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人言辭之中對黑羽夜鴉充滿不屑,宇文承朝心情復雜。
黑羽夜鴉名震天下,如果沒有黑羽夜鴉,也許西陵早就落入兀陀人的口中。
說他們功勛卓著,并不為過。
但黑羽夜鴉今夜所為,卻實在是卑鄙行徑。
虬髯人已經翻身下馬,馬背上負載了包裹,虬髯人將弓箭也從身上取下,放在馬背上,這才走到小溪邊,擼起袖子,先用溪水洗手,然后再洗臉,動作干脆利索。
宇文承朝也下了馬,將老侯爺首級放在馬背上,這才走過去,恭敬問道:“敢問兄臺高姓大名,不知能否賜告?”
“一個名字而已,也沒什么能不能的。”虬髯人道:“反正這世上也沒幾個人知道我的名字。”看向宇文承朝道:“我姓胡,你叫我胡駝就好,駱駝的駝,名字可不怎么好聽。”
“原來是胡大哥。”宇文承朝忙道:“我是宇文承朝。”
“你已經說過。”虬髯人胡駝道:“你是宇文家的大公子?”
宇文承朝道:“你知道我?”
胡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路過那片林子,看到有人生起篝火,本想蹭些吃喝,卻瞧見那些是當兵的,本想離開,免得招惹是非,卻聽到有個兵士和你說話,然后又看到了黑羽夜鴉襲擊那些騎兵。本來不關我事,不過黑羽夜鴉借刀殺人,你死的冤不冤我還真不在乎,但是身為夜鴉,竟然將刀砍向被捆綁之人,那就實在太過無恥了,要是好漢子,他們解了你繩子,然后丟把刀給你,這事兒我也就不管了。”
宇文承朝微點頭道:“胡大哥卻是俠肝義膽。”
“談不上。”胡駝哈哈笑道:“什么俠肝義膽,老子最不愿意的就是講義氣。這世上背信棄義的人太多,真要是講義氣,日后為人所背叛,自己也受不住。凡事還是算得清清楚楚為好,哈哈哈!”
“胡大哥距離那么遠,竟然能聽清楚他們說什么,這耳力真是了得。”宇文承朝欽佩道。
胡駝一屁股坐在小溪邊,摸了一把胡子,十分邋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這雙耳朵是天生的,五十步之內說話的聲音,我都能聽得清楚,也許上輩子我就是一條狗,今生投胎,閻王爺忘記收了我的狗耳朵。”
宇文承朝也干脆在邊上坐下,問道:“胡大哥從何而來?”
“你這話就問得多了。”胡駝道:“不過你是宇文家的大公子,宇文家是西陵三大門閥之一,實力強勁,你堂堂大公子,怎地落魄到這個份上?”
宇文承朝微一沉吟,想到自己雖然是宇文家的長公子,但奉甘府已經被黑羽將軍控制,自己有家不能歸,心下悲愴,也不隱瞞,當即將黑羽將軍與宇文家達成協議,宇文家遷徙入關作為代價保全一族的事兒說了。
“如此說來,黑羽將軍已經答應放你們宇文家一條活路?”胡駝冷笑道:“既然有了承諾,卻又為何要暗中利用甄家的狼騎伏擊你們?”
宇文承朝道:“自然是要斬草除根。”
胡駝道:“我聽說當年兀陀之亂的時候,都護軍與兀陀人血戰,西陵世家卻是置身事外,你們西陵世家那時候就已經和都護軍結下了仇隙。”
“胡大哥所言不差。”宇文承朝嘆道:“我們本以為蘇守陌一代名將,心胸自然寬闊,也正因如此,我們答允遷徙入關,想不到......!”
胡駝道:“我倒覺得這事兒未必是蘇守陌在背后指使。蘇守陌好歹也是大唐名將,這種暗中伏擊的下三濫手段,他只怕不屑為之。”頓了頓,才道:“不過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當年死里逃生之輩,這些人眼看著同袍死在戰場上,自然將責任算在你們西陵世家頭上。蘇守陌想放過你們,但他手下的人卻未必愿意。”
“胡大哥言之有理。”宇文承朝頷首道:“不過既然是黑羽夜鴉所為,蘇守陌難逃其責。”
胡駝笑道:“黑羽夜鴉利用狼騎伏擊,讓人誤以為襲擊你們的是甄家狼騎,狼騎為甄家報仇,卻也是說得通,不會有人懷疑。不過借刀殺人之后,又將狼騎滅口,這事兒做的就忒有些狠毒了。”摸著胡子道:“到底是誰指使狼騎埋伏,你想查出來可就不容易了。”
宇文承朝目光冷峻,道:“狼騎副統領唐無痕自然知道是誰指使,他私下里必然和黑羽夜鴉達成了某種協議,如果能以他為證人,便可讓世人知道蘇守陌的卑劣行徑。”握起拳頭,道:“唐無痕被夜鴉追殺,如果他能逃脫,就是證人。”
“他是證人又能如何?”胡駝道:“蘇守陌不是已經控制了奉甘府?”
