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嘯春皺眉道:“事關重大,我不敢影響大人的判斷。不過這七年來,汪湯確實是矜矜業業,而且他當年也是受了公主的恩惠,如果不是公主,他早就沒了性命,失職之罪是有的,可是若說他卷入庫銀失竊案,姜某確實很難相信。”
“他是內庫主薄,整個內庫都歸他來管。”陳曦淡淡道:“如果他沒有卷入其中,又有何人能夠從庫銀中取走銀子?”
姜嘯春立刻道:“少監大人,從內庫出去的人,要走出正門,沿途還要經過三道哨卡,前前后后是四道檢查,無論是汪湯還是姜某,下山的時候,都要接受搜查,身上若是帶了一兩銀子,那都下不了山。”看了尸首一眼,繼續道:“即使他能夠蒙混過關,憑他一人,怎可能將上百萬兩銀子帶走。”
秦逍笑道:“姜統領所言極是,事情沒有查明之前,我們確實不會輕易定任何人的罪,但也可以做出各種推測。這案子太離奇,要找到破案的路子,不開動腦子還真是不成。”捂了一下鼻子,道:“這里面太悶,還是先出去吧。”
三人出了門,守衛又將門關上。
“大人,那邊騰出了幾間屋子,諸位晚上可以在里面歇息。”姜嘯春指著不遠處的幾間屋子:“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吩咐,這里的物資還算齊全,吃喝拉撒也算方便。”
“對了,你們在山上,兩百多號人,每天的吃喝用度就不少。”秦逍邊走邊道:“特別是蔬菜,哪怕是蘿卜青菜,囤久了就會壞,這如何解決?”
姜嘯春解釋道:“負責后勤的是副統領柴山河,山上需要什么,會列出清單,由他采買。采購的數量大,所以商販會送貨,不過只是送到山下,然后我們的人將車子送上山,卸貨之后,再將車子還給他們。”看向秦逍道:“大人放心,這些拉貨的車子下山的時候,都是空空如也,絕不可能帶走一兩銀子。”
“姜統領多想了。”秦逍笑笑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姜嘯春拱手道:“兩位大人稍候就可以用飯,姜某先去換一身衣裳。”他被關了大半個月,沒洗澡沒換衣衫,身上都散發出一股餿味,他自己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
等他離開后,秦逍和陳曦回到了先前審訊的那間屋內,費辛上前來,將整理好的案卷呈送過來:“大人,這是方才審訊的筆錄,下官做了整理,他們所說的沒有遺漏,大人看看有沒有要添上的。”
“費大人做的筆錄,自然不成問題。”秦逍坐下后,招呼二人也坐下,胖魚和其他幾人則是守在門外。
“方才那些人的回答,兩位可發現出什么端倪來?”秦逍問道。
陳曦看向費辛道:“費大人先說吧。”
費辛小心翼翼道:“下官駑鈍,發現的線索不多,就先拋磚引玉了。”清了一下喉嚨,才輕聲道:“兩位大人應該早就發現,內庫主薄汪湯與之前那個汪鴻才很可能是同一人。兩人都是姓汪,雖然名字不同,但下官以為,汪湯在蘇州城的時候,用的可能是化名,真名不想為人知道,如此一來,也就解釋得通兩者名字為何不一樣。此外汪鴻才每個月月底才會回家,而且只待三天,這與內庫這邊汪湯的休沐剛好合上。”
“確實如此。”秦逍微微點頭:“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已經有八成可能兩者是同一人。”
“除此之外,汪湯自盡很可疑。”費辛道:“下官不是懷疑他并非自盡,而是很奇怪,他為何在事發之后,立刻就選擇懸梁自盡。內庫失竊,他罪責難逃,發現銀庫空了之后,作為主要的負責人,他心中惶恐也可以理解,但他當機立斷選擇避開眾人自盡,情理之上大有疑點。”
“說說看。”
“內庫這樣的案子,非比尋常,如果此事與汪湯有關,定然是滿門抄斬之罪。”費辛肅然道:“公主不輕易殺人,可是一旦出手,從來都是不留情面。汪湯如果只是失職之罪,即使他自己終究難逃一死,但公主也肯定不會牽累他的家人。”見兩位大人都看著自己,頓時更是坐正身子,一臉嚴肅道:“這種情況下,汪湯要保住自己的家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咱們的調查,然后竭力證明自己只是失職罪,并無參與到庫銀失蹤的案子之中。”
秦逍點頭道:“費大人言之有理。”
“可是汪湯并沒有等著京都的人抵達,在事發當日就自盡。”費辛冷笑一聲道,道:“雖然在許多人看來,汪湯這是因為害怕擔負失職之罪而自盡,可是在下官看來,倒像是他參與到其中,東窗事發之后,不得不自盡。汪湯能被公主委以重任,便不是愚蠢之輩,這其中的道理他比誰都明白,如果他并無參與到庫銀失蹤一案中,他就絕不可能輕易尋死。”
陳曦眸中略顯出一絲贊賞之色,頷首道:“費大人所言,與我的想法倒是一樣。費大人可還有其他的發現?”
