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空間在不斷坍縮…”
克羅米在半空停住身子,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詭異莊園:
“泰坦啊,圣騎士的意識正在被這個夢境吞噬…”
小家伙一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克羅米得在弗丁沉溺于夢境之前找到他!”
她的小臉上露出無比嚴肅的表情:“如果那個圣騎士混淆了夢境和現實的區別…克羅米…會被餓死在這個鬼地方的!”
克羅米背后的龍翼虛影猛地扇動,向夢境坍縮的中央位置疾飛而去。
“旁觀者,傾聽者…然后是親歷者,沒人能逃過綠龍創造的夢境的…克羅米,得抓緊時間。”
“大領主,”低沉的聲音驚醒了神情恍惚的弗丁,他轉了轉頭,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于馬登霍爾德堡的大廳中,副官加拉瑟斯向他微微彎腰,神色恭敬。
“你是在…和我說話?”
“呃…是的…”
加拉瑟斯似乎沒有預料到弗丁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略微拘謹的點了點頭:
“夫人和泰蘭少爺已經準備好了,您怎么睡在這里,是身體不舒服嗎?”
加里瑟斯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啊…”弗丁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心,有些搞不清當前的狀況。
“抱歉…我只是…”
“爸爸!”
細碎的腳步聲從偏廳傳來,同時傳入弗丁耳朵的還有妻子摻雜著笑聲的低語:
“慢點,泰蘭,別摔跤!”
“爸爸!”
一頭金發的泰蘭蹦蹦跳跳地走上正廳的臺階,扯著弗丁的衣袖道:
“你說好陪我去看小馬駒的!快出發!!”
緊隨其后的卡蘭德拉看了一眼神色有些疲倦的丈夫,關切道:
“提里奧,你病了?”
“別打擾你父親了,泰蘭,”卡蘭德拉揉了揉泰蘭德頭:“今天媽媽陪你去騎馬,好不好?”
“嗯。”泰蘭聽到母親的話,眼中的光芒暗了暗,但還是聽話地松開了弗丁的手,小臉上難掩失望之色。
就像從他記事起,父親的無數次爽約一樣。
弗丁對滿臉關心的卡蘭德拉輕輕搖了搖頭,蹲下身去,一把將泰蘭抱了起來,在男孩驚喜的尖叫中笑道:
“爸爸只是在苦惱,該為我們英勇的泰蘭騎士選一頭多么威風的馬駒呢?”
他熟練地將小男孩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顧身邊妻子的滿臉驚訝,握住了她的手掌。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卡蘭德拉似乎有些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下和丈夫如此親昵,低聲問道:
“沒什么,”弗丁只是笑:“可能是累得太久了,做了個奇怪的夢。”
“日安,大領主。”
在瑪登霍爾德堡的正門口,身披白銀之手戰袍的中年牧師向弗丁點頭致意。
“日安!伊森利恩,你這是?”
后者笑了笑:“消息已經送到,我也該回洛丹倫復命了,感謝您的招待。”
黑門十五年的伊森利恩還只是白銀之手中的一個聯絡員,這位牧師長了一張標準的好人臉,低垂的眉眼讓人看起來就覺得頗有好感。
“祝您此行一切順利,”卡蘭德拉悄悄拉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又對伊森利恩輕輕頷首道:“感謝您這些天來對泰蘭的照顧,泰蘭…”
坐在父親肩膀上的泰蘭低下頭,怯怯道:“您還會來看我嗎?伊森利恩叔叔?”
后者先是對卡蘭德拉回了一禮,而后對小家伙笑著:“當然,我會常來看聰明的小泰蘭的。”
他對弗丁歉然道:“我得出發了,您清楚阿比迪斯那家伙的性子,晚回去一會他可是要罵人的。”
弗丁對著絕塵而去的牧師揮了揮手,拍了拍兒子的腿:
“別看了,再磨蹭一會,我們的午飯就得在路上吃了。”
“有心事?”