“還沒有。”宇文承朝冷笑道:“他只帶了近衛夜鴉來到西陵,還沒有從關內調動兵馬前來。只要我能證明是夜鴉指使狼騎伏擊,蘇守陌想要在西陵待下去,只怕也不容易。”
胡駝站起身來,道:“這是你們之間的恩怨,我也管不著了。”往自己的馬匹走過去:“你也別惦記著我救你,我做事情從來都是要收報酬的,除非是我自己看不順眼。今晚你運氣好,我看不順眼那幫夜鴉,順帶救了你,否則你可是要付銀子的。”
宇文承朝也起身走過去,道:“胡大哥這是要去哪里?”
“我本來就是四處混跡,有好買賣就去做,說的好聽叫游俠,說得不好聽,我就是個獨行盜。”胡駝翻身上馬:“誰能出得起銀子,讓我殺人放火都成。”揮揮手:“走了,后會無期!”便要催馬離開,宇文承朝卻是迅速沖到前面,攔住了去路。
胡駝皺眉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承朝并不廢話,從懷里取出一沓銀票送過來,胡駝一怔,伸手接過,宇文承朝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到錢莊就可以兌換現銀。”
“一萬兩?”胡駝接過銀票,借著月光看了看,笑道:“大公子出手果然大方。我做的買賣,最貴的就是殺人,殺人的價碼不同,最貴的是兩千兩,普通的也就二三百兩,你這一萬兩銀子,足夠讓我幫你殺五六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宇文承朝道:“那我們就做這筆生意如何?一萬兩銀子是預付的銀子,以后你幫我殺了人,就直接從里面扣除,等到殺足一萬兩,你就告訴我。”
胡駝身體微微前傾,雙臂撐在馬背上,含笑道:“你該不會是讓我去殺蘇守陌吧?大公子,丑話說在前頭,我這人做買賣也不是隨便做,掙了銀子沒命花的事兒我可不干。你讓我殺人,我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殺,要是沒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我絕不會出手。蘇守陌是帝國名將,且不說他身邊護衛眾多,他自己也是高手,想要殺他,我連兩成的把握都沒有。還有,殺了他,必然會引起朝廷震怒,皇帝也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尋真兇,紫衣監的那些閹貨鼻子比狗還靈,遲早會找上我,真要被紫衣監盯上,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將銀票遞還回去:“大公子,如果你要殺的是蘇守陌,銀子你還是拿回去,胡某人無福消受。”
宇文承朝搖頭道:“你放心,如果查出是蘇守陌親自指使,也是我親手去殺他,還不勞你出手。銀子你收著,以后殺人,你覺得可殺就殺,若覺得不能殺,我也不會勉強你。”
“痛快。”胡駝立刻將銀票揣進懷中,豎起大拇指道:“和你們有錢人做買賣,就是痛快。大公子,這一萬兩銀子用完之前,我就是你的刀,跟著你去殺人。”
宇文承朝抬頭看了看天色,才道:“咱們先去龜城。”
“龜城?”
“要查清楚幕后指使,必須要從唐無痕口中問出真相。”宇文承朝神色冷峻:“我只盼他能從夜鴉手中逃脫,他逃脫之后,最在意的自然是自己的家人。”
胡駝點頭道:“這話沒錯。被夜鴉追殺,姓唐的一定會擔心夜鴉拿他的家人開刀,只要死里逃生,定然會先去轉移家人。大公子是想先去龜城,查到唐無痕家眷的住處,然后等候唐無痕自投羅網?”
“如果他還活著,而且我們能趕在他之前找到他的家人,那他當然是自投羅網。”宇文承朝快步走到自己的馬匹邊,翻身上馬:“所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趕在他之前找到他家眷。”
胡駝笑道:“拿了你的銀子,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宇文承朝并不廢話,一抖馬韁繩,催馬便走,胡駝也是一抖韁繩,跟在宇文承承朝身后,向西邊龜城方向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