“下官一時還沒有想到,請兩位大人指教。”費辛在兩位大人面前,一直保持著謙遜。
“少監大人又有何發現?”秦逍看向陳曦。
陳曦微一沉吟,才道:“銀庫為何還留下七萬多兩銀子?那幫人既然有能耐將百萬兩現銀盜走,這區區七萬兩銀子自然也能輕易取走。七萬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既然是盜銀,自然是多多益善,七萬兩銀子也不算小數目,為何他們還要留下這些銀子?”
“盜亦有道。”秦逍笑道:“也許他們覺得將所有銀子全都取走,事情做得太絕,干脆留下一點,也算是安慰公主。”
兩人知道秦逍這只是在說笑,這種情況下,小秦大人還能輕松開玩笑,這心理素質還真是不一般。
見陳曦神色嚴肅,秦逍只能收起笑容道:“少監大人覺得為何會如此?”
“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陳曦若有所思,緩緩道:“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
秦逍看著陳曦,一字一句道:“少監大人是想說,庫銀并非一次運走,剩下的這些銀子,是還沒來得及運出去,又或者說,這些銀子是用來以防萬一,以防止內庫商鋪前來調銀子的時候,無銀可供!”
陳曦怔了一下,顯然想不到秦逍竟然也早就想到這一點,由衷贊賞道:“秦大人果然機敏,原來也想到這一層。”
費辛吃驚道:“大人,庫銀不是一次被運走?那.....那是什么時候取走?按照他們的說辭,四月初八的時候,賬目上可還有一百多萬兩銀子。”
“賬目上的有銀子,不等于倉庫里也有銀子。”秦逍嘆道:“內庫銀封存之后,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更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開箱,這本來是為了防止有人做手腳,可正是這一條規矩,成了內庫致命的弱點。”
“無人敢開箱查銀,那么銀箱里就算是空的,也無人知曉。”費辛明白過來:“銀子入庫的時候,現場清點,然后入庫,如此一來,只要看到倉庫里的銀箱在,所有人都會以為倉庫里堆滿了銀子,即使里面是空的,不打開箱子查驗,也無人懷疑。”恍然大悟道:“所以內庫銀一夜之間消失,只是假象,實際上里面的銀子根本不可能在一夜消失。”
秦逍微微頷首,道:“如果確實如此,就有四個問題要解決。首先,內庫銀是從何時開始偷偷流出?其次,這些銀子是用什么方法從戒備森嚴的內庫運走?第三,無論是誰在背后謀劃這件事,內庫之中一定有人參與其中,否則內庫鐵板一塊密不透風,就絕無可能有一兩銀子被盜出去,內庫里參與其中的都有哪些人?最后,失蹤的銀子,如今藏匿在何處?”
費辛看著秦逍,忍不住心下贊嘆。
這位小秦大人能夠震懾住大理寺的人,倒不是因為辦案了得,而是武功不凡膽大包天,今日才發現,這位年輕的少卿大人,思維極其敏捷,對案件快速進行了梳理,而且抓住了問題所在。
“要弄清楚這幾個問題,首先一點,就是要查明白此案的內應。”秦逍目光變得冷厲起來:“包括姜嘯春在內,內庫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事實上在內庫的地位越高,可能性就越大,首當其沖應該懷疑的,就是姜嘯春和汪湯。”
“汪湯死了,從他嘴里已經得不到口供,是否要從姜嘯春開始調查?”費辛問道。
秦逍搖頭道:“姜嘯春今日表現十分正常,從他的言行看不出太大的破綻,如果他真的卷入其中,想要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并不容易,甚至說極其困難。倒是已經死了的汪湯,雖然不能說話,可如果他就是汪鴻才,那么已經給我們留下了線索。”從懷中取出了那只繡花鞋,費辛見狀,忍不住問道:“大人一直將這只鞋子帶在身上?”
“有好幾個人為了這只鞋子已經沒了性命。”秦逍略有一絲尷尬:“先前我們雖然沒有看出什么線索,但直覺告訴我,這只鞋子對汪鴻才一案很重要。現在既然懷疑汪鴻才就是汪湯,那么這只鞋子可能會給偵破內庫案有極大的幫助。雖然.....雖然是魚玄舞腳上穿過,但我聞過,并不臭,上次少監大人里里外外翻看了個遍,是不是不臭?”
陳曦臉色有些尷尬,咳嗽兩聲,轉移話題道:“如果汪鴻才卷入此案,那么他在這只鞋子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而且多年前就開始計劃,利用楊蔡護送魚玄舞將繡花鞋送到京都,難道內庫銀失蹤,與京都那邊的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