北嶺附近的馬場上,弗丁呆呆地望著在小馬駒背上開懷大笑的小泰蘭,忽覺一只溫膩的手掌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沒什么,”弗丁拉起卡蘭德拉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摩擦著:
“只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太夢幻了…”
卡蘭德拉輕輕偏過頭,淺笑著靠在丈夫的肩頭:
“我覺得這才是生活原本的樣子,你不用到戰場上和那些獸人拼命,我們的兒子長大,我們變老…弗丁,戰爭早就結束了。”
“是啊…”弗丁攬在卡蘭德拉肩頭的手掌緊了緊:“大概是我太緊張了。”
“瞧瞧他,”卡蘭德拉卻沒有注意到丈夫眉宇之間的疑慮,一雙美目落在泰蘭身上,滿眼欣悅:
“多有活力,就像你年輕時那樣…”
“提里奧,我們為泰蘭找一個老師如何,無論他將來想成為一個學者還是戰士。”
“唔,”弗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是說…伊森利恩?”
卡蘭德拉點頭:“他是一個睿智而溫和的長者,更重要的是泰蘭對他的印象不錯。”
她一語道畢,身旁的丈夫卻再次陷入了沉默。
“再想想…再讓我想想…”弗丁強笑道:“伊森利恩是一個牧師,我覺得以小泰蘭的資質,完全可以當做一位圣騎士來培養。”
而他身邊的領主夫人卻仿佛忽略了丈夫的回答,欣喜道:“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小泰蘭肯定也會很開心。”
“我是說…我們可以…再等等?”
弗丁的眉毛跳了跳,一種不好的預感在他心頭浮現。
“卡…卡蘭德拉…”他臉色有些蒼白,支支吾吾地開口道:“你…看好泰蘭,我想起一些事情,離開一會。”
卡蘭德拉眨了眨眼,向丈夫點頭道:“早去早回。”
“就是…在這附近…”
弗丁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不自覺地瘋狂跳動,他拍了拍身邊略顯躁動的戰馬米拉多,把韁繩系在了森林邊緣的樹干上。
隨著弗丁的腳步不斷深入森林,周遭的樹木從綠葉蔥蘢豁然變得枯敗稀疏,腳下土地也失去了綠意,變得荒涼詭異,他抿了抿自己干澀的唇,顫抖的手掌扶住了身邊的小樹,將枯黃的樹冠搖得簌簌作響。
在森林中荒廢的小路邊,有一座看起來廢棄了很久的塔樓,一個面色灰綠,須發花白的獸人赤著上身,伐木斧揮動,將一塊木柴一劈兩半。
“這…這不可能…”
“哦!不!”
克羅米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克羅米簡直是個大傻瓜,竟然試圖在夢境里和人打聽事情…”
她身旁的路人對小家伙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而后機械似的轉過身,若無其事般地繼續起剛才的動作,身體在克羅米眼中一個閃爍,“修正”了因為被克羅米拉住而耽擱的幾秒。
“這里的一切都是那個圣騎士的記憶,”克羅米撓頭:“也就是說,除了他很熟悉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只能以非常簡單的軌跡生活…”
她嘀咕著走到一間平平無奇的民居前,拉開了民居的大門。
果不其然,拖著鋤頭的農夫一臉疲憊地走回了家門后,身形便突兀地消失不見,克羅米順著房門望了進去,房間內的陳設也是毫不意外的一片模糊。
“時間也對不上…”她掰了掰自己短粗的手指:“我剛進來的時候更接近外面的時間…而現在…”
她撓頭,看著面前一片祥和的農田,皺了皺鼻子。
“伊崔格…”
一股涼意沿著弗丁的脊柱爬上后背,他張了張嘴,澀聲呼喚著面前的“老朋友”。
“人類…”聽到弗丁開口,伊崔格猛地后退了幾步,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伐木斧,用標準的通用語說道:
“離開這里,我無意與你為敵。”
弗丁面部的肌肉微微跳動,卻沒如“夢境中”那樣,不由分說地抽劍沖向面前的獸人。
“你…”他啞著嗓子開口,卻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么。
伊崔格的脖頸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扭曲,面容模糊成了一團虛影,片刻后恢復正常,卻是咬牙擎起伐木斧,撲向了幾步開外的弗丁。
“我不是!”驚駭從弗丁眼中閃過,感受著逼近的勁風,他瞇了瞇眼,藍白相間的雙手錘猛地格住了獸人手中的伐木斧。
“離開!我的!家!”
