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義候被狼騎伏擊,確實讓秦逍大吃一驚。
但他很快就明白,這次伏擊的目的其實并不是長義候,甚至不是黑羽將軍,劍鋒直指朝廷。
將軍精心布局,利用世家之間的爭斗,一舉取得了重回西陵的機會。
甄家群龍無首,樊家早就在暗地里投靠了朝廷,宇文家在得到將軍的承諾之后,也甘愿遷徙入關,西陵三大門閥幾乎不費朝廷一兵一卒便即解決,這當然是將軍極漂亮的手筆。
如果沒有發生意外,西陵的控制權將極為順利地落入帝國的手中。
將軍沒有對宇文家趕盡殺絕,絕非心慈手軟,說到底,就是為了西陵的穩定。
當年背棄大唐坐山觀虎斗的西陵世家并非只有這三大門閥,幾乎整個西陵的上百世家都在三大門閥的帶領下,在最危急的時刻背棄了大唐。
黑羽將軍重回西陵,對西陵世家來說,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就是朝廷會不會秋后算賬。
這其實也是西陵門閥十六年來最擔心的問題。
黑羽將軍承諾宇文一族可以遷徙入關,而且朝廷還劃撥了封地,這當然也是給西陵所有世家看,至少向西陵世家傳遞一個清晰的信號,只要能夠效忠朝廷,朝廷自然不會趕盡殺絕,而且還會給予妥善的安置。
西陵世家得到這樣的信號,一直提心吊膽的情緒自然會緩解開去。
西陵龐大的土地,世家眾多,絕非帶著幾千兵馬就能夠控制。
除了要讓民心所向,卻也不能輕視西陵世家這股龐大的力量。
這股力量在西陵根深蒂固,掌控著西陵諸多事務,朝廷要想真正控制這片土地,首先就是要控制西陵的世族,想要控制世族,也絕不是威脅恐嚇便可以,必須要恩威并施,不但要讓他們對帝國有畏懼之心,同樣也有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他們的利益,讓他們愿意為朝廷所驅使。
西陵世家以三大門閥為首,其他大小世家當然沒有任何一個家族的力量能與三大家族相提并論,可是如果西陵世家聯起手來,莫說三大門閥,即使是朝廷也會忌憚三分。
而三大門閥就是將西陵這股龐大勢力凝聚在一起的重要緣故。
朝廷要除掉三大門閥,就是讓西陵世家群龍無首,只要西陵世家無法聯成一心,自然能夠被朝廷牢牢掌控。
三大門閥先后被解決,如今的西陵世家,正是處在混亂的局面,黑羽將軍也正是要利用這樣的局面,開始對西陵進行一番整肅,拉攏一部分,打擊一部分,分化西陵世家的凝聚,恩威并施,假以時日,自然能夠讓朝廷的旨意在西陵令行禁止。
可是長義候這次遇刺,對將軍的計劃可謂是給予了重重一擊。
在西陵大小世家正擔憂本族的前程之時,長義候被伏擊的消息傳出去,勢必會引起西陵世家的震動,如今在龜城有訴狀張貼,直接將長義候遇害的幕后真兇指向黑羽將軍,自然更會讓西陵世家心中惶恐。
惶恐之余,西陵世家當然不會再相信將軍和朝廷,甚至因此而引起西陵世家的反撲也是大有可能。
畢竟許多世家會以為宇文老侯爺的遇刺,是朝廷和黑羽將軍對西陵世家的秋后算賬,既是如此,西陵世家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秦逍能夠想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
西陵三騎多年來一直都是隸屬于西陵世家,誰也不能保證那些西陵世家要反撲的時候,會不會利用西陵三騎,這是西陵世家在明面上最強悍的兵馬,將軍當然不能允許這三支兵馬再為西陵世家所利用。
將軍下令二人帶著白虎營前往樊郡,自然是擔心樊家那邊會因為長義候的死會生出疑心,所以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樊騎收編到都護府的麾下。
雖說即使三騎真的為世家所利用,將軍調來長生軍便可鎮剿,但不到萬不得已,將軍顯然不會讓局面發展到那個地步。
將軍重回西陵,最終的目的是將西陵重新收歸大唐控制,爾后整軍備戰,抵御兀陀人的東進。
這樣的戰略,前提當然是要讓西陵上下齊心,共御強敵,無論是西陵世家還是西陵三騎,都是將軍構筑西陵防御的重要力量,他絕不愿意看到因為內亂讓這些本可以御敵的力量受到重創。
蘇長雨跟隨將軍多年,當然明白將軍的心思,拱手道:“我們盡快動身前往樊郡。”
蘇長雨明白將軍為何會讓二人一起帶隊前往。
