃過。
他單手拔出細雪,接著便是鏘然一聲的沉鈍擦劃聲音。
一只雪白如霜的纖手,按住細雪劍柄,將其緩慢推回劍鞘之中。
寧奕怔怔看著眼前懸浮著的那件寬闊黑袍。
“寧奕…第八境的執劍者…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執劍者…”
那人笑了笑,聲音不再是長陵山上難辨雌雄的沙啞。
黑袍下是一張骷髏面具。
但纖細的嗓音,雪白的手指,都說明了…長陵的守山人,其實是一個“女人”。
古廟的禁制未曾有所觸動,因為守山人根本就沒有驚動符箓和陣法,她就像是一個鬼魅,飄離在地面三尺,手中拎著一盞飄零灰燼的孤燈。
來得悄無聲息。
然后一語道破天機。
(今天很想多寫一些發出來,但是這段執劍者的情節很重要,今天就只發一章,下面的那一章我還要仔細慎重地修改,推敲,把過渡章順利結束,接下來的劇情就會很流暢,因為是早早就在腦海里勾勒完成的一個大…另外,五月月初了,大家有免費的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