伊崔格面露痛苦之色,手中的戰斧卻是絲毫不慢:“我已經厭倦了無休止的戰爭,為什么,你們還要來打擾我的清凈。”
“原來是這樣…”弗丁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手中戰錘光芒大作,將獸人遠遠地擊飛了出去,塵土飛濺,獸人的身軀將塔樓的墻壁砸出一個大洞。
“原來是這樣…”圣光在身下凝聚,雄健的光耀馬駒載著滿臉蕭索之色的弗丁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就在弗丁離去后,伊崔格滿臉茫然地爬起身來,四下張望了一番。
塔樓的表面一陣扭曲,恢復了最初的樣子。
“你回來了,”卡蘭德拉笑著對去而復回的丈夫打了個招呼,掏出手帕替弗丁抹去了額頭的細汗。
“…怎么身上這么臟,遇到危險了?”
“我沒事,”弗丁的瞳孔輕輕顫動,忽然將自己的妻子擁在懷里,在她悄然生出了淺紋的額頭吻了一下。
“卡蘭德拉,”他輕嗅妻子發端的香氣,顫聲道:“這些年…謝謝你。”
“你在說什么,提里奧?”
卡蘭德拉如此說著,雙手卻是環在了弗丁腰間,將臉頰邁進了圣騎士寬闊的胸膛里。
“或許我從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弗丁感受著懷中無比真實的溫度,視線卻望向了扔在嬉笑雀躍的泰蘭:
“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卡蘭德拉聞聲抬起了頭,淺褐色的瞳孔深深望向弗丁。
“不,提里奧,我和小泰蘭一直以你為榮,無論是從前,還是將來。”
“哪怕我…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弗丁的手掌緊了緊,略顯渾濁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不舍。
卡蘭德拉只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只要你認為你做的是對的。”
“謝謝…”
弗丁的喉嚨顫了顫,用氣聲說出了他從未說過的話:
“謝謝你…”
懷中的溫熱消失不見,待弗丁再次睜開雙眼,自己已然身處于一片林間的空地,兩個身穿壁爐谷服色的士兵哀嚎著躺在自己腳邊,耳畔傳來了陰毒的聲音。
“領主大人,”加拉瑟斯面容扭曲地從樹林中走出,隨之而來的是將弗丁團團合圍的聯盟士兵。
“包庇獸人,殘害同袍…”弗丁的副官額頭青筋畢現,獰笑著看向自己戰錘染血的領主:
“您…是要叛國嗎?”
“加拉瑟斯,”面對出賣自己的副官,此時的弗丁卻是無比的平靜。
藍白戰錘被弗丁丟在地上,他望著面前歇斯底里的加拉瑟斯,眼中卻滿是悲哀和憐憫。
“…我知道,你的父母死于入侵的獸人之手。”
“我也知道,在你的眼中,我的所作所為無可辯解,也不容饒恕。”
“我辜負了你,你出賣了我,我們算是扯平了。”
弗丁看著眼前熟悉的面龐,露出了解脫般的笑容。
“但我作為你效忠的領主和唯一的長輩,沒能挽救你的過失…”
他長嘆了一口氣:“卻是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加拉瑟斯神色愕然,而后如泡沫般崩散在弗丁面前。
“奇怪…”
半空的克羅米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夢境的坍縮停止了?”
她的鼻尖輕輕嗅了嗅,雙眼一亮:“克羅米聞到圣光的氣味了,就在那個方向!”
“這次又是哪?”
毫無目的地在夢境空間的土地上彳亍,弗丁已然將自己的處境猜了個不離十,但對于如何離開這個地方,他仍然是一頭霧水。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語道,而后輕笑著搖了搖頭。
似乎這句話是某個得過且過的小年輕的口頭禪來著。
隨著上一層夢境的崩解,戰馬米拉多自然也消失了蹤影,此時周遭的天色已暗,只能用兩腳趕路的大領主索性把灰燼使者握在手中,圣劍傳來的溫暖讓圣騎士心中大定,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弗丁的身周。
“這次…”
弗丁揉了揉眼睛,伸手抹去了路牌上的灰塵。
“是這里啊!”
他輕聲感慨道,沿著熟悉的石板路一路直行,敲響了一間修道院的門。