白虎營雖然剛剛被收編為都護軍,但相比起秦逍在白虎營中的作用,蘇長雨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秦逍本身就是白虎營的人,而且很得白虎營將士的欽佩,只要有秦逍在,白虎營就能被控制在手中。
“帶上白靜齋。”將軍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對朝廷很是忠心,而且與樊家多有交往,只要有他在,樊家那邊應該不會出現太大問題。我會給樊子期親筆寫一封書信,你們前往樊郡的時候,將書信帶過去,親自交到樊子期手中。”
秦逍知道此次事件事關重大,如果不能迅速解決,后果很可能不堪設想。
“將軍,狼騎那邊......?”蘇長雨心知當下西陵三騎中,白虎營和樊騎倒還不至于出現太大變故,但駐扎在甄郡那邊的狼騎,卻顯然是最為危險的一支兵馬。
甄家父子被殺,狼騎統領史陵也死在宇文郡,而狼騎定會知道自己又被用作借刀殺人,如此一來,狼騎將士此刻定是處在極度的恐慌之中,在這樣的情緒下,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加以利用。
“我自己去。”將軍道。
長義候被殺,顯然讓將軍感受到了某種危險,臉上也顯得凝重起來。
兩人知道將軍要思考接下來的動作,正要退下,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隨即聽到有人道:“報將軍,孟子墨有事稟報。”
秦逍聽見是孟子墨過來,精神一振。
“進來吧。”
孟子墨進來后,見到秦逍,微點了一下頭,但臉色卻是很嚴肅,上前拱手道:“將軍,北院費公公到了。”
將軍某頭頓時皺起,蘇長雨臉色也難看起來,冷笑道:“他倒是來的快。”
“現在何處?”
“費公公手下有人過來稟報,他已經直接去了驛館。”孟子墨道:“姚都護已經前往拜見。”頓了頓,才道:“他入城之前,并無派人過來通知,進城之后,才派人過來說一聲,還說天色已晚,今日不好過來打擾將軍,明日一早再過來拜見。”
蘇長雨冷笑道:“他是等著將軍去見他。”
“莫要胡說。”將軍道:“長雨,取我衣甲來,我過去見他。”
“將軍,為何非要去見他?”蘇長雨道:“他是朝廷派來的監軍,應該一到城里就該前來向您報到,哪有您去見他的道理?”
將軍瞥了蘇長雨一眼,蘇長雨頓時不敢多言,只能去取衣甲。
秦逍心想將軍乃是威震天下的帝國名將,來的只是一個太監,怎地還要將軍親自去見?
不過孟子墨提到“北院”二字,秦逍似乎聽人提及過,但到底是個什么所在,還真是不清楚。
蘇長雨取來衣甲,很熟練地幫著將軍披上了甲胄。
人靠衣衫馬靠鞍,秦逍覺得此言確實不虛,將軍衣甲在身,立時神威凜凜,就像猛虎擁有了獠牙,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霸道之氣。
“子墨跟我去驛館。”將軍道:“長雨和逍兒回去準備一下,盡快出發。”
兩人拱手稱是,跟著將軍一起出了門。
兩人送了將軍出了都護府,見孟子墨帶人護衛著將軍離開,秦逍這才向蘇長雨道:“二哥,要不要去我宅子坐坐?離這里不遠,我讓人準備酒菜,咱們喝兩杯?”
“我不喝酒。”蘇長雨很干脆地拒絕。
秦逍一直沒有見蘇長雨笑過,這家伙似乎外面有人欠他一屁股債一樣,總是掛著臉,想了一下,伸手到懷中取了一張銀票出來,倒是不多,百兩銀子,送過去道:“今日有幸能和你成為兄弟,真是歡喜,二哥,這點見面禮還請你收下。”
他知道蘇長雨在黑羽夜鴉之中必然是很有影響力,今天一塊大蛋糕砸在自己頭上,不單被編入夜鴉,還被將軍收為義子,這日后難免會和蘇長雨時常接觸,許多事情還真要這位冷面夜鴉照顧,關系還是要搞好一些。
他看蘇長雨的樣子,這銀子肯定不會收,但是禮多人不怪,自己主動表示親近,自然不會有錯。
“你有很多銀子?”蘇長雨看了他眼中的銀票一樣,果然沒有接。
“還成。”秦逍笑道:“反正不缺銀子花。”
“不會是來路不正?”蘇長雨盯著秦逍,看起來很嚴肅。
秦逍立刻道:“絕不是打家劫舍而來,這銀子可是干干凈凈的。”正要收起來,蘇長雨左右看了看,竟然伸手從秦逍手中接了過去,秦逍詫異間,蘇長雨已經道:“這銀子算是我借你的,以后有銀子還你。”直接塞入自己懷中,咳嗽一聲,依舊是一臉冷漠地轉身回到了都護府里。
秦逍看著他背影,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原來中郎將也愛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