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瑜料想的倒是不錯,秦逍在京都府只等了兩天,宮里的旨意便頒下來。
過來宣旨的是秦逍認識的通事舍人韋公公。
當初秦逍從兵部令吏一躍擢升為大理寺少卿,就是韋公公去往兵部宣的旨意。
“詔曰:大理寺少卿擂臺比武,勝局已定之下,卻無懷德之心,雖無殺人之心,卻有失禮之罪。罷免其大理寺少卿一職,收回所賜食邑,責令思過。”韋公公聲音平和,向秦逍宣旨道:“然其眷顧國家之心可表日月,保留其子爵爵位,欽此!”
在場的幾名京都府官員都微顯詫異之色。
秦逍卻似乎并不在意,接旨謝恩后,韋公公才微笑道:“秦爵爺,圣人還說,渤海使團離京之前,你就老實在府里待著,不要四處走動。圣人旨意里并沒有說收回你的府邸,所以你暫時還可以住在里面。”
“多謝公公。”秦逍拱了拱手,送別通事舍人,這才向一直陪在身邊的唐靖笑道:“唐大人,我現在是否可以離開京都府了?”
“那是自然。”唐靖點頭道:“圣人的旨意下來,對這件事已經有了決斷,爵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秦逍哈哈一笑,道:“那就多謝唐大人這陣子的照顧了。”
“爵爺,你這心胸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唐靖嘆道:“你的官職都被罷免了,你還能如此開心?”
“唐大人應該知道,西陵被叛軍所占,我當初進京,孑然一身,什么都沒有。”秦逍含笑道:“圣人雖然罷免了我的官職,但還保留著子爵的爵位,此外還有宅子住,可比我剛進京的時候要強多了。”
唐靖不得不佩服道:“爵爺年紀輕輕,事情卻能想的這么開,真是讓多少人汗顏。”
“否則又能如何?”秦逍嘆了口氣:“罷官免職,總不能哭哭啼啼吧?”
唐靖輕聲道:“現在說起來,爵爺也是可惜了。如果不是出了這檔子事,以爵爺在江南立下的功勞,再加上圣人的器重,必定是平步青云前程似錦。如今卻......!”搖搖頭,頗為唏噓。
“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秦逍微笑道:“殺了一個渤海世子,最后還能保住性命,這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唐靖輕嘆道:“爵爺這一走,大理寺那邊可就沒人能頂得起來.....!”搖搖頭,也不多說,抬手道:“下官.....唔,我送爵爺出門。”
“唐大人,圣人已經對我有了決斷,不知道又是如何對待渤海使團那邊?”秦逍問道:“是否還會賜婚?”
“據我所知,圣人已經專門召見了渤海使團。”唐靖輕聲道:“雖然沒有舉行朝會,但各部部堂都被召進宮里去了,府尹大人一大早也進了宮,圣人對爵爺的旨意既然下來了,今日應該也會對渤海使團頒旨了。”微皺眉頭,道:“不過這時候若是繼續賜婚,無論是誰下嫁渤海,到了那邊,日子估計都不會好過。淵蓋建的兒子死在大唐,渤海人即使不敢對我大唐輕舉妄動,但心中必然生出怨恨.....!”感覺自己話太多,就此打住。
唐靖送了秦逍出京都府,讓人牽來秦逍的黑霸王,這幾日京都府一直都在伺候著黑霸王,每日都是最好的精料,老伙計依然是精神 抖擻。
秦逍沒有直接回家,轉到大理寺,剛好碰到蘇瑜回來,宮里召見重臣,蘇瑜自然也是前往,回到衙門正碰見秦逍,兩人對視,秦逍倒是拱手行禮,蘇瑜卻是神色有些凝重,讓秦逍跟著自己進了衙門。
大理寺眾官員一時還不知道秦逍已經被罷官免職,見得秦逍安然無恙回來,都是歡喜,紛紛道賀,蘇瑜卻是冷著臉讓眾人退下,領著秦逍到了自己屋里,秦逍倒也不見外,自己先倒了杯水喝,然后給蘇瑜沏了杯茶。
“圣人在宮里選了一名才貌出眾的女官,賜封為永和公主,已經頒旨下嫁渤海永藏王為王后。”蘇瑜嘆道:“禮部已經開始張羅此事,渤海使團也不想繼續在京城多待,已經決定五日之后便會返國,到時候永和公主也會隨同前往。”
秦逍心下一凜:“女官?是誰?”
“到底是誰老夫也沒有弄清楚。”蘇瑜道:“不過只是位尋常女官。渤海人這次來京,氣焰囂張,早已經沒有從前的小心謹慎,圣人對此應該也是心中惱火,如果不是為了顧全大局,渤海人只怕也帶不走大唐公主。”
秦逍心中微寬,知道賜封為永和公主的女官應該不會是長孫媚兒,畢竟長孫媚兒是貼身舍官,在宮中女官之中的地位極高,如果真是長孫媚兒被封為永和公主,蘇瑜應該能夠知曉。
“只下嫁一位公主?”秦逍疑惑道:“上次朝會,渤海人不是還要為淵蓋建求親嗎?”
蘇瑜淡然一笑,道:“圣人睿智英明,在這件事情上倒是處理的十分高明。今日但這個和朝中諸位大臣和渤海使團的面,圣人回絕了淵蓋建的求親,直言大唐公主與渤海王聯姻,已經讓兩國的情誼牢不可破,如果渤海人想要親上加親,可以送一名公主前來大唐,大唐也會將渤海公主許配給皇親國戚。國相聽圣人之言,當場就向渤海人提出,他的次子淮陽侯尚未娶親,愿意迎娶渤海公主,親上加親。”
“淮陽侯?”秦逍唇角不禁泛起笑意。
當初淮陽侯利用青衣樓綁架秋娘,因此不但讓青衣樓煙消云散,而且淮陽侯也被圣人直接丟到了太史存勖手下去歷練,如今正在北方唱著天蒼蒼野茫茫。
圣人膝下只有兩位公主,并無皇子,大唐國相之子迎娶渤海公主,倒也不算辱沒渤海人。
“渤海人自然是托口回國之后向永藏王稟明,只是想讓他們送公主過來,自然是癡心妄想。”蘇瑜道:“不過如此一來,也就堵了渤海人繼續為淵蓋建求親的口。”
秦逍笑道:“淵蓋建的兒子死在大唐,如今又被圣人拒絕下嫁公主,知道以后,恐怕是惱怒不已。”
“這就是圣人的高明之處。”蘇瑜淡然一笑:“圣人下嫁公主于永藏王,卻偏偏回絕淵蓋建的求親,淵蓋建一開始知道,肯定是惱怒不已,但他很快便會將怒火投向另一個人。”
“永藏王?”秦逍立時明白。
蘇瑜頷首道:“永藏王只是淵蓋建手中的傀儡,但大唐賜親只下嫁公主于渤海王,這就表明,在大唐的眼里,永藏王才是渤海之主,淵蓋建雖然位高權重,卻終究只是渤海一名臣子,其地位遠不能與渤海王相提并論。這樁親事,很快也會傳遍周邊諸國,所有人都會明白,在大唐眼中,渤海的君臣終究有別。淵蓋建眼看著 大唐的公主下嫁渤海王,他雖然權勢滔天,卻根本得不到大唐的賜婚,如此一來,心中對我大唐固然有恨,但對永藏王也比生出更大的忌憚之心。”
秦逍笑道:“如此一來,渤海君臣之間的裂痕就會更大,這對我大唐自然是大大有利。”
“對渤海使團的處理,圣人也算是睿智了。”蘇瑜嘆道:“不過你這邊,圣人也只能這樣處置了。圣人當著渤海使團的面,頒下了旨意,讓渤海使臣回國之后告訴渤海王和淵蓋建,你雖然沒有殺人之心,但卻因此傷了兩國的和氣,將你罷官免職,也算是給渤海人一個交代。”
“我過來也是向老大人道別。”秦逍起身來,拱手恭敬道:“晚輩在大理寺待的時間并不長,但承蒙老大人的照顧,心中感激不盡,大人的眷顧之恩,永不敢忘。”
蘇瑜苦笑道:“你這一走,心里最不舒服的就是老夫了。老夫也不瞞你,這些年來,大理寺日漸衰弱,形同虛設,許多人都在背后辱罵老夫是個無能昏聵之輩,老夫對此倒是并不在意。刑部那幫人心狠手辣,大理寺這些人,包括老夫在內,還真不是他們的對手,如果真要和他們針鋒相對,恐怕有半數人早已經死在盧俊忠的手里。既然不能和他們硬來,那就老老實實做縮頭烏龜,畢竟也都是拖家帶口,保住性命,每個月領著俸祿養家糊口也就是了。”
“老大人一番苦心,旁人又豈能明白?”秦逍感慨道。
“老夫的心思,也就是想護住這些人,讓他們安安生生過日子。”蘇瑜輕嘆道:“別人都說大理寺上下尸位素餐,都是一群酒囊飯袋。這沒什么,酒囊飯袋就酒囊飯袋,總比一個個死在刑部手里強?盧俊忠當年整死多少人,這幾年收斂一些,許多人就忘記了他當初的心狠手辣。他想從大理寺奪權,讓給他就是,反倒是無權無勢,也就不會遭人嫉恨。”凝視著秦逍道:“如果不是你來到大理寺,老夫還會像從前那樣再護他們幾年,差不多也就該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了。”
秦逍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道:“我這一走,盧俊忠只怕又要找大理寺麻煩,是我給大理寺留下了爛攤子。”
“你不必自責。”蘇瑜搖頭道:“當年老夫掌理大理寺,也是希望能夠明辨是非除惡揚善,不讓無辜者蒙冤,也不讓有罪者逍遙法外。但后來才知道,一個人真想做點實事,比自己想的要難得多。刑部這些年大權獨攬,制造了多少冤獄,老夫心知肚明,你來大理寺,老夫其實還很歡喜,甚至覺得老夫當年未能實現的愿望,能由你去實現。你雖然年輕,但俠肝義膽,嫉惡如仇,有你在,刑部想要繼續一手遮天顛倒是非,那就不容易了,這也是老夫為何愿意在背后支持你的緣故。”
秦逍點點頭,蘇瑜搖搖頭,苦笑道:“不過事到如今,老夫也不想再說什么了。圣人罷免了你,不過你的道路還很長,無論何時何地,不忘初心,懲惡揚善,以你的才智和人品,總能成就一番事業。”頓了頓,含笑道:“如果哪天空閑了,就去荊州襄陽瞧瞧老夫。”
秦逍一震,失聲道:“老大人,您.....?”
“老夫已經向圣人請辭,年事已高,想要告老還鄉了。”蘇瑜平靜道:“圣人雖然還沒有直接答允,但老夫已經無心繼續為官了。今日你來向老夫道別,老夫其實也正想向你道別,你我共事一場,其實都能夠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